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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二】 ...

  •   与其他院落不同,尚有安虽清心雅意,但因不喜园农,使得静思园反而成了整座凌府大宅里绿植种类最少的小院。推门进来,四面开阔一目了然,左手两株高耸的古银杏脉脉相依,右手边一架紫藤撑起了廊棚,夏花秋氛,不失盎趣。
      正值花开时节,熟知尚有安四季常例,仆僮们早早在紫藤廊下铺设了罗汉床一张,并三两藤凳。床上有矮桌,桌上设棋盘,黑白双色各自在篓中静静埋伏,等待拨弄风云者来将琉璃点纵横,无血战硝烟。
      此刻,罗汉床被往后挪了挪,空出半片阴凉来安置了靠榻。沈嵁半坐半倚,眼遮在荫里,脚落在光下,阴阳两半。目光所聚,午后暖阳铺满了小院,那一方身影在光里跃动,翻飞。
      啪——
      木剑脱手掉落地上,凌鸢气鼓鼓走过去拾起来,用力挥砍几下,权作发泄。
      “哼!总是这招练不好,气死了!”
      沈嵁招呼她:“你来!”
      于是依言走入藤架下。
      “剑给我。”
      又乖乖将木剑递了过去。
      沈嵁未看剑身,只将它握在手里掂了掂。
      “木剑较竹制的重,你腕力未够,总被带得剑尖微沉。”沈嵁演示了一下凌鸢出剑那一瞬,明显手臂与剑身不在一直线上,剑尖似坠了重物,斜斜往下落。这一个小缺陷凌鸢自己是知道的,便只耸了耸肩。然而沈嵁接下去所言,却出乎她意料。
      “其实,腕力不够,胆子大些倒也可以补足。”
      凌鸢皱起眉头:“握个剑而已,跟胆子有……嗳?”眼看着沈嵁握剑的手忽前出两指贴着剑尾双锷勾住了剑格,剑身竟自然上扬。
      “多数人握剑都怕被敌方削指,所以只敢握住剑柄,将手指藏在剑镗之后。但若剑身过沉,剑柄又粗,对于手掌偏小的女子来说,实在难以掌握。日后你尽可以按着自己的尺寸打造合适的轻剑,只不过若有意外不得已要用他人的剑御敌自救,这样子扣剑反而出其不意暂行快攻,或可脱身。”沈嵁将木剑递还给凌鸢,又道,“至于你方才那一招游蛇吐信,翻掌平递,剑锋摇曳,又接在惊蛇出洞之后,很吃腕力,扣剑要比握剑更稳一些。”
      凌鸢醍醐灌顶,接过剑立即跑回场中,依照沈嵁所授又将方才失败的几招演了一遍。劈斩刺挑一气呵成,竟得顺利行招而下,于破绽处拾遗补漏融会贯通。一时间场中剑气如虹,人在剑花缭乱中游刃有余,动若灵蛇。
      “欧,太好了,终于成了!”完整演完一套剑法,凌鸢禁不住跳起来欢呼,“没想到只是换一种持剑的手法就能有如此大的进步,莫无居士你太棒了!我果然很有眼光,哈哈——”
      她这边猴儿一样又蹦又笑,外头刚进来的三个小人儿却不明就里,一个个目瞪口呆。
      西西嘴快,先喊:“姐姐疯啦?”
      凌鸢反手握剑掠身逼到,伸手一扯西西面颊:“咒谁呐?”
      西西急告饶:“别别别,不敢了,疼!”
      小年稳重,先自去到藤架下给长辈施礼寒暄:“沈叔叔好!”
      东东一牵西西,远远地跟沈嵁招手:“大伯伯,我们来送粽子啦!”
      孩子们鱼贯钻入荫凉里,围住了沈嵁。
      西西炫耀:“娘亲手包的!白线是白米的,蓝线是枣泥的,褐线是豆沙的。本来还有肉粽子是花线缠的,娘说大伯伯不爱吃,就不拿来了。”西西笑一下又瘪嘴,貌似惋惜,“大伯伯真的做了和尚不吃肉啦?”
      凌鸢快手在她额头落了一记打:“什么和尚?莫无居士又没剃头持戒。再者说,僧侣需得朝廷颁发度牒认可,你以为剃个光头想当和尚就是和尚啦?”
      东东分辩:“可向佛之人都食素餐,大伯伯身子不好,戒了荤腥拿什么补呀?”
      凌鸢挑眉:“谁说念阿弥陀佛就一定要吃素啦?你看三爷爷念了一辈子经,鸡鸭鱼肉还有酒,哪样他戒了?”
