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尘记》图业

22、斗酒篇诗舞松文

　　二人跟着他穿过几条街，走到城边一处小院中，这小院中堆着好些箩筐，四周都是土墙，中间立着座草屋。只见三个人从屋里奔出来，一人道：“赵大哥！你终于回来了，我们到处寻你，你听小弟一句劝，剑可不能卖啊！”
　　一人又道：“赵大哥，这两位是什么人？”

　　那姓赵的直直走进道门口，道：“进屋再说。”

　　一行人进到屋里，只见这屋里到处堆满了土碗。

　　那姓赵的道：“今日倒霉，剑没卖出去，却失手杀了一个天雷堂的人，看来以后麻烦大了，哎！”

　　一人道：“怕什么，谁不知道这天雷堂的人横行霸道，他们若敢来，我们梅花拳也不是好惹的。”

　　另一人道：“是啊，赵大哥，怕他们做甚。只是他们不去寻那宝…”他看了眼金妙灵二人，道：“寻那东西，却在成都干什么？”

　　姓赵的道：“也罢！可能是今天晦气，碰到这几号人。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此事以后再说吧。”他转头看着金妙灵二人，道：“对了，还未请问二位高姓大名。”

　　金妙灵二人通了姓名，那姓赵的道：“幸会！在下赵洛珠，江湖上人又叫我赵三多，这三人是我结义兄弟，分别叫贺南山，夏章台，尤无中。我们四人都是河北邢台人，在各省贩碗为生，到得四川时，土碗没卖出去多少，身上盘缠也要用尽，只好将随身带的松文剑拿去卖了，凑足盘缠好回家乡。不料却遇到这几个天雷堂的人，哎！”

　　步辞远道：“既是钱的事，那便好说，小弟出来时多带了几个钱，若赵大哥不嫌弃，小弟便买下你的松文剑！”

　　赵洛珠道：“步兄弟倒是个爽快人，好！我这把松文剑今日也算饮血开锋，便卖于步兄弟！”

　　步辞远拿出二十两银子放在桌上，道：“宝剑赠英雄，我既买下了这柄剑，便赠于赵大哥。”

　　赵洛珠一脸惊讶，道：“这可如何使得！”

　　步辞远道：“赵大哥见谅！我见赵大哥英雄了得，有意结交赵大哥，请勿推辞。”

　　赵洛珠不知如何作答，他旁边的尤无中道：“有道理，有道理，看来步兄弟的确是个爽快人，正所谓四海之内皆兄弟，赵大哥，你就交下步兄弟这个朋友，别再推辞了。”

　　步辞远道：“是啊，赵大哥，你就不要再推辞了。”

　　赵洛珠道：“好吧，既然步兄弟一番好意，我便帮你保管这柄松文剑，你若要时，便来河北寻我们。今日能结交步兄弟，真是生平一大快事！”他在桌上拿了银两，给了身旁的贺南山，道：“南山，今日我们得以结交步兄弟，定要好好地和他痛饮一番，你去买些酒肉来。”

　　贺南山拿着银两出去，不多时便买回酒肉，摆在桌上，又放了几个土碗，几人便与步辞远喝起来。金妙灵见他们用大碗喝酒，只喝了半碗，那几人见她是女子，也不劝酒。

　　金妙灵道：“赵大哥，刚才你打倒那三人时，用的是什么拳法啊？怎么如此厉害，那三个大汉几下就被你打翻了，我刚才听你们说什么梅花拳，难道赵大哥便用的梅花拳？”

　　赵洛珠还未开口，一旁的尤无中道：“有道理，金小妹已知这是梅花拳了，你可不知我们赵大哥是梅花拳的好手，在这梅花拳上，若他说是当世第二，没人敢做当世第一。”

　　几人听罢哈哈一笑，赵洛珠道：“金小妹休听他胡说，我这三脚猫功夫哪敢称第一，尤兄弟是在逗你呢。”

　　尤无中喝了一口酒，道：“有道理，看来三脚猫的功夫就能打跑天雷堂的人，那等我们的梅花拳练好之后，还怕他们作甚！”

　　贺南山道：“此话说得好！来，喝酒！”

　　金妙灵见尤无中每次说话都要说“有道理”三字，便道：“尤道理大哥，你们这梅花拳如此厉害，怎么却来做贩碗的生意？”

　　几人听罢都是摇头，赵洛珠道：“金小妹有所不知，我们本是寻常的庄稼人，平日里空闲时，才聚在一起学学梅花拳，只是这些年家乡风雨不顺，庄稼也是所收不多，地主来催我们交粮，打仗的兵士也要来抢，流寇土匪还要来要钱，哪里活得下去，我们又没什么其他手艺，只好出来做这贩碗的事。”

