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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番外、安生【一】我 ...

  •   突然发现,坐在一具尸体前想象他生前种种模样,跟单纯怀念故去的人心情是那样不同,尤其当你还是亲眼见证这个人从活人变成一具干尸时。
      我守着这具干尸有七天了。去了水的尸身皱巴巴的,完全看不出活着时的风流倜傥。这具尸体是我的主人,或者说曾经是。我作为童子跟着他还不到三个月,对他的感情不算很深,除了感谢他在一列同样吃不饱饭、被父母无奈交托给人牙子让寻个大户人家作奴才的孩子里选中了我,还有就是相较而言,这个从没呵斥打骂过我的主人总算是个随和好伺候的主子。
      印象里的主人真的是模样俊朗,也记得他身边不乏各色女子环绕,所以我从来没有料想过有一天他会就这样孤孤单单凄凄凉凉地死在荒原上,身边只得我一个随侍的童子。甚至,我都不是他最贴身最信得过的仆人。
      对于此种现实我也很惶惑,因为在失去了衣食父母的同时,我也不知道该怎样从这片人迹罕至的荒原回到熟悉的村镇。
      熬过了最初的恐惧慌乱,渐渐冷静下来的我原打算就地将主人的尸身掩埋,免叫他暴尸荒野。奈何主人和我身上都没携带可充作工具的铁器,环顾四野,除了沙土和石子儿,便连根称手又坚固的树枝都寻不见,于是我只能任凭荒原上如剑冷冽的风沙吹干他的肉身,再不复他生时玉树临风的模样。
      或有人会问起主人的死因,这我不想隐瞒,他是被人一掌拍死的。之前也说过,我不算是主人最亲近的仆人,伺候他的时间短到他可能都没记清楚我的长相,所以关于他同别人的所谓恩怨我自然知之甚少。如今他死了,我没了依靠,无论抽象还是具象的人生我都找不到回家的路,除了傻愣愣守着这具身体,实在想不出还能做些什么。
      七天了,主人死了七天,没吃没喝,我的生命也即将走到终点。如果正午的阳光不能在此时将我烤死,那么晚上我和主人的尸体终将成为野兽的食粮。思及此,我倒祈愿现在就死去,那样至少被利齿撕咬的时候,可以感觉不到疼。
      我躺下来,用一个比较舒服的姿势迎接结束。透过模糊的视线看去,主人干瘪的躯体愈加扭曲,诡异。
      说来奇怪,头两天里我对主人已经死了这件事始终抱着怀疑的态度。看着一个自己每天都能见到、再熟悉不过的人突然就在眼前死去了,这实在很缺乏说服力。主人尸身尚暖的时间里,我望着他安详的面容,甚而错觉他只是睡着了。及至风沙带走了所有的活力,他在我面前一点点变得干涸灰黄,我终于相信了,主人再也不会起来了。
      而不用等到明天,我也将不会再起来——我真的这样确信过,直到,奇迹出现了。
      呆在这种鸡不生蛋鸟不拉屎乌龟不上岸的荒原里,期待有人经过打个照面聊个天儿,这种违背自然规律和人伦信仰的事儿居然真的能发生,除了说是神赐予的奇迹,我实在想不出任何合理的、不牵扯非自然之力的理由来解释。所以当出现在我模糊视野中的高大黑影将水囊递在我唇边,我毫不怀疑他可能是主人的敌人派来料理善后的,水囊里或许是满满一袋子毒药。但都无所谓了,我的喉咙干得发疼,如火炙烤,即便是毒药,只要能稍稍滋润一下唇舌,我也可以当成是甘露来痛饮。
      没饿过肚子不知道白馒头有多香多甜啊!我发誓那一次的水是我这辈子喝过最美味的液体,比琼浆玉液好喝上千倍万倍。诚然,我是没有喝过琼浆玉液的。
      等我从脱水状态中缓过来些,有意识有力气同黑影说话时,他便问我:“回家吗?”
