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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六朝旧都夜沉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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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从昨天夜里就没睡,这时都起了睡意,梁上飞道:“防人之心不可无,你们先睡,我放哨,三弟,一会儿我叫醒你来顶替我。”梁上游答应了一声,便放下手中干粮袋,倚着船仓睡去,金崇吾也跟着睡去。梁上飞摸摸怀里顺来的□□,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门口。
海船行了二个多月,船头方向终于出现了陆地,三人喜极而泣,金崇吾又是伤感又是高兴,不想两年之后终于回到故土。金崇吾询问船主后,对二人道:“眼前便是上海港。”
梁上飞道:“我二人上岸后便自回家乡,不知金先生如何安排?”金崇吾道:“铜山却是回不去了,上岸后我自去江宁寻家中二弟崇文。”
原来金崇吾有一个二弟叫做金崇文,这金崇文自幼也是饱读诗书,却生的身强力壮,武艺了得,可谓是文武双全,金崇吾入狱之前,他二弟在江宁城中当兵士,如今心想着先去江宁城寻他。
三人用剩下的美元向船主换了银两,海船靠岸,三人摇摇晃晃地上岸而来,去街上店铺中买来衣物,都各自换上。
梁上飞道:“我等何不找个酒家大吃一顿再各自启程。”其余二人点头叫好,这两个多月三人在船上只能吃干粮干肉,便随便寻了个酒家,点了一桌菜,放开吃起来。只听得旁边众人都在议论什么粤逆长毛,梁上飞见金崇吾一头雾水,便道:“金先生,你在海外两年多,这大清国的事你却不知道,两年多以前有个叫洪秀全的在广西起事,率部众攻城略池,只因他老家是广东人,所以这伙人被唤做粤逆,又因他们剪去辫子,留全头毛发,又被叫做长毛。”
金崇吾吃了一惊,道:“不想竟有此事。”梁上游道:“那可不,刚离了黄毛,又遇了长毛。”
忽然听得旁边桌上有人道:“这些个长毛可要翻天,听说已经向江宁城攻去!前翻攻下武昌,满城文武尽皆战死!这湖北巡府常大人,乃是明朝开国元勋开平王常遇春之后,竟举家自尽,以死殉国,何其悲惨!”
又有一个道:“长毛这几个月来竟如此猖獗,如今又要来攻江宁。罢了罢了,我等管他作甚!且管喝酒。”
梁上飞三人一听,哪能不吃惊!金崇吾听到武昌城满城文武尽皆殉难,已是冷汗直下,当下起身询问旁边那人,道:“兄台打搅,方才兄台所说果有其事?”
那人道:“你却不知吗,长毛先是攻下岳州,又下武昌、九江、安庆,如今又来攻江宁,贼军势大,这江宁城怕是危在旦夕!”
金崇吾听罢脸色苍白,竟已站立不稳,梁上飞起身将他扶回,道:“先生莫急,你二弟在江宁城中当兵士,未知生死,我亦有兄弟,岂不知先生心情。”
梁上飞二人皆是重义之人,既得金崇吾相助,逃出升天,哪能袖手旁观?他二人看金崇吾脸色惨白,当即商议先陪金崇吾去江宁打探消息。当下去买了三匹马,三人出城沿着大路向西而行。一路上只见无数难民向东涌来。
梁上飞寻一个老者问道:“老伯慢走,不知现下江宁城情况如何?”那老者摇头道:“不妙,贼军数十万团团围住,朝廷屡战皆败,只怕旦夕不保。”
三人当下策马疾行,五日便到溧水县,见有官兵把守,不准入城,金崇吾心急如焚,也不知哪来的胆子,问那守城兵士道:“军爷可认得江宁城中一个叫金崇文的兵士?”
那兵士正要发作,一听到是问金崇文,便道:“你是何人!却来问金大人?”金崇吾一愣,道:“什么大人?金崇文是小人同胞二弟,便在江宁城军中做事。”
那兵士道:“原来如此。他如今已是江宁城守城副将,现下江宁城被长毛围困,倒是寻他不得。”金崇吾又喜又悲,当即谢过,三人来到城外一个小酒铺坐下,
金崇吾道:“我二弟文武全才,几年不见,如今出人头地,我怎能不高兴。他若打听得我被奸人陷害,也兀自放心不下,只是这战事风云莫测,不知是凶是吉,我兄弟二人也不知能团聚否。”
梁上飞道:“金先生莫急,当下之计,唯有去劝他一劝。”
金崇吾道:“江宁城围得水泄不通,如何去得?”梁上飞笑道:“山人自有妙计!要见他一面,却也不难,只是只能我一人去,苦了先生在此等候。”
金崇吾叹一口气,道:“我自然知道你兄弟二人身怀绝技,我二弟秉性刚烈,既已是守城副将,身负重任,怎能独自离去?只怕他不肯走,劝也无济于事。”
梁上飞道:“不碍事,我自有把握。却如何让他知道是你遣我去?”
