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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四】 ...

  •   相处时间久了,两口子之间有意无意形成了自己特有的称呼方式。如今凌煦曈人前人后一口一声“媳妇儿”,年轻那会儿他仗着自己年长几岁,总爱老气横秋地喊人家是“丫头”。
      年轻那会儿?
      ——乌于秋突然就觉得青春好远了!却庆幸眼前还是那个人,情没变过,心没变过,于是慢慢老去的日子也就不显得突兀与伤感了。
      “媳妇儿不厚道啊!”凌煦曈双臂自后环住她腰,脑袋搁在她肩头猫儿似的装乖。
      乌于秋抚着他下巴上一夜新出的青茬儿,有些慨然:“没差的!答应嫁你时确不知你便是小哥哥,又何必再去说后来?”
      凌煦曈嘟着嘴:“可你知道以后特别开心!”
      “哟,有人吃自个儿的醋耶!”
      “不管!说,我好还是小哥哥好?”
      乌于秋扭过脸,哭笑不得地看着夫君,用力扯起他面颊拉个鬼脸,笑道:“就不告诉你!揣着,临了给你瞑目。”
      凌煦曈便嘟起嘴,小孩子样把心事揣了起来,不再追问。
      腻一会儿,乌于秋想起来再三确认:“祁良肯将解药给咱吗?”
      凌煦曈鼻头哼一声,挑起眉:“敢不给!他这副长的位子怎么爬上去的?北相王的案子谁给他结的?兵部侍郎府被盗的阵型图谁给他追回来的?都是咱!不对,是燕哥哥!金陵城寒蝉出世,燕哥哥差点儿把命搭上,背上的老伤去不了根,老子都没跟他们算药钱呢!嘁,当年他还拘过你,这回咱新账老账一道算!倘若不给我解药,老子就一把火烧了他的狛牙卫所。”
      乌于秋老大不信的样子,斜着眼睛揶揄道:“口气甚大!”
      凌煦曈也乜斜:“自家人不拆台啊!”
      乌于秋咯咯笑:“怂不怂呀?”
      英雄气短:“唉,不比当年了!”
      “得了!当年还不如现在呢!我要冲且被拦着,成天期期艾艾的,没事儿哭天抹泪,活像个——”话到嘴边住了口,故意逗一逗。
      凌煦曈会接茬儿:“像啥?”
      “像呀——”又卖个关子,说一字退一步,“深、闺、怨、妇!”
      凌煦曈也是一步一迫近,龇牙咧嘴作副狰狞的模样:“怨气冲天化修罗啦!”嗷叫一声扑了过去。
      夫妻相拥,也像抱也在闹,仿佛又去了青涩之年,趣味无穷。
      “昨儿累到现在,都不得睡过片刻呢!”笑过了,停下来,乌于秋捧着凌煦曈的脸一寸一缕看得仔细,总是心疼,“不顽了,歇歇!”
      凌煦曈点点头,将爱妻柔柔搂进怀里:“暂时喘口气。等燕哥哥醒!”
      “嗯?”乌于秋在他胸前勉强抬起头来,“果然要问么?”
      “不是问,是审。”
      “可哥哥未必就——”
      “他定管知道的!”凌煦曈神色间蓦地添起几分肃然,“不然晴阳去问迟谡的事,他不会刻意提起六螂儿。也亏他跟晴阳提过,否则此番他自己的性命怕是岌岌可危了。真有些讽刺!”
      乌于秋明白的,仍是担心:“既有所隐瞒,想必也是越之不愿提的。挑开了岂非更叫他难堪?”
      “我又何尝无所顾忌?然而牵扯六螂儿……”凌煦曈眉目含愁,声也沉了,“你是知道的,与狛牙卫扯上干系,绝无小事,更何况是小六们。我实在怕,越之手里能有那样的秘药,他们究竟是要用他,还是防他?若是防,防够了吗?此后他是否是自由的?唉——”
      一喟叹,望门扉。
      “进来吧!”
      枢合咿呀,木门缓缓推开,外头站着沈晴阳。

      凌鸢避着人独自摸进来,发现屋里果然只有沈嵁一人。
      纷乱又已过去一日了,他依然不喜身边叫人围得紧。大家总是顺着他的,却还怕他情绪起伏,便只叫人撤至廊下,并将屋内一切可打破能切割的器具都收了,换做木头的。就连筷子都不与,全用了调羹。
      那日睡熟后被抱在偏室,长辈们陆陆续续来过,一时竟再不得空二人独处。一些话凌鸢不好意思当人面说破,也觉得没有必要说,直拖到了这时候。临园的格栅打开着,夏日傍晚的徐风不时扫进来,并不十分热。
      进屋后默然坐了会儿,凌鸢似终于鼓起勇气,挪动膝盖趋近榻边,双手克制着攥拳抵在膝上,垂头鼓了鼓嘴,斜着眼睛瞟沈嵁。
      “我不来,你是不是觉得更好些?”
      沈嵁望住她,眼神却木讷,极慢地摇了摇头。
      “那我走了,你有没有委屈?”
