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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三】【捉虫】 ...

  •   如果可以,沈嵁并不想凌鸢来,被她看见自己凛然肃杀的样子。
      不顾一切也不由分说的砍杀,在鲜血中游走却不沾半分,唯有眼中腥色充盈,似妖如魔,这样的面孔连沈嵁自己都讨厌。他不是真正心怀慈悲的人。更甚者,沈嵁清楚地知道自己是睚眦必报的。这些年忍得纵得,无非在必报至上,他更看重了血脉里的一个“沈”字。
      人可以负他,而他永不负沈!
      今日眼前一干人都不姓沈,他们只是敌人,是害了杜唤晨的人,沈嵁不能绕过他们。
      “你那招叫什么?”
      回佚隐别庄的路上,凌鸢始终在转移话题,避免沈嵁追究自己任性前来,也不给他机会赶自己回去。
      沈嵁手上沾了血,不愿如往常一般让凌鸢牵着,并肩而行,瓮声道:“双刀流,命转乾坤。”
      此刻说得轻描淡写,凌鸢看见的却是血珠泼天。原本手持双刀悍然迎向敌众的沈嵁已是稳操胜券,对方见来者身手了得绝非泛泛,无心恋战情急欲遁。料不到沈嵁颜色狠厉,日月双刀刀柄相抵扭在了一起,顿时化作一柄双头旋刀。
      骤然而起的杀招,刀刃似推进的齿轮一路收割人命,快如碟,无可回避。
      看着鲜活的生命接二连三倒下,凌鸢恍然那一刻沈嵁是要屠戮,不留下一个活口。
      他的除恶务尽让曾经渲染一身的佛意褪去了庸和,化出了修罗森相。
      这样子的沈嵁让凌鸢感觉陌生,也有些害怕。
      她情不自禁大喊出声:“够啦!”
      却不料,四散奔逃的敌人循声看见了她。被逼入绝境之人眼中已无神智更无所谓良知,只想活着逃出去,从她这个旁观者所站的位置开辟一条生路。凛冽的锋刃迎面劈下,凌鸢惊愕之余却不至于束手待毙,手中轻剑已出鞘,足下踏行浮云虚步,且避且抗。
      危急之中,倏闻裂帛闷响,面前高举兵刃的人瞬时立定不动了,眼直向上翻,嘴张着,喉咙里咯咯了两声,旋即侧向扑倒在地。凌鸢始看清,这人背心赫然插着一柄利刃,双头的,正是沈嵁的双刀。
      而他此刻便是赤手空拳了!
      凌鸢惊觉,抬眸望那处,果见沈嵁独自立在场中,数人持着兵刃向他冲杀过去。他自岿然,手起运掌,不惧,不退,眼中桀骜。
      “见鬼了!”
      凌鸢去拔尸体身上的刀,竟拔不起。临机应变,捉住关节扭合处旋开,只卸了一柄刀下来,跑动,起跳,俯冲鹰击。
      “谁都不许伤他!”
      血溅命丧!沉重的刀刃嵌入肩头,胸前一掌震碎了心脉,这一个人死得惨,也死得快。
      “小心!”沈嵁拖过凌鸢护在身后。
      “给你刀!”凌鸢则颤抖着手,将属于他的武器再次交还。
      这是凌家少当主有生以来第一次挥动真正的武器,也是第一次用它伤人见血。
      自己第一次杀人又是几时呢?
      ——沈嵁的意识里有一瞬的恍惚,回神时刀已在手,锋刃向前,又杀一人。
      “喔唷喂,豆蔻丫头也出手啦!”收拾完自己一边的战局,回转身来眺一眼此处的情状,傅燕生不禁连声啧啧,“完喽!容宁还叫我看着你,免生事端。如今可好,咱这趟只怕看不得白戏了。”
      凌鸢惊魂未定,兀自逞强:“我、我也是逼不得已嘛!”
      傅燕生踩着一地尸骸一地血笑呵呵走过来:“你是对越之没信心呀?还是对他太有信心,不想看他多造杀孽?”
      凌鸢嘟起嘴:“没、没有!”
      傅燕生歪过头:“什么没有?”
      凌鸢觑一眼身旁的沈嵁,慢慢撇过头去,声音愈加低了:“我没嫌莫无居士杀人太多,我就是,就是——”
      “你不该来的!”沈嵁甩了下刀上的血珠,将凌鸢的话截了过去,“这也是我说教不了你的原因。我是俗人,也是武人,在对手面前,我更是恶人。抱歉,吓着你了!”
