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妖》戒三

1、阿璃1

　　北临城，二月。
　　我随师父进了这座曾经繁华的北方古城，此时正逢寒冬，自北而来的寒风贯城而过，带起一片萧条，城内家家闭户，街上不见人迹，偶尔现出一人，也是用袖遮面，匆匆跑过。
　　这种孤城我并不陌生，我自小跟从师傅走南闯北，做这抓妖驱鬼的营生，肯请我们去的生意，大凡发生在这般孤城之中，一阵北风起，带着凌冽的寒，吹得人睁不开 眼，几张暗黄大纸告示从路前方依次吹了来，一张迎着师傅吹来，被师傅手臂所拦，他将告示拿在手中，递给我，问：“写了什么？”
　　我接过告示，迎风展开，见上面画一张凶恶面容，底下细写着此人劣迹，看过，随手将告示扔掉，对师傅说：“只是张通缉杀人犯的告示。”
　　师傅点点头，紧闭的双目上，一对蹙起的眉，说：“此地凶恶，当需小心。”
　　“是。” 我轻声回答，师傅目盲，传说是几十年前被山间野狐所害，他潜心修行数年，对付鬼怪甚是有些本领，但对待穷凶极恶之徒，便是没有半点办法。此些年间我与他同行，便当我是双目，这驱鬼除妖的本领，并没传我多少，只是我天生敏锐，入山之后能感知妖孽所踪，这份技巧，师傅说是因我在山间被抛弃，与那黄仙狐仙接触，因而能感知他们气息，寻妖除妖，大为便利。