　　尤无中也摇摇头，道：“没道理啊，没道理，你说这世上的东西怎么说得清楚，就算是拿在手中的东西，那也不一定是自己的。我们这些人哪里还敢想什么荣华富贵，就连生存也不易啊，我们寻常百姓耕田种地，就靠着这庄家地过活，好不容易盼到收成的时候，却各路人被瓜分了去。想想要是没有普天下的寻常百姓辛勤耕作，哪儿来粮食，哪儿来衣物。只是奇了怪了，辛辛苦苦日日劳作却连饭都吃不上，那些一天悠闲地呆在家的大老爷却是荣华富贵，粮食成堆，我就是想不通这个道理。”

　　金妙灵瞧瞧步辞远，见他面色尴尬，又找尤无中喝了一碗，道：“尤大哥你这么一说，我也迷糊了，我平时只知道花钱买吃买喝，有了银子就能买来饭菜，却没想过这粮食来得不易。”

　　赵洛珠道：“今日只管喝酒，叙兄弟之谊，管那些干什么？来，继续喝！”

　　几人喝得高兴，过得一会儿，酒涌上头来，脸上通红，几人面面相觑，一齐大笑，道：“好酒！喝得痛快！”赵洛珠也喝得差不多了，只见他慢慢站起来，端了一碗酒，东倒西歪地走到墙边，“锃”地一声抽出那柄松文剑，又东倒西歪地走到屋中，喝了一口酒，用剑在空中划了几个圈，向天指去，道：“宝剑匣中藏，暗室夜常明。欲知天将雨，铮尔剑有声。”他拿起碗又喝一口，脚步不停，手中左右挥舞着松文剑，口中念道：“煌煌七星文，照曜三尺冰。此剑有人间，百妖夜收形，奸凶与佞媚，胆破骨亦惊。试以向星月，飞光射搀枪！”念罢将碗中酒一饮而尽，酒碗也扔在地上，又是一阵剑舞，口中念道：“苍之武库中，可息天下兵，奈何狂胡儿，尚敢邀金缯！”这一轮挥完，东倒西歪地眼看就要要站不住，桌上几人连忙去把他扶住，尤无中道：“赵大哥醉了，扶他去歇着吧。”

　　金妙灵见赵洛珠一边舞剑一边喝酒，嘴里还念着诗，心想：“他不过二十四五岁，却也是豪气盖天，将来定有一番作为才是。”心中不禁又想起石西岩来，不知道他现在何处，又在干什么，是否已经回到河南继续打仗去了。

　　几人把赵洛珠扶到床上，只有尤无中回到厅中，尤无中道：“见笑，几位兄弟不胜酒力，躺在床上便睡着了。”

　　金妙灵笑道：“看来尤道理大哥的酒量还真是有无中，真是海量。”又见步辞远面红耳赤，东倒西歪地走出来，道：“好酒！赵大哥真乃英雄也！妙灵姑娘，今天我可喝得真痛快！只是脚下有些不听使唤。”金妙灵见他要倒，便一把将他扶住，尤无中道：“步兄弟既然喝醉了，便在敝舍休息也无妨。”

　　金妙灵道：“也好，他这样也走不动路，只好在这里休息了。”只听步辞远道：“妙灵姑娘，我没醉，我们还要赶去牧夫山，这便走吧。”

　　金妙灵道：“你这还没醉，你这样怎么走得动路？”忽然听得尤无中笑起来，道：“有道理！有道理！”

　　金妙灵道：“尤道理大哥，你为何发笑？”

　　尤无中笑道：“天机不可泄露啊，步兄弟真是海量。既是你们有事在身，我们也不强留了。妙灵姑娘，你就受受累，扶步兄弟走吧。”

　　金妙灵觉得莫名其妙，听他如此一说，只好向他告辞，扶着步辞远走出来。闻到他一身酒气，又听步辞远喃喃道：“丁香…枝上…豆蔻…梢头…”

　　金妙灵心中一惊，忽然觉得脸上发烫，道：“步大公子，你喝多了，你既不愿意在此休息，我便扶你去客栈休息吧。”

　　步辞远道：“多谢…妙灵姑娘。”

　　金妙灵在城边寻了家客栈，安顿好步辞远，心想：“时辰还早，听说城中有个杜甫草堂，我便去逛一逛。”

　　到得草堂门口，只见左右写着：“万里桥西一草堂，百花潭水即沧浪。”当即走入草堂，穿过一条小路，只见一排竹篱笆围着一座草屋，便是杜甫所居的地方，只是这草堂几经修葺，却像新的一般，倒也无甚好看，在周围各处又看到好些杜甫的诗作，走到一个亭子边，见亭上写着“一览亭”，想起杜甫的望岳，念道：“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心想杜甫胸襟如此广大，豪气盖天，却一生颠簸，到老来却独居西南一隅，不禁感到惋惜，在亭中坐了一阵，不知不觉天色渐黑，这才起身往回走。