      于是便回去。各人各怀心思,凌鸢不想走,沈嵁不想留,傅燕生不想点破,都在揣摩,也都不敢轻易去计较。
      到了别庄里,先迎出来的就是沈晴阳,指着凌鸢大呼小叫:“这娃哪儿钻出来的?给我塞回去!”
      凌鸢飞扑过来一头撞进晴阳怀里,力道甚大,直将人撞了个趔趄。
      “嘿哟,要死咧!外甥谋杀舅舅了!”
      凌鸢两腿盘上他腰,使劲一窜,翻他后背上去,搂脖子掐耳朵:“舅舅啊,舅舅舅舅舅舅!外甥女好想你咧,舅舅舅舅舅舅!长命百岁啊,舅舅舅舅舅舅!”
      每一声都叫三遍,就凑在晴阳耳朵边上吼,震得他脑袋里嗡嗡响,哭笑不得着告饶:“成成成,先住下,别的事儿回头再说!”
      甥舅俩闹在一起,沈嵁默默从他们身边走了过去。
      晴阳叫住他:“嗳,哥,你手里的是——”
      沈嵁停了下,没回身:“我的刀。”
      “我知道是你的刀,出门没见你带着啊!哪儿找……嗯?”晴阳扭过头看着已经走近来的傅燕生,笑容古怪,“小海哥的确从沈家废墟里扒拉出些东西来,我当时焦头烂额的顾不上问,敢情他把刀捡回去交给燕哥哥了?”
      傅燕生莞尔,抚掌道:“不错不错,东西是存在我这儿呢!”
      晴阳微微仰身,瞪了瞪眼,做出一副高看的样子:“千人面的冶星师果然名不虚传!”
      傅燕生手一抬:“冶星师不是我,更不是一个人,在我面前勿提千人面,在人前勿提我。嗯?”
      被傅燕生摇摇手指善意地提醒过,晴阳不觉缩了缩脖子,孩子似的吐吐舌头,挤了下眼:“记住啦!”放下背上的凌鸢,牵了手,随在沈嵁身后快步往里去。
      凌鸢有自己的心思,挣脱开,又跑去黏在沈嵁身边。而他始终不说话,垂着头提着刀,背影很硬,也很冷。
      晴阳刻意拖慢脚步与他们拉开些距离,拖住傅燕生问:“你们怎么遇上的?哥一早出去跟谁都没说,我正找他呢!”
      傅燕生有些尴尬地挠了挠眉骨:“这一趟纯是凑巧!进城就碰上两拨人在街上杠着,我琢磨如今这宁国府里能夯起来的,只有你们和水裔社还有元来赌坊三家,且瞧瞧是不是自己人。一瞧还真是自己人,就只越之一个,赤手空拳,这架撩得威风八面。可鸢儿丫头吃不准了,一着急,就给越之递了个刀,结果嘛——”
      话到最后还要卖关子,晴阳岂非猜不到?也抬手挠了挠脸,压着声儿问傅燕生:“我哥他,做绝了吧?”
      “唔!”傅燕生一皱鼻头,“一个活口没留!”
      “赌坊的人?“
      “本来是。他那刀一亮相,沿街铺子里抽不冷地窜出来好些蒙面的少年人,清一色穿着水色的纱衣,不用问肯定是水裔社趁火打劫呗!哥哥就顺便义不容辞了一回。”
      晴阳斜睨他:“论蒙面他们已经比不上你了,你是蒙面老祖宗。所以肯定是你全胜,就说杀了多少放了几个吧!”
      傅燕生撇撇嘴,有些悻悻:“爷都多少年不沾人命了。再说了,爷杀人还能让人知道喽?”
      晴阳心头一激灵,不确定地问:“哥哥这趟来,不是——”
      傅燕生晓得他所指,牵唇莫测一笑:“我说过了,很多年手里不沾人命。而且寒蝉只能活一次,我的使命已经完成了,千人面如今的寒蝉不是我,燕尾蝶更不存在。”
      “对呀!你不再是千人面的死间,也许多年不涉足江湖,这次干嘛来?”
