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非花之式微》jas

21、20

　　二十.
　　李嘉年。藏得真好。
　　把微微扔在那个寺庙里，就是因为知道那里留下舍利子的高僧是周季生的二哥，周季生必然会回来，最可能的就是在高僧生日回来。我每个生日回寺庙，就是让周季生遇到我。因为同他二哥同生日，故此产生好感。
　　让李家人修新佛塔，因为猜到了藏冥王印的入口可能就在旧佛塔里，只是肯定设了机关。于是用修新佛塔来暗示我。
　　周季生曾两次见到李嘉年，却并未察觉李嘉年身为转轮王的气息，很简单，他和李嘉年的躯体一起长大，多年相处，短时内收敛气息还是做得到的。那天在山上他忽然接到李斯年电话匆匆下山，正是为了避开和周季生的长时间相处。
　　我搬离旧居，李家富裕却一个多月不曾寻到我踪迹，那是他故意的。他不能时时出现在周季生周围。
　　而最后在山坡上的出现，则并无掩住气息，周季生故而脸色忽变，冥王印光转而向他。
　　但我尚是肉体凡胎不明真相，竟以身相挡，继而铸成重重大错。
　　我沉默地抬头，望着高台上那个人。一切都算到了。
　　他叹息一声：“你去过李家。”
　　我冷冷看着他。
　　他沉默半晌，然后道：“我转世过三次，或男或女，都没有办法接近他。”
　　转世为人，却同时身掌转轮王大权，当我为了姐夫去求助他们，他们便想到了我是一个绝妙的棋子，身为红狐灵力高强，可以人身探印，狐身夺印，冥王印伤不了狐身，虽然他们没告诉我周季生有舍利子，那也算不了什么，这本来就是我的初衷，生死由命。
　　他似乎看穿我的思想，苦笑道：“我们求助过灵母，但种种因缘变故，也都以失败告终。唯有你，意志坚定，孤决冷漠，为了你姐姐可以善恶不计，不问情由。”
　　是呵，我管它闪杂人等的前因后果，我只要我爱护的人好好的活着。可是，他们并没有完成约定！
　　我冷笑一声：“你是不是也要和尊者一样，对我晓以大义？”我盯着他，一字一句地说：“我去李家，是去杀他们！”
　　他低下头：“他们是普通人，你不会杀他们。”
　　我不语。他抬眼看向我，长长叹了口气，眸光离合，神色复杂，然后低声道：“当初我和灵母倾尽全力，可是白狐的爱人是被女娲后人所封，我们也无力回天。本该立即取消约定，可是你已投入转世，我实在舍不得这一绝世良机，终于决定欺瞒你，”他坦然相对，目光中却深深歉疚，一如每次相见，“但我们曾猜测舍利子不会害他，却没想到他能驾御舍利子伤人，”他沉默片刻，“我和尊者的计划是，如果你取得冥王印被周季生发现，尊者遥遥出现牵引他的注意力，而我以李嘉年身份出现，因为短时间内我可以借助一起长成的身躯掩住灵力，然后伺机而动。”
　　冥王忽然开口：“周季生不伤普通人，这是五道转轮王唯一的仗恃。可惜他见你当时危在旦夕，马上暴露身份，希望转移周季生的注意力。”
　　他转向转轮王：“五道转轮王，你从来执法森严，言出如山，此次计划不象你的行径。”
　　转轮王垂首合掌：“冥王印每三百年轮流由十殿王守护，出世翦凶时由守护之王执法，可是七百年前从我手中失盗，一直不能夺回，本有意万不得已放过周家老大，但周季生已不信任地府。我心中焦虑无比，故出此下策。”
　　冥王微微叹息，不再出声。
