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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招摇月明君雠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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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人伏在斜坡上,只见烟尘滚滚,石西岩身旁一人道:“将军,你身负枪伤,不可力拼,在此稍歇,看我们杀得清妖片甲不留。”石西岩哈哈一笑,道:“这点小伤又怎能奈何我!”
突然听到号角声四起,伏在斜坡后的一两万人一齐冲出,杀喊声连天。
金妙灵往那人群中瞧去,只见石西岩胯下一匹白马,手中一把火枪,腰上一柄长刀,率着两千人马向右方掩杀过去。
眼见那几万清军已被左右包抄,往河坝退来的捻军也转身杀回去,两军相接,胶着在一起,枪炮利簇,势崩雷电,黄沙滚滚,金妙灵只觉得山川都在震动,耳中又听到黄河咆哮,千万种声音回荡在脑中,如在梦境。又见河坝平野上人头攒动,旌旗挥舞,烟尘四起,此时两军短兵相接,开始肉搏,激战正酣,人群中不时有人倒下,传来一阵阵惨叫。
战到黄昏时,清军开始后退,捻军士气大增,只听得几万人一齐呼喊:“救我残黎!除奸诛暴!救我残黎!除奸诛暴!”
几人伏在斜坡上,听到这雷鸣般的呼喊,怎能不动容。
金妙灵心想:“原来这些捻军竟有如此宏大的理念。”喊声中只见清军且战且退,被捻军逼退了一两里地时,竟丢盔弃甲,扔下旌旗,一哄而散。俗话说兵败如山倒,捻军乘胜追击,将清军赶出了旷野,只余下这片地上尸横遍野,其中也有好多人挣扎着惨叫。
金妙灵惊魂未定,侧头一看,梁无舟也愣在那里,却不见了司徒允。耳中听到梁上游道:“清军败得好惨。舟儿,妙灵,我们走吧。”
金妙灵道:“司徒叔叔呢?”梁上游道:“这个司徒!刚才听到捻军呼喊时,冲出去搏杀去了,我哪里拦得住。”
金妙灵心想:“方才捻军万人一齐呼喊时,我心中也起了一层敬意。司徒叔叔定是被感染,这才冲出去。”
梁上游道:“我看天色已晚,只好去捻军营帐歇一晚再走,也好等司徒回来。”
三人绕过战场而行,只见有好几百人在那里检查伤兵,见到没死的清军,又补上两刀。金妙灵这才侧过头不去看,只跟着二人往前走。
走到营帐时,只见好多军士在生火做饭,又有人上来询问,梁上游道:“我等是石西岩将军部下,清妖被打得落花流水,他率军去追清妖,叫我等先回营帐。”
那些人听罢大喜,端来食物给三人,三人吃过,寻到石西岩的营帐,在营帐中休息。
到清晨时,听到营帐中人声嘈杂,知道捻军已回营。三人起身来,随后见石西岩大步走进营帐来,一脸喜悦。石西岩见三人在此,哈哈一笑,道:“清妖被杀得片甲不留!快哉!快哉!”
梁上游见他虽只有二十来岁,打仗时却镇定自若,即便负伤,也是一马当先,心中暗生敬佩,于是拱手道:“将军果然英勇无比!”
石西岩摇摇头,道:“只是没抓到僧格林沁,可惜啊!”
突然看到营帐中钻进一人,正是司徒允,只见他气喘吁吁,口中却道:“过瘾!真过瘾!”
梁上游道:“你这司徒,只顾自己过瘾,却忘了我们来此所为何事!”司徒允道:“三哥莫怪,一时兴起,没有憋住。”
石西岩哈哈一笑,道:“司徒大哥何不留在军中,与我等共创一番伟业!”
司徒允道:“实不相瞒,我这次回山东,确实有要事在身,不然定会跟着捻军而去。”石西岩听他如此说,也不好强求。
梁上游道:“石将军,大战已过,我等几人这便要赶路,还望莫怪。”
石西岩道:“几位要走,我自然不好强留。”他叫过梁无舟,从怀中掏出一块玉佩,道:“梁兄弟,几位若在路上遇到捻军时,便拿此物给他们看,他们自然不会刁难。”
梁无舟接过,只见玉佩上写着“渊王石西岩”几个字。石西岩又吩咐部下,牵来四匹马,四人向石西岩辞行,走出营帐,上马往兖州方向而去。
梁无舟在马上拿着那玉佩道:“渊王石西岩,想不到他竟是渊王。”
司徒允一夜未眠,此时却无睡意,道:“当初太平军在天京时,洪天王一高兴之下便封王,也不知封了多少个王,一算之下,大概有好几千个,这石西岩既然能统帅好几千人,当个王也不足为奇。”三人听他一说,这才明白。
几人骑着马又走了一段,见前方有七八人挡住去路,当中走出一人喝道:“停下!你们是什么人!”
