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尘记》图业

16、蒹葭采采白露纷

　　步辞远听罢大喜，道：“妙灵姑娘，扶我下去吧。”
　　眼看身后天雷堂就要追到，金妙灵扶着步辞远下了马车，只见马车前立着五六十官兵。忽然奔过来两人，道：“公子爷！我二人等候多时！”原来这两人是钟鸣山和风鸣叶，金妙灵心中一宽。步辞远给他们使了一个眼色，他二人便立在旁边。

　　金妙灵耳中听到身后人马声嘈杂，回头一看，那一二十匹马猛冲过来，官兵中一人喊道：“挡住他们！”随即五六十人一拥而上，挡住道路，手中举起火枪，对准那些人。天雷堂那一二十人拉住马，停在十余丈外。

　　金妙灵见指挥官兵那人是个军官，只听他喊道：“对面的人听好！若再过来一步，杀得你们片甲不留！”

　　只见天雷堂那群人中一人喊道：“今日且放过你们！我们走！”那行人回马疾驰，一溜烟地走了。

　　那军官几步走过来，拱手对步辞远道：“公子爷受惊了，萧云寒在此等候公子多时。”

　　步辞远道：“无妨，萧叔叔可好？”

　　萧云寒道：“家父无恙，谢公子关心。”他见步辞远腿上有伤，道：“公子受伤了？”

　　步辞远道：“一点儿小伤，不足挂齿。”

　　萧云寒看着金妙灵道：“不知这位姑娘是何人？”

　　金妙灵正要说话，只听步辞远道：“她是我家丫鬟。”萧云寒点点头，对那群官兵道：“护送公子回府衙！”

　　金妙灵扶着步辞远上了马车，一行人往保宁城去，金妙灵道：“你这厮好生无礼，谁是你们家丫鬟！”

　　步辞远道：“妙灵姑娘莫怪，我随口一说而已，不可当真。”

　　金妙灵道：“那你也不能说我是丫鬟！”

　　步辞远道：“那我应该说你是谁？”

　　金妙灵想了片刻，道：“罢了，丫鬟就丫鬟。”

　　马车停下时，一行人已到保宁府衙，钟鸣山拿出些碎银子，打发了那马夫，几人在萧云寒陪同下，进到府衙内院中。萧云寒叫人摆了一桌子饭菜，几人吃罢。

　　萧云寒道：“家父在府衙中处理事务，步公子可先休息片刻。”

　　步辞远道：“萧大人公务繁忙，萧兄不必客气。”

　　萧云寒打量了一下步辞远，见他面身尘灰，当即叫过几个仆人，道：“伺候公子沐浴更衣。”

　　步辞远道：“多谢萧兄。只是我那丫鬟，也一身尘灰。”

　　萧云寒笑道：“我自去安排。”

　　金妙灵只见一个丫鬟走到面前，道：“奴婢秋雁，伺候小姐沐浴更衣。”金妙灵见自己身上全是尘灰，衣服又脏兮兮的，便跟着去了。

　　金妙灵沐浴时问那秋雁道：“这姓步的是什么人啊，怎么府衙的少爷也对他如此恭敬？”

　　秋雁道：“奴婢只知道步公子家中在朝廷为官，听说知府大人就是他们家提携起来的。”

　　金妙灵心想：“这富贵人家的公子爷，却也是空手派，好生奇怪。”

　　金妙灵沐浴罢，道：“秋雁姐，劳烦你将我包袱里衣服拿来。”

　　不过多时，秋雁拿来衣服，金妙灵道：“这不是我的衣服啊。”

　　秋雁道：“少爷有吩咐，奴婢不敢违背，小姐若不穿，恐怕少爷要责罚奴婢。”

　　金妙灵这才拿起那衣服。只见这衣服绫罗绸缎，却是一件锦绣华服，当下穿好。来到厅中时，只见步辞远坐在厅中，身后立着钟鸣山和风鸣叶，正和萧云寒讲话。萧云寒见金妙灵走过来，打量了一下她，只见她一张雪白的瓜子脸，容貌清秀，一双水灵灵的眼睛，透出一种说不出的气质，哪里像是什么丫鬟。