　　走过两条街时，只见一人大喊道：“在这里！快给我过来！”

　　金妙灵往那处看去，只见一条大汉站在街中，看着自己，道：“小姑娘，刚才那人杀了我一个弟兄，你可知他去了哪里？”

　　金妙灵道：“我和他又不认识，我怎么知道？”

　　那大汉道：“休来骗我，我刚才问那酒店附近人，他们说一个小姑娘和一个公子哥跟着那人去了，你若识相，便说出来，不然抓了你去拷问！”这时有十来人都奔了过来，堵住了去路，金妙灵心想：“此时不走，更待何时！”拔腿便往后跑，那大汉喊道：“给我抓住她！”十来人都来追赶，街上鸡飞狗跳。

　　金妙灵沿着街跑到一堵墙边，靠着墙壁几步跃上，沿着墙跑到另一条街跳下，见街角窜出四五人，口中喊道：“站住！哪里跑！”又转身跑入一条小巷子，只见人群拥堵，巷子左右都是卖水果的摊子，心道：“不好！”后有追兵，只好挤着人群往里走，转头看见好几人也追过来，回头见一小贩推着车走过来，脚一抬，踩在车边上，纵身一跃，已到车后，那追来的几人被挡住，一把推翻那车，水果散了一地。金妙灵跑到巷子尽头，已经无路，只见那墙有一两丈高，身后又听见人喊道：“看你往哪里跑！”只好硬着头皮，退后几步，猛冲到墙角，左右各踩了两步，伸手抓住墙头，翻上墙去，低头看那几人，只见他们站在墙下大喊：“有本事你就下来！”金妙灵嘻嘻一笑道：“有本事你们就爬上来！”

　　那些人见这堵墙如此高，哪里爬得上，只好向后退去，嘴里道：“你给我等着！看大爷们不抓住你！”

　　金妙灵沿着那堵墙往前走，跳到一间屋顶上，这才下到另一条街中，沿着街走去，见街尽头一条河上跨着一座桥，便奔过去奔到桥中时，只见前面冲出四五人挡住去路，转身便跑，只见又冲出四五人来堵住，道：“这下跑不掉了吧！我看你还是乖乖束手就擒，不然大爷们对你可不温柔。”金妙灵看那河上，只见一条小船正驶过桥洞，这桥也不高，翻过栅栏一跃，正好落在船尾，那船夫见有人落下，奔过来喊道：“干什么呢！不怕死吗？”

　　金妙灵掏出些碎银子，那船夫笑呵呵地收了，道：“姑娘身手可真好。”又听见身后两声落水声，看去时，只见两人在水中正游过来，河两边也各有几人在跟着，金妙灵道：“船家，你划快些，到时候还有赏钱。”那船家一听有赏钱，使出全身力气划了起来，金妙灵在船篷中坐了一会儿，见河中那两人已经上岸去了。

　　船又驶过一座桥，只见岸边两人拿出□□对着船夫，喊道：“快划过来，若不听时，我们便开枪！”

　　那船夫吓得一头是汗，只好向岸边划去，那些人见船夫划过来，都奔到这两个拿着□□的人身边来，船靠岸时，一窝蜂冲上去，看那船篷里，哪里有人，只听见金妙灵声音远远喊道：“一群笨蛋！我在这里！”

　　众人望去时，见一小姑娘站在一座桥上向众人挥手，又转身一溜烟地跑走了。原来船经过那桥时，金妙灵跳到船篷上，抓住那桥下一根柱子，躲在桥孔下，待那群人奔到那靠岸处时，这才沿着柱子爬到桥上。

　　金妙灵甩掉了那群人，心想可不能把这群人引到城边，便在城南绕了一圈路，这才回到城边的客栈。只见步辞远站在客栈门口，望着自己，道：“我还以为妙灵姑娘自己去牧夫山了呢？”

　　金妙灵道：“我也是这般想的，只是有人烂醉如泥，拖了我的后退。怎么样，步大公子，酒醒了吗？”

　　步辞远面有喜色，道：“酒劲早就过去了。咦，妙灵，你怎么一头都是汗？”

　　金妙灵道：“还不是那些天雷堂的草包，刚在遇到了我，十来个人追了我好几条街，又追了半条河，他们也不想想怎么追得上夜燕的高徒。”

　　步辞远见她洋洋得意，点点头，学着尤无中的口吻道：“有道理，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