金崇吾见他成竹在胸,道:“我身上也无信物,你只须对他说‘戍鼓断人行,边秋一雁声’,他便知是我。”
梁上飞道:“先生放心!”当即起身出店。翻身上马,奔江宁城去,行到半夜时分,远远望见月下的江宁城,却是一片宁静,当下把马栓在路边,改为步行。
原来这江宁城古时有一条地下排水渠,通向城外树林,梁上飞做的是梁上君子的勾当,几十年来常去各大城镇寻卖主,又如何不知?
梁上飞钻入树林中,突然听见一阵炮响,震耳欲聋,又听得一片杀喊声传来。梁上飞三五步爬上一颗树,只见月光下,黑压压的一片人往城下涌去,人群中扛着数十架云梯,又听得牛角声四起,呐喊声连天。城上随即炮声隆隆,只见这攻城队伍中被炸开了花,倒下好几片人。梁上飞哪里见过这等情景!顿时目瞪口呆。只见那群人往城上开枪,又开始往后撤退,退入黑暗中,这才回过神来,想起要入城去,便跳下树来,进入树林深处。
这水渠的入口却是在一个废弃的池塘下,梁上飞拨开好多蒿草,取出火折子吹燃,才隐隐约约看见洞口,钻入水渠,这水渠有半个人高度,却是倾斜而上,越往里越高,若不是攀爬能手,又怎能穿过?
梁上飞嘴里咬着火折子一路爬行,斜坡只有开头一段,以后便是平坦的去处,一路看到好些老鼠,料想都是被炮声惊出来,再往前爬了好一阵,看到隐隐约约有光亮透下来,已是到了出口处,便收起火折子,正待要抬头往上爬,突然觉得身子被提起,一屁股已经坐在地上,梁上飞定睛一看,却被四五个兵士围着,两把刀搁在脖子上。
原来是被两个兵士从水渠中提将出来!当头一个高大兵士喝道:“说!是不是长毛细作!”
梁上飞道:“军爷饶命,小人是来寻金崇文大人。”
那兵士道:“死到临头,还嘴硬,看我一刀剁了你!”只见一个打火把的兵士指着他的辫子道:“瞧,这人不是长毛装束。”
那高大兵士道:“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走一个!”说罢举起刀便待要砍下来,梁上飞心中叫苦:“我今死矣!”突然听得旁边一声:“住手!”
几个兵士尽皆闪开,梁上飞瞧见面前走来一个三十来岁的军官,只见他气宇轩昂,双眉如剑,浑身透露着一股英气。
那军官道:“你是何人?若不从实说来,当即取你命来!”说罢身后转出两个兵士,拿刀直指梁上飞,梁上飞慌忙道:“小人受人所托来寻守城副将金崇文大人。”
那军官打量了一下梁上飞,道:“我便是金崇文,何人差你来!若你撒谎,休怪我刀下不留人。”
梁上飞心下一宽,心想总算保住小命了,道:“戍鼓断人行,边秋一雁声。”只见金崇文身子一颤,兀自念道:“戍鼓断人行,边秋一雁声。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
原来金氏兄弟自幼失去双亲,相依为命,此诗是金崇文小时所学第一首诗,又是金崇吾所教,他只记得当时背了整整一天才背下来,因此金崇吾常常拿他开玩笑,说他一天背一首,不出一年,便能背完三百首唐诗。只见金崇文略有激动,道:“莫不是大哥托你来寻我!”
梁上飞道:“正是金崇吾先生托我而来。”
金崇文心中一喜,道:“原来大哥没死!我自从打听到大哥被陷害入狱,这两年来三番五次去铜山县衙要人,这些狗官只说早已放走。”
梁上飞道:“金先生被那些狗官卖去了美利坚国,我等历经千辛万苦才逃回来,又见江宁城被围,进出不便,只好叫我来寻你,你大哥如今正在溧水县。”
金崇文喜上眉头,将梁上飞扶起,道:“大哥回来就好!这两年我心中时时牵挂大哥,如今知道大哥平安无事,我死而无憾!”