　　萧云寒道：“步公子这丫鬟却是个美人。”

　　步辞远哈哈一笑，道：“萧兄过奖！”

　　萧云寒道：“我那里还有些公事要办，如此，我便先行失陪。”

　　步辞远道：“萧兄客气，请自便。”

　　待萧云寒走出去，金妙灵道：“想不到步大公子身份如此高贵。步大公子，既然你已寻到手下，我便告辞回江离了。”

　　步辞远站起来，道：“妙灵姑娘不多呆几天？为何就要走？”

　　金妙灵道：“梁二叔和小舟哥寻不到我，自然回江离去等我，我要早些回去。”

　　步辞远沉了片刻，回头道：“钟鸣山，你去备一辆马车。”

　　金妙灵道：“不必劳烦了，我自去打理。”说罢往外走去，只听到身后步辞远道：“妙灵姑娘，路上多加小心。”

　　金妙灵也不回头，道：“知道了。”

　　金妙灵在保宁城中买了一匹马，骑马出城往东行，数日后已远远望到赤丘山，便快马加鞭，下午时分已到江离，见梁无舟，梁上飞，梁上游都在家中，自然叙说了一番，甚是高兴。

　　梁无舟道：“那日我们将那些人引开，又回去寻你，却寻不到，知道你已下山，只好回江离来等。”

　　梁上飞道：“那个姓步的公子爷如此富贵，想不到竟是空手派的，好生奇怪。他那两个手下也好生了得。”

　　梁上游道：“既然他帮我们解了围，下次见到他，自然要多谢他才是。”

　　几人又说了一阵，金妙灵道：“我大伯呢？莫不是还在私塾未回？”

　　梁无舟道：“金大伯最近都回得晚，你若急着见他，可去私塾等他。”

　　金妙灵听他这么一说，便出门而去，走过两条街，已到私塾外，听得金崇吾在教学生们念诗词，金妙灵站在窗外，只听得他们念的是一首宋词，细听时，只觉得在哪里听过，又听他们念道：

　　“杨柳丝丝弄轻柔，烟缕织成愁。

　　海棠未雨，梨花先雪，一半春休。

　　而今往事难重省，归梦绕秦楼。

　　相思只在：丁香枝上，豆蔻梢头。”

　　他们念了一阵，已经放学，都走出来，金崇吾见金妙灵等在私塾外，自是高兴，带着她去街上买了好酒好肉，叫过梁上飞三人，一齐吃了晚饭，其乐融融。

　　金妙灵回到江离，转眼就过了几个月，已到了白露时节。在江离城中呆的时间一久，金妙灵只是觉得心中闷得慌。

　　这几天梁上飞和梁上游去省城寻生意去了，金崇吾也自去私塾讲课。金妙灵在院中闲得无聊，一抬头，远远地看到城外的赤丘山，心想：“在江离这么多年，却没到赤丘山上去过。”便找到梁无舟道：“小舟哥，老是在江离城里呆着，我心里闷得慌，我们总是去江边玩耍，却没能去赤丘山上走一遭，今天便去赤丘上逛逛，如何？”

　　梁无舟一听，顿时也有了兴致，道：“去赤丘山？其实我早就想去了。”

　　金妙灵道：“那不正好吗！我们这就去。”

　　梁无舟道：“江离城中人都知道这赤丘山上多出奇珍异兽，我常听人说，这山上的野兽可了不得，有一种奇兽相貌如狐狸，又有九条尾巴，声音像婴儿一样，喜欢吃人。还有种飞鸟身体庞大，声音能穿破云霄，叫做灌灌。更有种怪物长得像鱼却是人的面孔，叫声像鸳鸯一样，叫做赤鱬。我也只是在山下走过，从来没上山去过。”

　　金妙灵道：“哪里有这些事情，莫不是编出来吓人的吧？”

　　梁无舟道：“我也不知道，想来也没有什么好惧怕的，既然我们都想去，那便去走一遭。”