      没有预料中关于我缘何同一具干尸一道出现在这荒原里的疑问,黑影甚至不问干尸为什么会变成干尸,这让我意外之余一时间反而不知如何回答他的问题。镇定下来认真想了想,我说:“不回家。”
      他追问:“为什么?”
      “公子死了,家里养不起。”
      事后回想,我一直觉得自己这两句话严格说起来不存在前后因果关系,可黑影居然听懂了,这让我愈发觉得他很神奇。因此当他提议说:“跟我走吧!”我立刻回答他:“好!”
      从此,黑影便成了我的师父。
      既为师,当然是身怀技艺之人。都说士农工商四民,却于细分处少说了一个“医”字,此一类人虽非建功于世,却存德于心,且也入仕途侍奉君王,心术不正之人是称不得好医者的,故此,当可算个士吧!
      家师离着官场可远,可实实在在是个医术高超的好大夫,跟着他确然比给人当使唤的小童要有出息多了。
      篝火旁度过荒原里最后的一夜,翌日夜央,师父在我的请求下用随身携带刨草药的小锄头挖了个坑,总算是帮我给主人落了葬。我亦再无牵挂,牵着师父衣摆亦步亦趋随他回了家。
      入门一天以后我才知道,捡我回家的这位“师父”背景是有多硬。
      先说他师从吧!我家师公姓叶,名讳上苍下榆,祖上世代在宫里当太医。师公自小性格倔强,无心仕途死活要留在自家祖宅“无为馆”里作乡医,又因其医术实在高明,镇上人便半是玩笑半是赞许地唤他“叶太医”。
      自古能人多怪癖,我家师公则简直可以为怪癖竖立起典范。给人瞧病不开方不给药是常有,有事儿没事儿折腾看上去要死不活的病人做些稀奇古怪的体力活儿——比方捣茅坑、沤肥之类的——也不稀奇,就是收徒弟他的方式也跟别人不一样。即便我年纪不大阅历少,却也从没听哪家门里不许徒弟管老师叫“师父”的,偏我家师公就是极不爱听“师父”这俩字儿,因此他的徒弟一律得喊他“榆叔”,或者老爷子。只一人例外,那就是师公的关门弟子,我的小师叔,他入门时师公都七十多了,所以他被勒令和我们这些徒孙一样,喊师公“爷爷”。
      由此,我们这师门的辈分和称呼实在是乱。基本上,同辈的人也不管入门先后,全都依着年龄大小哥来弟去的招呼着,倒也如家人一般,其乐融融。
      有时候想想,一辈子未娶的师公,或者是很想要个子孙满堂的家,故意为之也不一定呐!
      再来说说叶家祖宅所在的这个镇。名字很普通,风铃镇,不过它可真是,漂亮啊!有山有水有河流,四季分明无旱无涝,说人间天堂或不及,说世外桃源可是不过分。
      就是这么个颐养天年的风水宝地,它没有镇长没有村官儿,稀罕吧?
      看似没人管的小镇百多年来一直安逸顺遂,家家户户夜不闭户,镇上连个引人犯错误的青楼都没有,只曾经有过一间赌坊后来还倒闭了,稀罕吧?
      镇子西边依山而建一座豪宅,大得堪比行宫,可自建成以来宅子的大门上便只朴素地挂着块不描金不披绸的牌匾,苍劲地写着两个大字“凌府”,人人称它是“风铃镇第一家”,凌家当主一言无人来否,俨然是这镇子实际上的主子爷地头蛇,朝廷还不闻不问,稀罕吧?
      “凌家”的大门历来非有嫁娶丧葬大事件不肯开启,纵使日常出入的偏院角门一般人也不得擅入,可师公也好小师叔也罢从来都是直进直出未逢拦阻。而且叶家的门徒,只要是师公点名让去凌府的,到门口一亮身份,立时就有专门的仆役来领路,末了原路送回,恭谦礼让好不讲究,这,也很稀罕吧?
      综上所述,可想而知我初进“无为馆”那会儿是何等的骄傲,以及,忐忑啊!
      人家说一失足成千古恨,我这一脚踏进了杏林奔着“妙手仁心”的医者之路而去,真不知道究竟会不会失足!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番外、安生【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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