梁上游道:“我等是石西岩将军部下,奉命去兖州。”
那人道:“莫不是清妖假扮的!”梁无舟拿出那块玉佩,道:“信物在此,不信来看。”
那人凑进一看,道:“果然不错。我等奉命在此封堵道路,拦截逃兵。”突然听见一人大喊:“在这里!在这里!有个穿黄马褂的!是个大官!”
几人往那喊声处看去,只见一片麦地中,好几人在吆喝着,又见他们抬出一具尸首,那些人喜悦中喊道:“张皮绠立功了!张皮绠立功了!僧格林沁被杀死了!”
那七八人一听,都围上去,司徒允也跟着过去,三人只见那人外衣被剥开,露出一件黄马褂。司徒允欣喜若狂的奔回来,道:“清妖的郡王僧格林沁被杀死了!”
几人听罢心中一惊,原来这僧格林沁是道光皇帝姐姐过继的儿子,被封科尔沁郡王,太平军北伐时,缕缕吃过他的亏,大小数百战,死在他手下的人不计其数,如今却死在捻军一个小兵士手中。曹州一代如今仍流传着几句歌:“四月里,大麦黄,僧王麦地遇阎王。”
几人只见那几些个捻军将他尸首抬走,又骑马往东,路上梁上游道:“先前李开山那伙人抓住我们时,有一人把我等财物拿走,目前只有妙灵身上有些钱财了。”
金妙灵道:“倒也够路上盘缠,不用担心,若不够时,三叔岂无办法?”几人哈哈一笑,梁上游又道:“当时那人拿着白玉来问我时,我看他不识字,说是‘如日中天,必将凯旋’四字。那是我编出来骗他的,你们却道那白玉上刻了什么字?”
三人都不说话,梁上游道:“一块刻的是‘面水靠山’四字,一块刻的是‘宝藏其间’四字。”金妙灵听罢心中猛的一惊,掏出自己怀里那两块白玉,道:“三叔,我这白玉后也有这八个字。”
梁上游接过一看,道:“果然不错,只是你这八个字刻得太浅,不仔细看却看不出来。”
金妙灵道:“却不知这八个字是何意?”
梁上游道:“我也不知,听起来像是藏宝的暗示语,却又说得不太清楚,天下面水靠山之处这么多,又到哪里去寻?”
司徒允一直在旁边没说话,这才道:“这八个字我倒也听说过,但只知道是石达开将军所说。”几人一惊,原来这八个字竟是石达开所说。司徒允道:“前几日我们在那墓道中看到的诗,也是石达开将军所著,也不知什么人在那里刻上了诗,又留下这两块白玉。”
梁无舟道:“难道石达开死时真留下了宝藏?”
司徒允道:“这群我倒不清楚了,但石西岩却可能知道,我昨晚听那些兵士说,石西岩本来是石达开的部下,他原本叫胡西岩,十几岁时便跟着石达开打仗,后来才改名叫做石西岩,石达开离开天京时,他因伤留了下来,天京被攻破后,又跟着残军退到城外,为了逃避追捕,才改名换姓叫了石西岩。”
金妙灵道:“想必他是对石达开佩服之至,所以才改姓为石。”
梁上游道:“司徒你不早说,不然便可问问石西岩这几个字是何意。”司徒允道:“当时你也没问啊。只好下次遇到时再问。”
梁上游道:“下次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捻军杀了僧格林沁,朝廷必派大军来围剿,说不定倒时曾国藩也要来。”司徒允道:“一切只能听天由命了。”
兖州离曹州不远,四人行到黄昏时已到招摇山脚下,沿着山路上山而行,到得半腰时,已见一轮明月挂在半空中,司徒允抬头一望,道:“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
金妙灵听罢一惊,知道这是杜甫的《忆舍弟》,脑海中依稀记起小时候爹教过她背这首诗的情景,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梁上游道:“呦!看来司徒有两个故乡了。”
司徒允道:“我生在江离,如今却心系兖州,如何不是两个故乡。”司徒允转头对金妙灵道:“妙灵,那首诗你可想好如何应对了吗?”
金妙灵道:“本来没想好,可是到兖州地界时,已经想得七八句。”
司徒允心中一喜,道:“那你可再思索思索,山腰中有一客栈叫‘云中居’,我几人先去投宿,待你想好之时,我便上山去找她。”
几人寻到云中居,只见这云中居倚山而建,屋旁花草丛生,又听到泉水叮咚,鸟叫虫鸣。的确是个好住所。又见云中居门前两行大字:“招摇待霜露,何必春夏成。”金妙灵见罢却哈哈笑了起来,三人看着金妙灵,莫名其妙。
梁无舟道:“灵妹,你笑什么啊?这两句写得不好吗?”