　　赤丘山就在江离城边不远处，二人步行出城走了一段，便到山下，沿着一条小路上山而行。

　　一路上只见山中好多树都长着红色的树叶，林中鸟鸣声不绝，路边百草丛生，野花遍地，各类颜色印入眼底，直看得眼花缭乱。鼻中又闻到草木芬芳，野花清香，看那草丛时，时而还能瞧见些野兔，野鸡之类的小动物。

　　梁无舟深深地吸了一口空气，道:“灵妹，想不到这山中风景竟如此美，这些年没上山来玩耍，却是可惜了。今日得见如此美景，以后可要常来才是。”

　　金妙灵道:“赤丘山中如此美丽，鸟语花香，花草丛生，却少有人烟，只是江离中猎户尝尝上来打猎。如果在山上找个地方建个住所，倒也不错。”

　　梁无舟道:“山上即使没有妖狐怪鸟，也自然会有野兽出没，哪里有江离城中住着踏实。”

　　二人走到一树下，侧头望去，只见山下丹江水绕着赤丘山缓缓流过，江边一片片芦苇随风摇晃，又见江上波光粼粼，水中树木倒影连连，一番美景尽收眼底，真是:

　　一江环绕水迢迢，

　　满山红叶云中烧。

　　谁怜一树惟薄力，

　　又添锦绣河山饶。

　　又走了一段，眼前出现一株大树，只见这树干巨大，要三四个人环抱才能绕树干一圈，这树干上长满藤条，仿佛是一株古树，显得和其他树木截然不同。树上却也是红色叶子，偶尔飘下几片来。树下一团野草，草叶不是很长，其中露出一块石头来。

　　梁无舟走过一看，道:“灵妹，这石头上仿佛刻有字。”

　　金妙灵凑过去时，梁无舟已拨开一片草，只见那石头上几个弯弯曲曲的篆体字写着“刑天石”。

　　梁无舟道：“是了，传说刑天被黄帝砍去脑袋路过此处，血滴下来染红了这片山，所以才叫赤丘山。”

　　金妙灵道：“还有这等传说？”

　　梁无舟道：“那可不是，你看山中叶子也大多都是红色。”

　　金妙灵道：“这我也知道啊，《山海经》上说刑天与黄帝争神，黄帝砍了他的脑袋，他从此以乳为目，以肚脐为口，手中却拿着一把大斧子乱挥舞。只是不知道赤丘上竟有刑天石。”忽听得梁无舟道：“灵妹，你看那悬崖！”

　　金妙灵只见他手指着远处一个山头，往那望去，只见一片悬崖峭壁上，竟有一个人。金妙灵惊讶地道：“这人竟悬在峭壁中！小舟哥，我们去看看。”

　　二人继续往山上走，金妙灵心想：“这人好生了得，这么高的悬崖，他竟然也不惧。”不经意间，忽然觉得旁边树下有什么东西在动，金妙灵去看时，“啊”的一声叫了出来。梁无舟转身跑过来，道：“灵妹，怎么了？”

　　金妙灵道：“有怪物！”梁无舟顺着她指的方向瞧去，只见那树下一个东西，似鱼非鱼，约莫一两寸长，那东西正在爬动，不过一会儿，便爬进一个小水凼，消失不见。

　　二人哪里见过这东西！撒腿就往山上跑，跑了一阵，才停下，金妙灵喘了口气，道：“这难道就是人面鱼身的怪物，长得好生奇怪！”

　　梁无舟道：“难道就是赤鱬？我也没看见那东西的脸，刚才瞧了一眼，好像是长了脚的鱼。”

　　金妙灵道：“鱼哪会有脚！我记得《山海经》上有一种怪物叫鲛人！难道就是这东西。”