　　“二位师傅，沿着这边上去，就是流秀山，那狐妖便在这山间，这妖怪专吃人心肝，师傅们诸事小心，大吉大利。”
　　导路的汉子额头上浮出涔涔汗珠，面容紧张，他指着眼前山路，向后退了两步，一脸惊恐，手中火灯笼因小臂的颤抖而左右摇摆，将他的脸照得一阵明一阵暗，更显诡异。
　　“有劳官人。”师傅向着那汉子的方向微微点头，待那汉子走远，便右手拄了拐杖，木杖点地，慢慢走上流秀山路，我抢步上去，扶住他的左臂，与他并行，山路越走越窄，渐渐只能承受一人宽度，我便走在师傅前方，左顾右看，去感受狐妖气息。
　　一阵风起，风掠过肌肤，带着湿润的腥气，我精神一震，低声说：“她来了。”
　　师傅扔了拐杖，右手持一罗盘，左手两指捏着道符，口中经咒越念越快，罗盘上指针飞速旋转，“当”的一声，指针越出，插入泥中，师傅双眉紧蹙，滴滴汗水沿着两鬓滑落，我心中大为恐惧，紧张地环顾周围，妖风邪气，这风不寒无味，却吹得我瑟瑟发抖，胃中翻滚，头晕目眩。
　　我从未见过如此凶恶的妖灵。
　　“万法定乾坤，幽冥噬魂，金刚伏魔……”师傅向后一步，从背上拔下长剑，将左手的道符一燃，向那剑上抹了一下，顿时白光四起，大喝一声：“尔等妖孽，快快现身。”
　　突然间，树林深处传来一声长笑，那笑声媚气十足，环绕四周，无孔不入，好似从远处传来，却又感觉像是有人正对耳朵直笑，只一声笑，却似千万声重叠循环，震耳欲聋。
　　我被震得坐到地上，师傅倚着一颗参天高树，又燃了两道符，厉声道：“还不现身！”
　　“烧点纸就想引我，当我是鬼么？”媚声再次传来，语气含笑，仿佛是遇到了一件有意思的事情。
　　“我现不现身是我说了算，又不是你这臭道士说得算，你若好生求我，供上几颗男子心肝，奶奶我一高兴，与你一见也无妨，只是你这般凶恶，又无贡品，惹了奶奶清净，若是将你们心肝留下，奶奶我允你们下山。”说罢，这媚声笑得更加欢畅，她明知我们没了心肝会当即暴毙，却说如此才肯放我们下山，这便如抓到耗子的猫儿，不急着吃，先耍一会儿，将我们玩弄于鼓掌之中。
　　“这妖孽好生厉害。”师傅低声说，他向着我的方向一呼：“涬儿，我们走。”说罢转身而去，我挣扎起身，跟在他身后，刚走几步，前方一阵风起，将我吹翻了个跟头，我忙抬头，看师傅将长剑插入泥中，扶剑勉强站稳，他前方两米之处，站立着一个身着七彩艳装的华丽女子，我向着那女子脸上看去，顿时全身一震，眼前所见，当真是惊世骇俗之容，我从不知这世上，竟然会有如此美丽的女子，心中的恐惧顿时消失，只觉得得见如此容颜，就算是被她杀了，也是心甘情愿。
　　“涬儿，休得被她迷惑。”身前的师傅感受到了我的异样，他大声提醒我，我忙回过神来，将头埋在泥里，却又忍不住去看她那双灵动的双目，她眼角微微上吊，极目之处，似喜似忧，似深情款款，又似淡然轻佻。
　　女子目光一转，与我双目对接，微微抬起的手落了下去，她“扑哧”笑了起来，对师傅说：“你个瞎子坏心眼，你自个儿看不到奶奶我我美貌，却也不让你徒弟瞧，你不让他瞧，他偏偏要瞧我，本来看到我容颜的男子，我当即便挖了他双眼，再吃他心肝，被你这般一闹，我偏偏让他多看我会儿，先吃他心肝，再挖他双眼。”女子说得语态轻松，我却听得胆战心惊，这绝世之颜之人，口中确实如此凶残暴烈之话，果然是只恶灵。
　　师傅哼了一下，将长剑对准狐妖，狐妖纵声一笑，她上下打量了师傅，说：“蓬莱派的道士，却是有些能耐的，但看你这般作为，不过如此，别说是你，就是你们蓬莱派四护法三长老到此，也碰不得奶奶一根毫毛，我师傅总说不让我与你们这些臭道士为难，但我就偏偏不听我师父的，我就是要吃你们，哈哈。”她话音一落，突然纵身向前，右手成爪，向着师傅胸口抓了过去，师傅躲闪不及，眼看便要被她开膛括肚，突然胸前一道刺眼光亮，那狐妖一声惊吼，退出数步，抱住右手，手掌中鲜血直流，怒道：“千寒散！”她长啸一声，向着师傅背心抓去，却突然回退，盯着地上，狠狠地说：“卑鄙，有本事明刀明枪打，你这算什么好汉。”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山路被一条千寒散画成的直线隔断，师傅在那一边，这狐妖和我在这一边，千寒散薄薄一层粉末，看着没什么神奇，这狐妖却像是见了致命大敌，一步不敢向前。
　　“哼，这千寒散名贵异常，没想到你这臭道士倒有这么多，想必这些已是你所有，你只当跨过这条线，我便将你粉身碎骨。”狐妖显然愤怒。
　　师傅直直地站在线那边，似是深刻思考，突然，他一转身，向着山下走了去，我和那狐妖顿时大惊，我想呼他，却开不了口，眼泪夺眶而出。
　　“涬儿，莫急，这妖孽不会害你性命，你当容忍几日，师傅毕来救你。”
　　师傅的声音回荡在山林中，人已经不知去向。
　　狐妖愣了一下，像是受到极大的侮辱，大怒道：“你说奶奶我不会伤他，你怎可揣摩我的心思，我偏要杀他，吃他心肝，现在就吃。”狐妖说罢，转身向我，一双灵秀双目化为红色，面色苍白如纸，口中现出一对獠牙，怒不可遏地盯着我，仿佛下一秒便要取我性命。
　　死亡来临之时，我心中竟毫无所想，闭了眼睛，只求给我个痛快，一阵疾风扑面，我感受到了她近在咫尺的气息，那是带着死亡气味的气息，却是一种我从未闻到过的香气，似檀似麝，香气袭人。
　　我等了一阵，却不见这狐妖伤我，疑惑地睁开眼睛，却看她更加疑惑地盯着我看，她右手成掌，青葱般修长白皙的指上，五只极长极尖锐的指甲渗着寒光，指在我的胸口。
　　“咦？”她歪了下头，盯着我的脸，说：“这气味，你，是女子？”
　　我脸一红，不敢作声，我自小道童装扮，十四岁之后，便扮成青年道士，却未有人知我身份，这次被她认出，虽逢性命堪忧之际，也不免十分不好意思。
　　她看了我一会，仰天大笑，随即便换了一副恼怒的面孔，大呼：“你是女子，穿什么男子道服，竟敢骗我，竟敢骗我！”
　　她随即一啸，面色青白，一双像被血浸泡过的眼珠冒着寒光，恶狠狠地盯着我，口一张，发出“嗤嗤”地呼啸，两排锋利獠牙突现，我头上一阵剧痛，便意识全无。