      沈嵁依然僵硬地摇头。
      “你哄我一下不行么?好歹我们是伙伴,拆伙了我可是很难过的。”
      如此一来,沈嵁既不好点头也不好摇头,略一沉吟,却低低叹了声,还将上半身支起,伸手拉开了床头的小屉。
      “这两管紫毫我润过了,你且用着吧!”
      这是醒来后沈嵁与凌鸢讲的第一句话。他还肯讲话,还肯对自己讲,凌鸢一瞬怔然后,鼻头猛地一酸。
      然而到底忍着没有哭出来。努力捏出了笑脸,忙不迭将笔接过,如获至宝般捧在手心里,万分珍惜地拿指尖轻触笔端的毫毛。
      “这笔管也是你自己削的?有些香呢!”
      “就是寻常白竹管,你闻见的大约是墨香吧!”
      “墨?”
      沈嵁目光眺一眺书案:“师父得了一方老墨,应是研了香料在里头压制的,据说写成的字能防虫蛀。你拿回去用吧!”
      “我要用也是在你这里用,拿回去做什么?未必我来你还藏着不给?”她恢复了一贯的娇赖,抱着两管笔欢喜得在地上打滚。一个翻身滚回来,坐起厚着脸皮把沈嵁手给握住。
      “和好行不行?我错了!”
      沈嵁又摇头。
      凌鸢急瞪眼:“这是几个意思?不好还是不必?”
      “你没错处。”
      凌鸢难得有些难为情:“就你心里总想着我,气你一次亏我自己,见不着一天做什么都不得意。不吵了,今后都不吵了,再没有下回了。”
      沈嵁合了睑,似乏累,手却由她握着,并没抽出来。
      凌鸢识趣:“是困了么?我不吵你了,你睡,我写字去。”
      沈嵁稍稍用力扽住她,依旧缓慢轻微地说:“案上那本封面无字的书,你去取来。”
      凌鸢好奇,乖乖自书案上取了一册青皮书来。
      沈嵁没接,只要凌鸢自己看。她将信将疑翻开扉页,顿时惊喜。
      “呀,你都写下来啦!有几招还有图例,天呐,莫无居士,这些诀窍你怎么想到的?哎哟这招雨燕回旋我都被燕伯伯笑八百回了!他说我不是雨燕,是鼯鼠,鼯鼠倒栽葱,气死我了!”
      凌鸢边看边议,对这本拾遗补漏的剑法分解图册简直爱不释手。末了忽想到:“这得花你不少功夫吧?瞧这一大本,还得琢磨,还得画,太辛苦了。唔——”凌鸢又将他手捧起来放在脸颊上蹭磨,“只你是真心为着我的,我还跟你置气,我混蛋!”
      沈嵁又长舒一口气,面上倦意盛隆:“我能为你做的也只这些了。你练功时候避着些锋芒,勿要贪快,切忌焦躁。”
      “知道知道!”
      “内功修炼讲究循序渐进,不可勉强,更不得冒进。得多少用多少,丹田不可空虚,经脉不可强催。”
      “是了是了!”
      “写字与打坐其实是一个道理,你坐不下来,手里头需有事做才肯专心,所以逼你写字。以后也不可断,字写得好坏无所谓,心沉下来了便好。”
      凌鸢蹙眉撇嘴:“等会儿,我怎么越听越不对劲儿了,你要走?”
      沈嵁摇头:“我无处可去。”
      凌鸢冷不防攥紧他手,力气大到似恨不能捏碎了。
      “不准再做那样的事!”
      沈嵁深深望了她一眼,不置一言,合睑作寐。
      “莫无居士!!”
      沈嵁只靠着,未动,未响。
      “究竟怎样才肯活下去?当我求你,求求你,活下去行不行?”
      倏来幽然的叹息,嗟呀奈何!
      “便是不走这条路,这身残躯又能余多少时日?我陪不了你太久的。你还应有一个活得长的师父,好好地教你,陪着你。”
      凌鸢狠狠摇头:“我不要师父,我就要你!”
      沈嵁又开始悲悯了。
      “莫太执着!”
      “不是执着!是信,是争!活多久不计较,教不教也无所谓,莫无居士,这里是你家,在家里该做啥?忧国忧民?不是!运筹帷幄?不是!辛劳操持?都不是!家就是窝,是窟,是咱自己的地盘。不打架不算计,睁开眼吃饭发呆闲磕牙,光阴虚度,舒坦,高兴!你就当这里是个窝行不行?当成圈。舅舅还管我叫小猪猡呢,你兹当自己是猪倌,每天吆喝我一嗓子,我吃饱了自己长膘玩儿。简单不?”
      简单!可对沈嵁来说好难。他没喂过猪。
      “不说话我当你应了啊!”
      “……”
      “来,拉钩!”
      沈嵁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小手指被勾起,不由分说地来回推拉,一段歌谣哼哼唧唧唱罢,莫名地,身上就背了一道承诺。
      “反悔的人吞一千条蛞蝓!”
      沈嵁懵懵地看着凌鸢,脑子里没来由地想:“不是应该吞千针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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