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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四】 ...

  •   事到如今,连杨安自己都说不清今夜究竟为何而来又因何效死。甚至,他都不太确定当初对抗未名庄是基于不服输的激愤更多些,还是受到螭璃女的挑唆更多。
      情感上,杨安承认螭璃女姿容不凡,但自己也绝非是一个可以为了美色不惜一切的人。更何况,螭璃的容貌并不能达到叫自己沉迷的地步。他与这名心机颇深的女子谈不上有情,直到双方动手之前,他心里对水裔社的戒备都远胜于合作的信任。但此刻,他却为她挡下所有的攻击,又努力阻止她冒进犯险。
      杨安觉得自己就是个丢失了理智的神经病!
      神经病意识到自己是神经病,仍旧神经病一样不管不顾地去救一个自己不爱的女子,杨安都不确定到底是被骂的自己更神经病,还是骂人的自己才是真正的神经病。他想不明白,看不清楚,脑袋里乱哄哄的,眼前也模模糊糊的,身体累得快要死了。
      视线黑了一瞬,又恍惚看见朦胧的橙光,背上有些暖,嘴里莫名其妙多了腥甜的味道。
      “怎么——”想问的话没有说完,杨安喉间倏的一窒,下意识捂住嘴,却阻止不了心口翻涌上的一股热流。指间涓滴,落红不尽。
      “别打了!”沈嵁双刀低垂,眼中竟然浮现焦躁,“你忍心看他为你把命送掉?”
      杨安单膝落地,蟠龙棍成了支撑身体不倒下的拐杖,耳中听见了人声,终究起不来,说不了。
      螭璃跪在杨安身侧将他紧紧拥住,仰起的目光中满是不灭的恨意。
      “他死了,也是死在你手上。你们都是凶手!”
      “噢?是么?”晴阳指间始终扣着几枚银针,缓缓走上来往兄长身前站了站,神情冷淡,“我以为今夜这里只有一个凶手,”眼角一抹轻蔑吊儿郎当地挂着,往正在激战的傅燕生与雪澄那边移了移,“他快死了。你想陪葬?”
      螭璃用力抹开脸上半干的血痕,露出三道狰狞的伤疤。
      “毁我容貌,生不如死!雪澄御使一定会杀了傅燕生与我雪恨。你们也要死,统统都死。你们都去陪葬吧!”
      暴起的身形如一羽扑火的飞蛾,弱小而执拗,不顾一切向着沈氏兄弟二人冲来。沈嵁的刀未动,晴阳的手已起。然而银针撞在了呼啸破空的铁蛋子上纷纷跌落。晴阳肩头一紧,人向后倒,眼风里迅速划过兄长神情间的肃然,足下未立稳,便闻一声猛烈的金属撞击。
      立定看去,沈嵁旋刀横刃搭臂上,守式不攻,警惕地盯住前方纠缠着后退的两人。
      “放手,你——”
      没能挣脱开杨安的拖拽,反一个不提防叫人绊膝按倒在地,螭璃气急败坏,目眦欲裂:“你疯啦?!”
      杨安一手揪住女子领口,另手扬起来握拳就打。这比巴掌重,也比巴掌狠,一拳直将螭璃打得眼冒金星,顿时咽了声儿。
      “你是不是有病?啊?你特么脑子坏啦?”杨安厉声嘶吼,眼底充血,双手激动地颤抖着,“给你活路你不活,还上赶着送死,给人当棋子当垫背特得意是吗?脸花了还觉得自己挺壮烈的,是吗?人家缺胳膊少腿天聋地哑都要拼了命地活下去,你这就活不了了,让那些饿着肚子没饭吃想活可没奔头的人情何以堪?脸花了算个屁,你死个屁啊?死你妈了个……”
      一口心血送着怒骂喷吐出来,溅了螭璃一脸。她似猛地惊醒,眼睁睁看着顶上的人俯下来,双臂无助地环上他脊背,耳畔落下微弱的呼吸。
      “喂?喂!”螭璃尝试着唤醒,“起来啊!喂,你起来,别装死,起来呀!”
      恐惧让这女子眼中再无第二人,也听不到来来往往许多的声音。她颓废地放弃了一切的警觉,又徒劳地拥抱与呼唤。以致于沈嵁直直来到面前,她都显得毫无防备,轻易地被点住了穴道。
      沈嵁轻巧地将杨安翻过身,一掌按在他气海上。
      晴阳及时扽住他:“哥你干嘛?”
