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面之下》桓哲

1、001

　　01.

　　谢柔来到这个滨海的城镇一个月，慢慢地适应了这里的生活节奏。

　　街上的店铺要到九点才开，晚上八点陆陆续续就都打烊了。别的地方移动支付都普及了，这边还有不少店里只收现金。

　　要是以前，谢柔一定觉得这个地方落后得很，而现在，她喜欢这里与现代社会的时差。她需要这种不发达，可以完美地消除她存在的痕迹。她不必再伪装自己，整个人不知不觉懒散了许多。她仍在思索彻底逃出困局的方法，一边思索，一边在下意识地逃避，逃避自己应当面对的真实。

　　小地方固然也有许多不便，公共设施和城镇交通肯定无法与大城市相比，最令谢柔感到不便的是，这里的人互相都太过熟悉。他们待她又好奇又热心，随便去超市还是在店里堂吃，都要被人们刨根问底，要她将自己的来龙去脉解释明白。

　　谢柔一开始觉得为难，回家在纸上打了草稿，将能说的零星真相拼凑出来，就有了一套说辞：“自己的身体不太好，受不了大城市的紧张，就想到乡下来放松精神。女儿三岁半，是读幼儿园的年纪，丈夫粗心大意教不好小孩，带在自己身边才安心。”

　　丈夫是有的，不久会过来。这是害怕别人盯上她母女两个势单力薄。她又有意让他们觉得自己和丈夫大吵一架，不欢而散，是免得日后被追问，为什么她的丈夫总不来找她。

　　她无法在这里待太长时间，哪怕只几个月，对她也是喘息的大好机会了。

　　谢柔常带女儿到一家店吃老鸭汤馄饨，老板是从另一处小县城过来的，三十多岁微胖的年轻女人，面上两抹驼红，显得憨厚又可爱。谢柔见她第一面就亲切，后来镇上有人在店面缠着她问东问西，亦是这位老板替她出面化解的。

　　“我朋友来这边养病的，你们别天天盯着人看，把好好的人都看出毛病来了！”

　　女老板不像她那般诸多顾忌，抹不开面子说不来狠话，三两句就将旁人堵得没话可讲，脸上笑得灿灿亮，就是骂人，也骂得人心里翻不出火来。

　　有些话，她向旁人藏着，对着女老板就藏不住了。

　　女儿捧着汤碗乖巧地嗦汤喝，她就和女老板坐在对面的桌子上聊天。

　　老板问她：“城市的教育好，你怎么能放心将她扔在这里养的？”

　　谢柔心头咯噔一跳：“你怎么这样讲？”

　　老板就说：“你不打算带着孩子回家了吧。”

　　老板掀开厚厚的头帘，给她看自己额头上的一道疤，“以前的老公给我打的，举着家里的菜刀说要砍死我和我家小孩，说要杀了我们然后自杀。我好不容易将他哄好了，三天三夜没合眼，方下了决心带着小孩逃到这里。我一直没好意思问你，你是不是也是从家里逃出来的，我总觉得你和我像得很。”

　　谢柔难得听老板说起自己过去的事，差点就松口承认了。警惕心尚在，只能抱歉地向老板撒谎，“我倒不是如此……”

　　女儿向他们桌上看过来，谢柔害怕小孩子听着什么了，就走过去抱起她。

　　女老板伸手逗了逗小孩，忽然问道：“你爸爸是不是不喜欢你啊？”

　　谢柔脸色一变，抱着女儿出了门，再就没来过这家店。

　　这件事给她敲响了警铃，她在这个地方始终是一个外客，它向她展露出宁静平和的一面，说不准也会掀起浪来。

　　就像她的那个……丈夫。

　　将她骗得傻子一般，要花上那许多年，才能看穿他的面目。

　　一旦看穿了，激起的就是惊天的涛浪，往后就再也不能装聋作哑，自我欺骗了。

　　女儿小小的挂在她的脖子上，这会儿是初秋，早晚的天气都挺凉的，身上的小孩儿便暖得火炉似的。女儿其实是个贪玩的性子，在外人面前规规矩矩的，就和熟悉的人爱玩爱闹，先前在暖洋洋的店里蒸得眼睛发亮，这下要回家了，就活泼起来，抱在怀里也不停地扭来扭去，嘴上说个没完。

　　“妈妈，我明天想吃米粉！”

　　谢柔忙着赶路并没有仔细听小孩儿讲话，就听女儿这句说得最多。她问：“你以后不要吃馄饨了吗？”

　　让她惊讶的是，女儿煞有介事地点头，“不去了。”

　　谢柔便心中一酸。孩子比她想象要敏感得多，漂泊的这一路都没有提起过爸爸，这回大概也是一样的，觉察到了什么。

　　谢柔租了两室一厅的房子，将侧卧改成了画室，主卧摆一大一小两张床，她不和孩子睡在一起。小孩儿一向很乖，吃完晚饭看了电视，就要她念睡前故事。她教女儿认了不少字，简单的童话书，女儿自个儿都看得懂了，她就也不肯念故事了。坐在床头抚着女儿的头发，让小孩念给自己听。

　　女儿读书的声音一开始亮得很，突然一下就熄火没油，眼睛也都眯上了，摸索着在她脸上亲了一下，小声哼哼：“佳佳要睡了。”

　　谢柔替女儿掖好被子，这时通常是晚上九点。白天要照顾孩子，她的工作时间就在九点到十二点这段。

　　画画之前，她先检查一遍门窗，门上保险得关上，窗帘务必捂得严严实实。拿着昨天拍的照片将里里外外检查一遍，灯管子都要爬高了看一眼，再拍下今天房屋的对比照留用。

　　花上二十分钟处理这些，麻烦是麻烦，心中就定了，确信那人还没有找到她。一想起在上一个城市，突然收到自己生活照的那个瞬间，谢柔依然后背发冷。

　　没有人知道，她要逃避的是一个疯子。

　　父母也不能。

　　所以她只能流亡，在想好击溃他的方法之前，抱着一丝期望——他能放弃狩猎，彻底忘了她。

作者有话说

　　男主在哪里啊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