      “因为我是凌家的爷啊!”傅燕生勾指捋一绺鬓发,眉目间是浑然天成的神韵,举手投足仪态万千,“当了十几年的影子,如今,该出来正大光明地活着了。”
      晴阳一时看怔了,仅仅一眼的凝望已往那人身上叠了数道幻影,神仙菩萨,美人妖怪,都像他,又都不足以是他。他的美用单一的性别定义是狭隘的,不完全,更不贴切。傅燕生就是傅燕生,人是独一的,美也是独一的,他不是谁的复刻,别人也无法复刻。
      “不过嘛,”恍惚又听他语焉不详地笑言,“哥哥我今次过来,确也不单单是以备万一增援你们的。”
      晴阳好奇:“姐夫还有何绸缪?”
      “不急说这个,先问问他。”傅燕生朝走在前面沈嵁的努努嘴,“怎么比出来时更独了?”
      说话间已上了楼,前头连廊里沈嵁正与迎上来的槐真说话,眉头微微蹙着,显得忧虑。
      晴阳拉住傅燕生掖在拐角,无奈作叹:“他这些天搓着火呢!肖掌柜递回去的消息里到底没敢往厉害了说,只道岳父中了毒,我们才敢不等你们,拖上小堂先一批赶过来。谁晓得——”
      谁晓得过来亲人相见,杜槐实固然惨淡消沉,胳膊吊着,伤摞着伤,已是叫人心头发酸。一旦瞧见昏迷中的岳父杜唤晨,晴阳未及号脉便先惊了。其人脸色黄得譬如蜡像,呼吸细弱,面上却无苦色,直如死了。
      “那一看就是失血太多,身子弱些的人早见阎王去了。”提起初来那日,晴阳依旧愤愤难平,“那帮龟孙王八蛋,伏击战打出开山的阵势来了,活生生炸塌了半面坡。还特妈的是脏弹!炸药上头铺钉子、铁蒺藜。岳父察觉不对提足真元使出慑魂最高一层昆仑引,想结一张硕大的气幛把大家都护住。”
      他结住了,拼尽全力,两败俱伤!己方损的是他三十年修为,敌方则仅仅损失了一次冲击波。随后箭雨铺天盖地袭来,带领起第二轮的攻击。
      身受创伤内力不济,可还有手中的剑,还有身边互相依靠扶持着蹚进江湖风云里的忠勇下众,而眼前是家门唯一的延续。杜唤晨曾经想过很多种生命的结局,唯独没有想过束以待毙,更加没想过白发人送黑发人。
      未名庄曾经的当家人曳剑行来,一身血一身悍,一身的磊落与峥然。他不想死,但也不惧死。剑在手上,生死问我!
      “我要是真儿我也揍槐实!”晴阳靠在墙上,疲惫地揉揉眼角,“明知地形图有误,明知可能是陷阱,他还是冒险去走那条捷径。他赌水裔社的螭璃娘娘猜不到他此番只是借道去郎溪,他想扫的是劳不依的山贼匪寨,断了元来赌坊的后路。”
      奈何江湖不讲义只争利!水裔社原本自诩清流雅韵文武会友,是个装清高卖弄神秘的学社组织,招徕的也都是殷绅富商子弟,确还称得上风雅。哪晓得这一番那主事的螭璃女不知作何盘算,居然与元来赌坊勾结在一处,明里作梗暗里算计,当军师谋人命,出手忒是狠辣。
      最阴损的是,当日伏击出动的全是元来赌坊的手下和山里的盗匪,水裔社不费一兵一卒搅得江南两强殊死相拼,自己坐收渔利。无怪乎今日在街面上傅燕生虽然留情,但着实将一干水裔社门徒的脸都扇肿了。几个女娃子心理脆弱,捂着脸哭天抢地嚷嚷说毁容了嫁不出去了,武器都扔了扭头就跑,带得几个耳刮子挨得少的全都蒙圈儿,莫名其妙跟着落荒而逃。
      傅燕生气得直笑:“混江湖的脸蛋竟比名声重要,真他妈矫情!”
      二人说着叹着,心内唏嘘不已。
      “那杜二爷此刻是——”
      晴阳懊丧地摇摇头:“还没醒,暂时性命无虞。不过他中了赌坊二档头杨安的毒/箭,小堂辨出了毒/理,但要配出解药恐还需些时日。我就怕……”
      傅燕生懂得:“以杜二爷目前的伤势,就怕他撑不到那时候。”说完,略一沉吟,“若以他人内力接续,可得缓解?”