      沈嵁眸色清亮:“我有分寸!”
      “可你才——”
      一股绵柔之气缓缓荡来,将晴阳安全地震开。等他再要伸手去拦,已是不及,沈嵁掌力正徐徐灌入杨安体内。
      感受到乍然而至的能量,杨安在浑噩中只觉滞闷的胸口暖暖的,呼吸变得松快。他禁不住大口贪婪地吸气,却被一口阻塞的血沫子呛了喉,引发猛烈的咳嗽。
      被谁托扶着侧了侧身,吐出嘴里的血污,缓过来继续恹恹地躺下,撑开一只眼看清了,眼前人是沈嵁。
      “你、脑子、也特么、坏啦?”
      “我只杀该杀的人。”
      “这跟你、救、咳咳、救我有、关系吗?”
      “不该杀就不该死。”沈嵁也将他穴位拍上,起身,淡淡的眉眼扫过一双席地幕天并排躺好的人,“既不该死,怎可见死不救?”
      “哼、哼哼,呵呵呵呵——”杨安边咳边笑,疼了便挤一挤眉,接着还笑,“这就是所谓的正道哈!活菩萨,心比青莲,满天下洒仁义,佩服!”
      沈嵁一脸的不以为然:“初次提刀伤人时我十四岁,十五岁双刀一日斩杀过十七人,这一生我算计过的、亲手断送的人命都懒得再去数。昨天我还在街头杀你的手下,你说我正?”他移两步,脚尖拨弄了地上的废器,“它的样子就是螭璃几乎成为的样子,若此刻一分为二的是她,你还会说我是正道么?”
      断口整齐平滑的两瓣铁球被沈嵁刻意翻好,静静地卧在地上,乍一看就连大小都一般无二,好似模子浇铸。
      杨安止了笑,略略抬起右胳膊,不无自嘲道:“老子胳膊还在,你根本没使全力。不然,慢说我一条胳膊,我和这蠢娘们儿都得被刀气劈断了。再说你是冲人抡的吗?我的铁蛋子打的是银针,你弟弟出手时你动了吗?装恶人好玩儿?光荣?”
      沈嵁垂睑默了默,复言:“我不是好人也没兴趣装恶人,只不过想有个了断。这夜过后,沈某与你元来赌坊,两清了!”
      杨安努力抬了抬头,忿忿骂声娘,又无奈躺下,嗤笑:“嘁,你跟我清?是特么老子栽了!宁国府以后姓谁都无所谓,元来赌坊没份儿。哼哼,我只问你,你替凌家来,还是未名庄?”
      沈嵁睨一眼螭璃,明明白白道:“我说过,小叔的仇就是我的仇。我与你两清,便是未名庄与元来两清,你若妨碍杜槐实的前程,我还杀你。”
      话似未尽,刻意顿了顿,眼中收纳了杨安的欲言又止,随即幽幽道:“至于螭璃,决定在她自己。天颖楼是她背后的主子,她罢休,我留情;她要玉碎,我也成全。不如你自己试试说服她吧!”
      杨安偏过头,恰好螭璃也正转过脸来望着他。这一夜难得的面面相对,不再打不再死,冷静了的螭璃蓦觉讽刺,凄凉地问他:“你一个土匪赌棍居然学人家英雄救美,咱俩究竟谁有病?”
      杨安一脸痞气:“你美吗?”
      螭璃顿了顿,举目望夜空,话音冷冷清清:“是啊,我脸都成这样了,你救我干嘛?难不成你还真的喜欢我?”
      “你那副心肠堪比蛇蝎,我喜欢你才是真有病!”
      “那你是为了什么啊?”
      “特么我哪儿知道啊?”杨安有些气恼,气自己,气得发笑,“哼,老子发誓一丁点儿都不喜欢你!可老子抱过你亲过你,你是老子的女人。一夜的女人和一辈子的女人都是女人,自己的女人都守不住,老子还算男人吗?”
      杨安突然坐了起来,抚着胸口又喘又咳,呼呼出大气。螭璃诧异极了。
      “怎么你?”
      “人家给我拍穴散瘀,没点住我。”杨安晃晃悠悠站起来,手背在嘴角抹一下,稳稳神,问她:“喂,想通没?”