　　梁无舟道：“我也不知，想不到赤丘山上还真有这玩意儿。”话还没说完，只听见金妙灵喊了一声：“有虫！”只见她一边喊一边往前奔去。

　　梁无舟侧头一看，见两旁树枝上爬动着好几十条虫，这些虫像树枝一样粗细，身上长满长毛，梁无舟只觉得满身鸡皮疙瘩都起来，赶忙跑走。他奔到金妙灵旁边，见她惊魂未定，道：“奇怪了，这个季节还有这么多虫子。”

　　金妙灵道：“这虫子可比那有腿的鱼吓人多了！”

　　梁无舟道：“那可不，那些虫身上长满毛，好生吓人。”

　　金妙灵道：“小舟哥，你可别提那虫子了，你一说我就怕。”

　　二人这一阵狂奔，却已经到了那峭壁下，抬头一看，见那人正在峭壁上，原来那人身前有两股绳子，从崖上放下。只见那人忽上忽下，忽左忽右，摘去峭壁上的草，放进腰间的竹篓中，虽在峭壁上，却行动自如。

　　金妙灵道：“这人好生了得，在崖壁上就如平地一般。”

　　梁无舟道：“我听爹说起过，这是山中采药的人，他们为了采摘药材，常常悬在峭壁中。”

　　金妙灵看那人采了一阵，金妙灵道：“小舟哥，我们去上面等他。”

　　二人沿着旁边的小路爬到崖上，见那人也缓缓爬上来。金妙灵看他时，只见他四十岁上下，一身布衣，腰间竹篓装满了草药。

　　那人见他们是两个年轻人，道：“原来是你们在山腰大叫。”

　　金妙灵面色尬尴，道：“我们遇到了怪物，是人面鱼身的怪物。”

　　那人哈哈一笑，道：“我道是什么怪物，原来是蝾螈。”

　　二人听他如此一说，顿生好奇，只听他道：“这蝾螈便是有脚的鱼，能在地上爬行，又能在水中游行，不知道的人，只道是遇见了怪物。”

　　二人心中一宽，梁无舟道：“我们还瞧见好多…”他看了眼金妙灵，继续道：“好多毛毛虫。”

　　那人道：“山林中的人最忌讳大喊大叫，你们在山林中大声喊叫，当然会把虫引来。”

　　二人点点头，金妙灵道：“前辈，你采药这功夫，可好生了得。”

　　那人听她如此说，却不回答，只道：“我要回去了，山上野兽多，你们早些下山。”说罢转身往山上走去。

　　金妙灵道：“小舟哥，我们跟着他。”

　　二人跟着那人继续上山，只见那人越奔越快，二人也加快脚步。金妙灵跑在前头，梁无舟见她慢慢逼近那人，要追上时，那人却又加快脚步，远远把她甩在身后，再晃眼一看，已寻不见那人。

　　梁无舟赶上去，见金妙灵站在那里，气喘吁吁地道：“这人跑得好生快，我用尽浑身解数也追不上。”

　　梁无舟道：“我们继续上山去寻他。”

　　二人心想这人定是住在山中，一路走到山顶，却没寻到那人，也没看到房屋，在峰上歇了一阵，心知时辰不早了，只好下山。

　　走到山腰时，天色已经半黑，才知刚才跟着那人跑了好长一段路，此时山中一片寂静，不时听到有虫鸣鸟叫，冷风吹来，梁无舟不禁打了个冷颤，忽然道:“这山上的妖狐，说不定已修炼千年成精，若腹中饥饿，待会儿窜出来吃我们俩可怎么办？”

　　金妙灵微微一笑，道:“哼哼，这等事你也信？你可吓不着我，即便是有，也是化身为漂亮女子，专门引诱你这少年公子哥。岂不闻:古冢狐，妖且老，化为妇人颜色好。头变云鬟面变妆，大尾曳作长红裳。徐徐行傍荒村路，日欲暮时人静处。或歌或舞或悲啼，翠眉不动花颜低。忽然一笑千万态，见者十人□□迷。”

　　梁无舟笑道:“有这等妖狐，你便唤她出来我瞧瞧。”

　　这最后一个“瞧”字还没出口，忽听得路边草从中一阵声响，二人一惊，心道:“难不成真有狐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