　　转醒之时，眼前一团火光灿灿，带着温暖，烤红我的脸，火堆旁坐着一人，背对着我，向火里加柴火。
　　“师傅……”我心一暖，像是每每睡醒在师傅身后一般安心，却又突然想起方才经历，心中一凛，翻起身来，头上顿时传来一阵难忍疼痛，哎呦着叫着，又躺了下来。
　　“一醒了就这么活泼，你可比兔子好玩多了。”一声娇媚的话语从火堆的方向传过来，声音的主人并没有回头，她背对着我，身上披着的七彩裘衣伴被火光照得鲜艳无比。
　　这只狐妖就在我面前，我脑中一疼，那个青面獠牙的面孔浮现在脑中，那不是噩梦里出现的夜叉，就是眼前这个妖怪，想到此，我一颗心几欲跳出来，两腿不由得发着抖，恐惧地看着这个妖怪。
　　那妖怪仿佛捕捉到我害怕的气息，她转过头来，歪着脑袋，饶有兴趣地盯着我，此时那双媚眼清澈，像极了一个纯真的孩童，全然不似方才恐怖模样。
　　“你在怕我？”
　　狐妖转过身，正对着我坐着，我急忙向后挪了两下，后背碰到山壁，再无退路。
　　“你怕我，好得很，我很高兴！”狐妖拍手笑着，笑声清澈纯洁：“你若不怕我，我就吃了你，先吃你的胳膊，再吃你的腿，将你的手指一根根掰掉，吸里面的骨髓，直到你说怕我为止，哈哈……”
　　我心一寒，打了个冷战，她的声音无比美妙，说出的话却令我毛骨悚然，我心中虽然害怕，但心底还是不想相信这般可爱美丽的尤物会是如此残忍，狐妖向旁边测了一侧，我看到她身后火堆对面，似乎躺着一个男子，定睛一看，那男子胸口空空，肚子被划了个大口子，肠子连着器官外翻，触目惊心，我惊得喘不过气，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急忙趴在地上大吐起来，狐妖显然是对我的表现很不满意，她站起身来，踹了我一脚，说：“师叔果然说得没错，人就是臭烘烘的。”
　　我的头又开始疼了起来，五脏六腑翻江倒海，四肢抽搐，又晕了过去，我虽跟随师傅做了十几年的降妖师，但多数都是去人家里做做法事，抓抓小妖小怪，妖这个东西，由山野精灵修炼而来，与凡夫之人修仙相比，更为困难，小有成就的小妖已实属难得，能够害人的道行，更是要经历上千年的修炼，世上除妖师不少，厉害的妖却不多，因此这十几年间，也就碰上过一两次能害人的妖怪，那也仅仅是迷惑人心智，吸取人精气，向这狐妖这般直接粗暴的，可真是世间少有。
　　“这是个妖怪，是个极为凶残可怕的妖怪，哪怕她长得再貌美，也是难掩这凶残的本性的。”昏沉中，我的头脑逐渐清醒起来，我意识到自己身处险境，不能对这狐妖抱有任何的侥幸心理，此劫，怕是在所难逃了。

作者有话说

　　这是我写《镣铐》卡文时写的一个个小故事，不是什么连载小说，很短，大家看着玩吧。
第一篇，七彩狐妖--琉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