      小年好看地歪着头:“听说,三爷爷早年间是吃素的。认识了其他几位爷爷后才转了性,无所顾忌起来。”
      “我知道!四爷爷逼的。”凌鸢此言一出,三个弟妹都颇感意外。她嘿嘿一笑,补充道:“四爷爷亲口承认哒!说结义一场,兄弟们歃血入酒此生同命,就三爷爷捧个茶,忒没诚意。人都杀过,早回不了头。横竖下地狱过刑,不如在人世间痛快够了再来一一清算,干脆!”
      小年点点头:“难怪!四爷爷从来真性情,好魄力!”
      东东有些崇拜:“不怕下地狱的人啊!”
      西西则竖起拇指:“吃货本色,就该这样!”
      凌鸢瞪她一眼:“去!以为都跟你似的?”
      西西一身正气:“吃乃民生大计,第一要务!”
      凌鸢叹气:“唉,西西啊,你真的不能再胖啦!轻功讲究身轻如燕,你飞不起来以后就只能滚着走啦!”
      一提身材西西顿时就委屈了,两眼包泪转而跟唯一的长辈沈嵁撒娇:“大伯伯,你说西西胖吗?”
      不知是病里带的或者呛了风,沈嵁未言先咳嗽两声,再将捏住自己衣袖的一双小胖手拢进掌心,抚着西西颅顶淡淡道:“燕瘦环肥各有妙处,你自在便好。他人眼中你非你,又都是你,何必拘泥于一种声音?”
      西西眨眨眼,有些懵:“大伯伯是说我想吃尽管吃?”
      东东没忍住,噗嗤笑了出来。小年则狠狠捂住眼睛,不忍直视。唯有凌鸢直言:“小笨蛋呐!莫无居士是说你既然已经胖成这样,滚着走就滚着走吧,也是没有办法的,请节哀!”
      闻言,原本还一脸窃喜的西西蓦地抖了抖,重新眼泪汪汪地望住沈嵁,强行忍了忍,跟沈嵁说:“大伯伯也不向着西西。”随即嘴一咧,“呜哇——”端得是伤心欲绝,悲苦极了!
      沈嵁抬睑,目光在凌鸢脸上凉凉掠过,莫名地,叫她心头一激灵。
      “糟了!”凌鸢暗忖,“他怕吵,别恼烦了将我一道轰出去!”
      说时迟那时快,凌鸢冲到榻边,胳膊往西西腰里一抄夹到腋下,没头没脑地提议:“轻功练再好打不过人家都是白搭,就只能逃命。来来来,姐姐教你灵蛇剑!”
      边说边走回阳光空场。
      男孩子们也跟了出来,小年纳罕:“那招游蛇吐信姐姐练会了?”
      凌鸢将已止了哭正满心期待等着看舞剑的西西放下,偏头对小年莫测一笑,并不多言,提剑起势,哮声又起,划开了平静的空气。
      “哇,好棒!哦哟哟,太厉害了!姐姐加油!”
      西西看一招叫一声好,几近忘我,甩着两条小肥胳膊也依样学了起来。
      “莫无居士刚指点过的。”凌鸢收剑,给弟妹们挤挤眼,“现学现卖,一起练啊!”
      见凌鸢剑法如此得心应手,东东一脸心向往之,忙不迭答应。小年更是已将自己随身带着的小竹刀给抽了出来,随时准备诚心请教。
      于是同操练同受益,异姓兄弟姐妹间其乐融融,愈加亲密。
      紫藤架下遥遥观望,沈嵁面容沉静淡泊,眼中却盈盈,似沉思,若深陷。
      “不是那样!东东快闪!”
      蓦听得一连串惊呼,沈嵁抬眸,只见木剑竹刀各自弃落,四个孩子扎了堆。凌鸢一手护着东东,一手捂住头,西西又挂了一脸泪花花。
      恍惚一阵风起,再看时,沈嵁人已落在凌鸢跟前,撩她额发探查伤情。
      “没事儿,就磕了一下!”凌鸢满不在乎摆摆手,“嗳,你怎的起来了?不是,你轻功几时这样好的?哦哟,当心,快快快搭把手!”
      凌鸢半搂半抱勉力撑住沈嵁不让他栽在地上,边上小年和东东也赶忙祭出弱小的肩膀帮忙一起支撑。西西扯起嗓子喊动一院仆从,自己已抢先捧了个藤凳过来,好叫沈嵁坐下稳一稳。
      待沈嵁坐好喘息,凌鸢便生嗔怪:“舅舅说你气脉衰弱,暂不可行气运功,你真冒失!”