      晴阳点点头:“我想过。不过我的内力有多少斤两哥哥是知道的,槐实有伤,我哥那身体,我可不——”
      晴阳苦未诉尽,却见傅燕生眼色一变,人已动了。他跟着转出拐角,只见槐真正急急往自己这处奔来。看见了夫君和傅燕生,她忙不迭出声求援:“快,快去拦着大伯!”
      晴阳扶住妻子,边走边问:“怎么了?”
      槐真急得快哭了:“是爹!晴阳哥哥方到外头去迎燕哥哥,爹那里伤势便有起伏。小堂过来看了,暂且拿金针压着,只说毒性猛烈,但也不及爹的内伤恶化得快。如今要疗伤先治毒,不然投鼠忌器,他不敢随意用药。可就怕爹拖不起。槐实着急,强行提了真气给爹疗伤,压不住罡气自己反而差些走火入魔,已然吐血晕过去了。我过来寻你,遇见大伯与豆蔻,他听说槐实不好立即猜到是爹不好。一句话不说扭头就去了爹房中。我知道大伯这人的,晴阳哥哥,”槐真已是泣不成声,“真儿担心爹爹,可也不能让大伯去冒险呐!未名庄不能再亏欠他了!情和命都不可以!”
      晴阳忽愕然:“亏欠?未名庄?”他捉住妻子双臂,眼中满是惶惑,“什么意思?我哥跟杜家之间发生过什么?你们瞒了我什么?”
      槐真直摇头:“别问了!快去拦住大伯,快去呀!”
      一旁傅燕生按住晴阳肩头,神情肃然:“别为难弟妹,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晴阳回过神,拔腿就跑。
      “哥,不要!”
      大叫着跨进门,只见床上伤者已被扶起勉强盘坐,他身后立着沈嵁。
      凌鸢站在床尾,人已僵住,不会更不敢反应。
      完全无视晴阳的警告,沈嵁起手翻掌提劲,霎时,他周身的空气似被一口巨大的风袋吸收,全数聚敛到了他的掌中。
      “咳咳——”
      “爹?!”
      令人惊奇的是,昏迷许久的杜唤晨竟在此时有了些许意识,微弱地张开双眼,微弱地说着:“越之、不可!”
      沈嵁顿了顿,眼中倏地一痛,故作泰然:“小叔忘了么?”
      气越聚越盛,人也愈加坚决:“这身内力,这条命,原就是小叔渡给侄儿的。这世上的亲人,除了师父和晴阳,就只剩小叔了。你们每一个我都不能失去。无法再失去!”
      排掌按下,气如泉涌,尽数灌入杜唤晨体内。
      凌鸢站着,看着,感念这一对非亲的叔侄,也欣慰这世上还有一个人是沈嵁愿意惦念的。
      可她好怕!依稀又见初来时的沈嵁,还有初次喘疾发作的沈嵁,每一帧他性命垂危的回忆画面在脑海中重现,都提醒凌鸢这个人做事是不留余地的。他会不顾一切去死,也可以不顾一切为了拯救而去死。凌鸢怕沈嵁这一次又是不顾自己,不惜命。
      “小孩子,总是逞强就不可爱了呀!”
      蓦地耳边听见一声善意的调笑,循声看去,是傅燕生款款行来,步步从容。
      言罢,骤然出手。先格沈嵁一臂,逼他撤掌与己相对,随后又粘杜唤晨一掌,三人成环,情势立即变得微妙起来。
      “你做什么?”
      沈嵁分神怒对,勉强提力想迫退傅燕生,反惊觉身上一部分气力已随脉走,入了傅燕生周天。
      “你!”
      傅燕生尽是笑:“本来你渡气救人无可厚非,错在不该又将杜二爷身上毒/气再纳回己身。这个,你不在行!”