      螭璃目光回避,仍是犹豫。
      杨安轻轻叹了声:“你心气儿高,脸比骨气还重要,行啦,不劝了!”扯一截衣袖将伤臂包裹,染血的牙咬紧了结,剩下一枚铁蛋子不知何时落到了掌心。
      沈嵁摇摇头:“打不醒的蠢货,那就打晕她!今天说不通,明天再说。坚持原则的方式有很多种,你的形象不太符合当一个殉难者。”
      地上的螭璃在尖叫:“杨安你滚回去!我不要你管,我们的合作结束了。滚啊,王八蛋!”
      总是针锋相对的人,此刻一句话都不再反驳。杨安累死了,懒得再争别人的对错,也不想去分辨自己的真心,莫不如就交给本能和直觉去决定。他的本能是不退则战,生死就随便罢!
      “杨安,你他妈的!”
      杨安眉角跳了跳,扭过脸,向着螭璃皱眉哧鼻:“你他妈的!”
      螭璃脸都涨红了,情绪几近崩溃,每一个字都声嘶力竭:“憨货,龟儿子,狗/日的杂碎,滚滚滚!!我叫你滚呐!你是聋了吗?”
      杨安也吼:“老子就不滚!有本事你起来打死我!”
      “你算什么东西?谁要你出头?凭你也配!白痴,傻蛋,贱人!”
      “有你傻吗?想死你倒是死去啊?抹脖子撞柱子咬舌头,老子拦着你特么我是你孙子!”
      “那你还救我干嘛?我死我的,你给我滚!”
      “你弄死自己我没话说,可老子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女人被人杀了还不吭气儿!这压根儿就不是一码事儿!”
      螭璃愣了下,更疯了:“你神经病!啊啊啊——”
      杨安同她比着嗓门儿,简直歇斯底里:“那你说呀!说你放手了认栽了服气了,你要退出!你特么敢不敢说一句,就算脸毁了你还照样活得风生水起,你敢说吗?你不敢!”杨安嗓子几乎要喊破了,鼻血也淌了下来,仍旧不管不顾地吼,“你个蠢娘们儿就是一怂包!敢死不敢活的孬种!废物!丑八怪!”
      “你才是丑八怪!又丑又贱!”
      “丑八怪死要面子,丑丑丑,丑得没脸见人,寻死觅活!”
      “啊——我不是丑八怪!”
      “你就是!你脸丑,心更丑!不对,你没心,你就是个空壳子,没心没肺没骨气,活不起死不绝。你就是一活鬼,妖怪,丑得自己都不要!”
      “我不是我不是我不是!”
      “不是什么?”
      “我不是丑八怪!”
      “那你为什么要去死?”
      “我不想死——”
      晴阳感觉耳边倏地静了!他放下捂住耳朵的手,不可思议地听见同样不甚确定的杨安低哑地问:“你说什么?”
      受困于天地间不得挪动的螭璃哭了,声声嘤咽,孩子样委屈。
      杨安又问一遍:“方才,你怎么说的?”
      “别打了!别打了!”
      “然后呢?”
      “我跟你走!江南不争了,仇也不报了,认栽。”
      杨安身形晃了晃,一再确认:“想好了?”
      螭璃哭得一时说不出话来,只用力点头。
      “领着你的人,退?”
      “退!”
      “天颖楼不怕了?”
      “怕也不管了,没意思!输了,服了!我退!”
      杨安劲儿松了,膝头一软,人直向前栽去。晴阳身法快,先兄长一步抢上去扶住,转头递过去深深的一眼:“哥放心,交给我,你别管了。”
      沈嵁颔首,提着刀默不作声。
      忽然,身后传来惊心的呼叫:“当家的!”
      骇然望去,黑暗中一张白漆的面具正往某处疾速移动,恍然空间里已不闻丝毫金戈交接的铮响。
      ——傅燕生与雪澄的对决竟有了胜负不成?
      沈嵁抢过一支火把遥遥掷向那方,同时拔身前掠,赶去探看。火把打着旋,在风中明灭不稳,虚实照亮前路。火光坠落前的刹那,沈嵁看见了,他身后每一个翘首张望的人都依稀看见了,戴着白漆面具的人被另一具高大的身躯护住,二人相依踉跄着跌退。护她的人腹部赫然扎着一支尖刺,自前向后贯身而出。
      那是傅燕生!
      “燕伯伯——”府门前的凌鸢仗剑奔来,纵身跃入半空。少女眼中杀意决绝。
      “恶贼,我要你的命!”
      同一时间,沈嵁的刀已经向着雪澄劈面而下。
      顶上的剑,身前的刀,雪澄眼中映见了寒芒,也照出了悚然。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0章 【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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