      东东弱弱道:“姐姐别怪大伯伯了,他是担心你。”
      “我当然知道他是个操心的命!”凌鸢同小厮一道又将沈嵁搀起来,挪回紫藤架下,言辞泼辣,话意里却流露出自责与担忧,“惦记这个惦记那个,就不惦记自己。嗳嗳,小心……脑袋破了顶多留个疤,江湖儿女不计较这些。我自个儿不急你慌什么?你掌风劲,内力厚,怎么不拍自己上天去转一圈问问大罗神仙我爹啥时候能生个儿子?”
      沈嵁躺在榻上,额头上浮起一层冷汗,呼吸粗重,断续着简短一言:“我以为,你的眼睛……”
      凌鸢指着自己微微泛红的眉骨:“没打着!西西能有多大劲儿?你且把心放肚子里。哪里难过?等一等,我叫人喊舅舅去!”
      沈嵁扽住她:“不妨事,莫折腾晴阳。”
      凌鸢勾唇坏笑:“折腾?你是怕舅舅来又眼泪鼻涕地骂你吧?”
      “呃……”小年似也犯难,“最近表舅确实多愁善感,这个,哭得有点儿多。”
      西西拽拽凌鸢衣角:“姐姐、姐姐,还是别让爹来了!你看大伯伯喘得也好些了呢!该是不要紧的。”
      凌鸢撇撇嘴,打量了一番沈嵁,视线又扫过几个小的,终于妥协:“得得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过说好了啊,”凌鸢指着沈嵁,“没下回!还有你们几个,方才的事儿回去可别说漏嘴。”
      三人满口答应,边上的仆从则面面相觑,大小姐有言在先,他们也当守口如瓶。于是便都散了。
      其时,谁都没留意到,紫藤架后一墙之隔的院外粉墙下,早已有两双耳朵听了许久了。
      “嘿,这帮猴孩子,胡说什么呐?”沈晴阳捏紧拳头,恨不能翻墙进去一人赏一顿竹笋烧肉。
      蹲在边上的凌煦曈乜斜他一眼,低头闷笑不止。
      沈晴阳觉得自己彻底没了面子,想把眼前人也一块儿灭了口。拳头举起在眼前,被一把按下,凌煦曈竖起一根手指在唇边,示意他稍安勿躁,且听院中动静。
      应是想缓和一下气氛,顺便安抚西西失手打到人后惶恐不安的情绪,凌鸢兴致勃勃缠住沈嵁问道:“方才你嗖一下就过来了,用的可是慑魂?那招叫啥呀?我都没看清,你再给我摆个功架瞧瞧。”
      小孩子最是好奇,叫凌鸢一提,另三个小的也都七嘴八舌央求沈嵁披露内功窍门。
      可内功武学讲究循序渐进层层修炼,岂是一朝一夕可成?沈嵁托福亲家公杜唤晨的慷慨赠与,白得了十年修为,已是较寻常武者进步得快了,如今也只达“慑魂”的第四重,离七重至高的境界尚差着时日。方才他情急催动内劲,使一招“如意弓”横掠过来,说白了就是借力的巧劲。发掌击身后,以推力送自己出去,宛如箭矢离弦,自然是快的。不过这原是遁匿之法,沈嵁也只用了三成力,孩子们不问,他便是懒得提的。
      “这你还不提?”听说是借力,凌鸢早已眼尖地跑去藤架后的墙上循迹,此刻正指着一枚虽不深但清晰可辨的掌印给众人看,“三成功力你给墙打成这样?我可计算着,你的靠榻到这儿,我的步幅,二十步。我说大哥大叔大爷,我叫您大侠!下回您再着急先出个声招呼一下,我看看这墙后头有没人,别您一使劲墙轰塌了,砸死一两个倒霉听墙根儿的,阎王爷问起怎么死的,人都不好意思开口啊!”
      她一番玩笑引得弟妹们哄堂,却不知墙外真有两个盗听的,正气得牙根痒痒,各自在心里记下一笔账,誓言回头儿要与她主板伺候。又惴惴猜想,莫非己方已遭院内察觉?
      不及辨明,墙后又有了对话。
      凌鸢求教沈嵁:“怎么打通经脉气行周天啊?爹总说丹田气丹田气,我提啦!走到这儿,”她拍拍手肘内侧,“就堵着了,劲道老发不出来,急死我!”
      沈嵁坐起来,手指在自己肘内点了点:“具体是哪一处?尺泽?少海?”
      “少海!”
      “唔,果然!你脾气不好。”
      如此没头没脑的一句脱口而出,三个小的固然愣住,凌鸢必然也炸了毛:“嗨嗨嗨,脾气不好跟练功有什么关系?小爷就这爆脾气,怎么了?”