梁上飞道:“大人,如何要死战?如今朝廷孱弱,官场腐败,民生困苦,贼军四起,何不另图良策,再做计较?”
金崇文摇摇头,凛然道:“你却不知,我本是军中一无名小卒,两江总督陆大人赏识我,提拔我为副将,对我有知遇之恩,古语道:士为知己者死。陆大人如今受奸人弹劾,却仍死守江宁,我等岂能贪生怕死,忘了大义!何况堂堂大丈夫,自当留取丹心照汗青,我金崇文早已起誓,城在我在,城亡我亡!”
他这番话一说,听者无不动容,梁上飞心想:“此人确是个英雄好汉!”心中暗生佩服,金崇文继续道:“我本想妻儿无所依托,便死在一起也好,如今大哥归来无恙,却能了却我一桩心愿。小女年幼,壮士可否将她交给我大哥?”
梁上飞拱手道:“愿效犬马之劳!”
突然身后一声一阵炮响,随即奔来一兵士高声道:“启禀金大人,长毛贼在仪凤门外挖掘地道,总督大人已亲去仪凤门督战。”
金崇文对旁边一人道:“冷大哥,劳烦你领这位壮士去我宅上,叫夫人和妙灵跟着去吧。”那人道:“卑职领命!”金崇文对梁上飞一揖,道:“拜托壮士,保重!”回身疾走,一干人等都随着去了。
这姓冷的兵士叫做冷青松,乃是金崇文的贴身随从,他带着梁上飞拐过四五条街,来到一座宅中,只见一个妇人正在哄一个五六岁的小姑娘,这小姑娘畏惧炮声,一双泪汪汪的眼睛含着几滴泪珠,冷青松说明来意,只听那妇人道:“既是大伯回来了,妙灵也好有个去处。”她打量了一下梁上飞,又对那小姑娘道:“灵儿,今后你要听大伯的话,知道吗?”说罢泪珠也滚下来,这小姑娘也不说话,见母亲流泪,便伸手去帮她抹泪水,那妇人凑过脸颊贴着小姑娘额头,又在小姑娘额上一吻,这才将她抱过来交给梁上飞。
梁上飞心想这妇人无心要走,却忍不住问道:“夫人不一起走?”那妇人只是看着那小姑娘落泪,道:“我自随我丈夫在这里,妙灵就有劳壮士了。”说罢对梁上飞一揖,转身走入后屋。
冷青松道:“壮士保重,我这就要去寻金大人。”
梁上飞道了声保重,便将那小姑娘抱出来,往水渠奔去,一路上这小姑娘却不哭出声,只是默默掉眼泪,也不说一句话。梁上飞瞧她时,只见她两只大眼睛噙着泪水,月光照在她眼中,晶莹剔透。梁上飞奔到水渠口,只见有好些个兵士狼狈地往这里奔来,像是要从水渠逃走。梁上飞抱着那小姑娘跳下,拿出火折子咬在嘴里,将她负在背上,往外爬去,他生怕那小姑娘磕到头,把身子压的极低,一路上只觉得一双小手紧紧地抓住自己,到那斜坡时,梁上飞小心翼翼用左手护住那小姑娘,缓缓而下。
刚出洞口不久,耳中听到几声惨叫,回头一看,只见几个人摔在那蒿草边一动不动,事不宜迟,自然不用去理会,转身便要走。忽听得一阵雷鸣般的巨响,这声巨响回荡四野,紧跟着杀喊声传来,梁上飞负着小姑娘爬上山头,远远望去,只见城墙已经踏了一处,不计其数的长毛排山倒海似的涌入,梁上飞心知江宁城已破,便快步赶到栓马处,将那小姑娘放上马背,策马而去。
原来这些长毛军善用“穴地攻城法”,便是挖掘地道直到城墙下,用地雷和炸药炸开城墙,然后大军涌入,用云梯攻城却只是佯攻,分散守城军注意力。且说破城之时,金崇文正在仪凤门协同两江总督陆建瀛指挥作战,陆建瀛此时已受伤不轻,金崇文背起陆建瀛往城中退却,退到总督府时,遇到一队两百人的长毛军,二人被团团围住,皆被杀死。
正是:
一腔热血报知遇,满城风雨没青篱。
流星天上划长空,江宁城下碎金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