金妙灵笑着道:“说不得,说不得。”
梁上游道:“有什么说不得的,你直管说。”
金妙灵道:“只怕说出来得罪了司徒叔叔。”
司徒允道:“但说无妨,我哪会怪你。”
金妙灵这才道:“你们可知此两句是取自哪首诗?”三人望着她,金妙灵道:“这两句是取自三国曹子建的《弃妇》。”
梁上游和梁无舟听罢也笑了出来,司徒允挠一挠脑门,道:“这倒写得很贴切。”
几人笑罢,进云中居要了客房,金妙灵在店门口摘了一支草叶,这才进到客栈,道:“司徒叔叔,我已想好了。”
司徒允大喜,当即向店家借来笔墨纸砚,四人走到一间客房中,只见金妙灵在纸上写了一阵,见她写得行云流水,看那字时,却是端的一手好字,龙飞凤舞,柔中带刚。司徒允待她写完,拿起来一看,念道:
“木船远,人去无舟。”
梁无舟听到这第一句竟有自己的名字,心想这灵妹可真机灵,忍不住笑出了声来。金妙灵双眉一扬,瞪了他一眼,示意他别打岔,只听司徒允继续念道:
“木船远,人去无舟,
旭阳尽,日没山后。
空空也,只留其中,
乇叶长,拾去尖头。
兖州望,允在何处,
听花语,无言无口。
驷马何处有,
秋兰摘上头。
天南地北不见人,
子若没了良人愁。”
梁上游听罢,道:“对得好!”
梁无舟道:“木无人便是十,旭日没便是九,空留中间是八,乇去尖头是七,兖无允是六,语无言无口是五,驷无马是四,兰摘上头是三,天无人是二,子没了是一。灵妹对的这诗,每句取字意,却是从十排到一,果然对得精妙,对得灵巧!”
梁上游道:“那可不,要不小丫头怎么叫妙灵。”
司徒允连声道谢,道:“这次真多亏了妙灵,才对得此诗,我这就上山去找她!”
梁上游道:“外面漆黑一片,还是等明日再去不迟。”
司徒允道:“顾不了这么多了,我这便去。”说罢奔出客房。
三人待他出去,准备各自回房,突然听到门外一惊呼:“你怎么在这里!”出屋一看,只见司徒允面前站着一妇人,约摸三十来岁,两道柳叶眉,一张樱桃嘴,容貌清秀,正看着司徒允。
那妇人道:“你终于回来了。”
司徒允道:“夫人呐,我这下可算是对上你的诗了。”
那妇人拿过司徒允手中诗一看,道:“你在这山下住了几个月,我心中怨恨也慢慢消除。这诗对不对得上又何妨,想不到你竟如此上心。”
司徒允喜上心头,道:“是我对不起夫人。夫人若肯原谅我,让我做什么都行。”
那妇人道:“算你有心,只要你不再去打仗,我这便原谅了你。”
司徒允道:“哪里还敢去。哎,先前我只道太平军威风,攻城掠池,想不到一去才知,清军杀人,捻军也是杀人,又有何区别。”
那妇人道:“你知道就好。不过,这诗倒也不是你对的,这字迹却像是一个女子所写。”
司徒允道:“是一个小姑娘,我这便给你引荐。”
司徒允拉过那妇人,向三人引荐,又道:“这诗便是妙灵姑娘所对。”
那妇人道:“妙灵小姑娘,你这诗对得却是如此好。”
金妙灵冷冷地道:“哪里好,胡乱对了一通,只盼你们不要见笑。”
那妇人道:“这次要多谢几位,千里迢迢跑来招摇山,家中简陋,我们也没什么能招待的。”
梁上游道:“弟妹客气,你们小两口和好,我们自然是功德无量。”
司徒允二人谢过三人,向三人告辞,黑暗中上山而去。
三人自回屋休息。梁无舟刚要睡下,忽然听到窗户上几声轻响,快步走去打开窗户,只见一人探起身来,却是金妙灵。梁无舟道:“灵妹,怎地还没睡?”
金妙灵道:“想必三叔明日便要带我们回江离,我却想在外面多呆些时日。”
梁无舟道:“这里兵荒马乱的,又不好玩,你不回去,只会害金大伯担心。”
金妙灵道:“哼,我是好心才来叫你,既然你不领情,我自己去京城玩去。”
梁无舟道:“什么,你要去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