      沈嵁双睑半合,幽幽道:“少海归于手少阴心经,属水,润下降浊,理气安神,你觉得自己安了顺了吗?”
      “……”
      “内功修行最忌冒进,不可强行冲破,与其想着速成,不如先把心沉下来。你的剑练得很好了,小孩子,勿要操之过急!”
      凌鸢垂头沉吟不语,看面色并非完全服气,但一时又不得反驳,自是怏怏不乐。
      见此状,小年出言打个圆场:“沈叔叔的意思,是想姐姐稳扎稳打,学一样专一样,别一下吃得太多塞得太满。天下武功那许多,能将一门学透学精,便是强中强了。小侄理解得对否?”
      沈嵁瞥他一眼,面上不动声色,只微微点一下头,当是认可了。
      小年虽是高兴,生性却有些腼腆,反而笑得有些赧然。
      好话不中听也听了,下场的台阶弟弟也给铺了,凌鸢纵然心里头有疙瘩,终究知道好歹,笑是笑不出来的,索性一扭头出了紫藤廊。
      “说不过你们这些念书多的,我练剑成了吧?”
      于是还拾起木剑,凝眉眦目,换了一套剑法施展起来。
      “破阵,将军行!”
      剑法之名自沈嵁口中悚然而出,他睁大双眼看着年仅十岁的女孩儿将真正用来杀人夺命的剑招舞了出来。一招招,没有华丽的妆点;一剑剑,没有回头的恻隐,那是战场的飒与烈,是武将的戾与悍,干戈不止,斗魂不息!
      “重来!万军从中,肘沉一寸,剑慢三分。”
      乍闻点拨,凌鸢不由一顿,瞬息领会,当即回剑又演前招。剑锋过处,划起一道虹弧,隐隐有哮鸣。
      “冲霄一怒,曳剑斜上,趟刀滚!”
      小小的身影在空中翻滚,剑锋划过地面扬起飞沙一纵,直向天上,引着剑锋划开空气,裂敌骸,挑旌旗!
      “孤胆忠魂,取贼首,踏剑!”
      振臂抖腕,凌鸢手中的剑啸然飞出,她拔身而起,追着剑势向前,足尖轻踏剑身又向上纵,前掠至锋芒尽头。反手接剑,横抹,分明无人,却仿佛听见了那一声裂肉分骨的凛冽,自此敌阵无上将。
      持剑的人似被定了身,久久维持着最后一剑完成后的收势。她难以置信地瞪大着眼,呼吸都凝滞了一般,唯有激烈的心跳在耳边隆隆震颤。
      “为什么?”凌鸢终于抬起头来,僵硬地回过身,“为什么你会我凌家的剑法?”
      “为什么我会?”沈嵁也在心里涩然自问。
      “不,我不会!”他说,“我只是看过。原来,他姓凌。”
      凌鸢心头一惊:“谁?”
      “不认识,不肯讲!他只说自己是一个丢失了生活的老人。他本来想杀我,这样他隐居祁连山雪谷的秘密就不会有人知道。可他终究放过了我。何苦放了我?”
      “你见过我太爷爷?!”
      沈嵁眼中失焦,痴痴的,空然怀想:“是嘛,原来是你的太爷爷!”
      凌鸢奔过来,克制着激动的情绪,好声问沈嵁:“太爷爷跟你说过什么?他为什么放了你?”
      沈嵁低声呢喃:“为什么放了我?为什么是我?为什……”他顿了顿,双手微微发颤,“因为我死了吗?”
      凌鸢感到了不安:“莫无居士,你可还好?”
      沈嵁不理她,兀自说着:“我活着,便如死了。他死了心,我也死了心,死人不杀死人。”
      “莫无居士?莫无居士!”凌鸢捉着沈嵁肩头用力摇晃。边上西西已经开始哭泣,面前熟悉的长辈突然陌生得令人惶恐,像是没了魂,丢了命。
      “大爷的,你给我清醒点儿!”凌鸢扬手一巴掌狠狠掴在沈嵁脸颊上,清脆响亮,“沈嵁,你是沈嵁吗?回答我!你是谁?”
      怔然过后渐渐明澈的瞳眸,回望的眼神中哀也一瞬痛也悄然,终究,还是明白的,明明白白地回来做人。
      “你的脾气总是太大了!”沈嵁触了触脸上的指痕,不痛不痒地回了一句。
      凌鸢揉了揉鼻子掩饰尴尬:“以下犯上,大逆不道,你打还我呗!不过,千万被告诉我爹!”