      话音落,三人身边猛然爆发激烈的气旋,直将屋内人撩得眯了眼,纷纷躲避。
      待风波平息,定睛去瞧,胶着的三人各自起了变化。
      本是重伤的杜唤晨脸上渐渐浮起薄薄的血色,颅顶白烟袅然;沈嵁面色发白,唇色泛青,尚能支撑;最不寻常的就属傅燕生了,手背上青筋暴突,似有异物在血管中游走,脸上一时青一时黑,却依旧泰然地维持着微笑,整个人看起来诡异之极。
      此种场面慢说凌鸢与槐真,便是晴阳都乃生平仅见,完全不知该如何插手阻止,只能看着,等着。一体同心的三条命,哪个都重要。
      直到杜唤晨头顶的烟淡了,终至消散,宛如奉了无声的号令,就见沈嵁与傅燕生齐齐收功撤掌,杜唤晨合目调息,似已无碍。
      晴阳夫妻忙各自迎了上去。但都不及凌鸢快,几步跨前抱住沈嵁胳膊,忐忑地探问:“你没事吧?”
      沈嵁额上出了些汗,微微有些喘,看起来倒无甚不妥。
      他自己也说:“还好!”转而看傅燕生,眉头皱起来,仿佛很不解,“这是何意?”
      傅燕生摆摆手不说话,走到桌旁坐下,先自抱元守一运劲走穴压了压体内的毒,旋即指点几处大穴,吐纳舒息,长长的吁了口气。睁眼顽皮笑笑,支颐反问:“我做错什么了吗?”
      沈嵁沉着脸:“你何故让杜家欠你这份人情?况且毒性猛烈,你的性命……”
      傅燕生抬起手指摇了摇:“再猛烈的毒也不能轻易要了我的命哟!”
      所有人都诧异万分。
      “说百毒不侵不至于,不过做死间,选拔残酷,操练严苛,个个儿都得过刑/拷这一关。要熬得住酷/刑,又不开口吐露半个字的,才能活着走出训练营的大门。刑拷嘛,毒也是一种!我这个人吧,别的长处没有,耐受性比一般人强些!寻常迷/药致/幻/剂对我基本没用;致死的若是慢性的大约也不会有效;毒性猛烈些的,别人三日死我三十日,别人速死,我还够时间爬回家吃个饭写个遗书,说不定就找到解药吃下去继续祸害遗千年了。”
      听他说得轻巧,在场几人心里头俱皆悚然。先不说酷刑耐受这种事儿光想想那副皮开肉绽的情形就不寒而栗了,既然是耐受,就是一遍遍施加,在痛苦中变得麻木。这是一种周而复始的累积,便如马儿听见鞭声就知扬蹄,它更多的是刺激,于失败中用彻骨的痛意在神经中铭刻极限的节点,一点点拉伸它,拔高到常人无法企及的地步。而毒/药的耐受就意味着首先得吃下大量的毒/药,并且平安无事地抵抗住药性活下来,才能进行第二第三次的重复训练。
      每一次都是赴死,每一次都死里逃生,这样的人最后才能成为死间。
      凌鸢下意识紧紧捏住沈嵁衣袖,脸色有些白,生硬道:“五爷爷废了死间所,是对的!”
      “是嘛?”傅燕生笑中有深意,“我却觉得人各有志,当死间我所愿,也是我所幸,没什么不好。”
      凌鸢垂下头,默不作声。
      沈嵁盯着傅燕生,面容恢复成一贯的疏远冷淡:“刁滑!”
      傅燕生眨眨眼,圈起手指比了个小圆,放到唇边作出吞吃的动作,总是笑着:“不死不代表不会疼啊!要么下回你把噬心的给我?”
      沈嵁不再与他多争辩,扭过脸去看床上的杜唤晨。他已调息好了,槐真正服侍他着衣穿鞋,言语里倒是劝他勿要起来。
      杜唤晨摆手示意无妨,抬眸望一眼傅燕生,颔首致谢:“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傅燕生起身站好,抱拳拱了拱:“二爷客气了!傅某能尽绵薄之力,深感荣幸!”
      杜唤晨笑笑:“你的力便是凌当主的力,杜某明白的,也记下了。”
      多说无益,反显得拿乔,于是傅燕生也只笑笑,不再多争辩。
      杜唤晨则偏了头,直望住沈嵁,蓦地,叹了声:“八年了!”
      沈嵁一怔,眸色旋即乱了。
      杜唤晨的目光很沉很柔,如父般慈爱:“终于等到你又肯唤我一声小叔。从真儿与晴阳成亲那时起,你就不再认我是小叔了。这些日子浑浑噩噩着还想,恐怕再也等不到了。”
      沈嵁胸中一窒,上前几步扑通跪了下来,双手捧起杜唤晨手来,颤声又唤:“小叔!”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5章 【三】【捉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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