      沈嵁低低咳两声,转移话题:“悟性不差,方才的一套比灵蛇剑舞得好多了。”
      凌鸢也顺势翻篇儿,又摆出一贯的得意:“那是!家传剑法,练不好对不起祖宗!”
      沈嵁淡淡睨她一眼:“你练字若有练剑一半的用心,如今约摸也能去集上摆个摊。”
      凌鸢琢磨了一会儿才想明白他是让自己卖字去,并且就她现在写字的水平卖字都得被嫌,更别提走出乡村征服文坛了。凌鸢那叫气结,跳起来叉腰一指:“嘿,你敢骂我!”
      沈嵁眼都没抬,忽软绵绵侧卧了下去。
      这时候几个小孩子才察觉他呼吸略急,额头又渗出滴滴冷汗,面容苍白,唇色渐青。凌鸢顾不得许多,俯身将耳朵贴在他心口听了听。
      “呀,你心跳好乱!”小手包住那一只枯瘦的手,“手也好凉。来人呐!”
      沈嵁猛地握了握她,阻止她继续叫嚷。
      而墙外的晴阳也已着急,正要起身往里跳,又叫凌煦曈死死按住,眼神示意他稍安勿躁。
      便听里边凌鸢正跳脚:“你又想作死啦?说好了活着陪我,字还没练好呢,不准死!西西,快去叫舅舅。”
      别的人谁说都没用,西西这辈子就听凌鸢的话,一听吩咐扭头就跑。
      沈嵁提着气大声斥她:“回来!”
      西西从没被沈嵁冷待过,破天荒的一记断喝,吓得个小顽劣活活噎住,当场僵立。
      收回目光合目缓了缓,沈嵁恹恹唤东东:“放经书的架子边上小柜,最上面的抽屉,青瓷小瓶子。”
      东东会意,风一样跑回屋里取了药来交在凌鸢手里。她拔开瓶塞子瞄一眼,见是药粉,赶紧问:“多少分量?”
      “指甲挑一点就够了,拿茶水化开。”
      凌鸢瞅瞅自己光秃秃的手指头,转而看那三个,也正盯着自己的手指一筹莫展。四人八只手,就没一个不淘气不把指甲磨圆的。
      “嗨,估一估呗!”凌鸢嘴上说得轻巧,可这毕竟是药,手里头攥着药瓶子心里头直打鼓。结果手一哆嗦,药粉冲了出来落在杯底,铺了薄薄又满满的一层。
      西西叫起来:“妈呀,肯定多了!”
      凌鸢凤眼一瞪:“叫什么?再拨出来不就完了?”
      倒个手又要往瓶子里回倒,小年却催起来:“姐姐快着点儿,沈叔叔气息都弱了,嘴已经发紫啦!”
      闻言心惊,凌鸢忙低头,见沈嵁合眼蹙眉歪在靠榻上,手紧紧攥住心口衣襟显是忍得辛苦。方才还喘得厉害,这工夫倒似呼吸将要断绝,当真奄奄一息。
      “不管了!”凌鸢抓过茶壶给药粉注上水,手指头蘸在里头搅和了两下,四个孩子手忙脚乱扶起沈嵁喂药。灌了一半凌鸢便住手,甚没底气地同边上三个说:“喝一半总不会过量,对吧?”
      西西咕咚咽了口唾沫,心虚地点点头。东东一贯老实巴交,张着双无辜的眼,几乎要哭了。小年则紧张得表情僵硬,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一时间,场面静得出奇。到底都是孩子,遇着事儿不由得全懵了。
      再看沈嵁,尽是躺着,一张脸惨白惨白的,总不肯醒。
      咬牙又守了会儿,凌鸢等不得了,握拳跺脚:“你们看着,我找舅舅去!”
      离开的脚步抬起还没落到地上,手上蓦地感到了挽留之力。凌鸢回头,见是沈嵁抬手又将她拉住,自然又惊又喜,张嘴想说什么,却高兴得舌头打了结。
      “稳!”沈嵁犹是合着眼,低低地吐出一个字,教给凌鸢一个道理。
      不知小丫头听进去否,这会儿便只顾着关心眼前人了。
      “你好点儿没?药的分量够不够?渴不渴?”
      她一下子问了许多,沈嵁始终不发一言,呼吸拉得好长,似一声还一声的叹息。
      须臾,他缓缓睁开眼,目光淡淡地掠过凌鸢的面庞。
      “下回听人把话说完了再咋呼。”
      凌鸢愕了愕,旋即大叫:“你又骂我!”
      而躲在外头盗听的两位父亲则拼命捂住嘴,蹲在墙下笑得眼泪横飞。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6章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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