　　转轮王转身面对我，沉默片刻，再度出声：“七百年冥王印不出，凶魂恶鬼已蠢蠢欲动，所以夺回冥王印之日即开始十日惩凶之期，因由我执法，另四王镇守四方，五王巡逻，不得擅离。现冥王替我接印，令我自行了结此事。”
　　我冷不防道：“你说够了没有？”
　　他微微一愕，又微微一笑，眸中略有怅惘，道：“说够了。”
　　我出手，双掌柔软回转，红白两道强光在掌心出现，然后迅即变黑，轻轻一声裂响，击向转轮王。噬雷咒，狐族最强的咒法，无声无息。
　　他没有闪避，亦没有出招，噬雷咒正中他胸口，他微微一晃，却笑了：“二十年前我立意欺瞒你时便已决定此刻。”他的笑容悲悯而歉疚，“即使如此，我也还不了你要的公道，对不起，微微。”他凝视我，目光中点点温润，那是李嘉年的目光，我禁不住晃了晃，他轻轻地叹了口气，身影忽然逼近，极低声道：“快跟骊走，你斩杀鬼王，冥王决不容你。此时其他几王俱在护法，不会有阻碍。”
　　我肩头一沉，幻身隐形的骊轻轻一哼，已抓住我右肩，浑身激出乳白光芒，形成一个小小光晕笼住我，我只觉身心不畅，虽未受损却心浮气燥，全没有当初在山坡上暖洋洋的好感觉。
　　骊一声喝：“快走！”
　　身后已疾气凛然，随之而起的是冥王响彻地府的声音：“你重创三王，念你受欺伤心不予计较，尊者自愿赴死也死得其所。但你斩杀鬼王，此罪难免。”
　　疾气在身后一寸处止住，转轮王微笑道：“此事全由我而起，请亦全由我承担。”
　　冥王叹息一声：“五道转轮王，你既失冥王印，便属失职；欺瞒灵狐，更失操守。既早已决定以命相抵，还有什么可以承担？”最后一句声色俱厉。
　　我不理骊疾声催促，缓缓转身，转轮王跪于地上，吐出三个字：“冥王印。”
　　仿佛有疾风扫落叶般刮过，地府一片死寂无声，连那遥远的凶魂恶鬼的嚎叫都一时消失。
　　我望着脚下跪伏的转轮王，一时怔怔，然而所有的光阴仿佛近在眼前，疑真疑幻。
　　他说：只要你愿意，我也愿意永远当你的嘉年妈妈。那一刻的目光，这一刻的目光。那一刻的我，这一刻的我。
　　我振衣而起，将骊甩落，直对冥王而去：“你难道不知此事？”一边连发雷火炙，连绵不断霹雳声中众鬼慌乱后退，高台上冥王淡淡俯首，轻易避开隐在霹雳底下的暗咒，却不出手，直到我逼近他面前才慢慢后退一步，随意一挥衣袖，我面前如竖起柔和冰冷却薄如蝉翼的透明墙壁，他微微摇头：“性格刚烈，不问情由，孤决独行，果然是灵界最无情的九尾红狐。”他正式说：“我知道交易，但不曾过问细节。不过我得承认如果事前知道，也不知怎样处理。”
　　他转身面向转轮王：“你罪不至用印。”扬手，我眼睁睁地看着他袖底飞出一支雪白短箭，直射转轮王。
　　飞身而起，动作永远比思想快，我挡住了那支箭。
　　并不痛，只是有奇怪的爽快，我低头，雪白箭尖透肩而出，转眸，脚下是转轮王惊骇惊痛的目光。
　　噬雷咒已慢慢噬去他的生命，他的身形已有肉眼不可辨的淡化，这时候的他不再是中年男子的面目，露出的竟是李嘉年的模样，那原本出尘悲悯的神情全化成我熟悉的温和，原来，这才是他的真身，“十殿王以人所共知之面目示众，真身不露。”原来，这是真的。
　　我晃晃头，所有一切都渐渐模糊。我的眼前，出现两条通道。一条雪白一片毫无痕迹，一条的那头有人影幢幢全是熟悉往事旧人音容笑貌。
　　正在诧异间，脑中自然灌入念头：光阴之箭，斩断光阴，是仅次于冥王印光的重刑，中箭者，要不，沉沦在中箭那一刻之前的光阴中反复轮回；要不，从中箭那一刻后彻底抹去所有前世成为一个雪白的新人或……新生物。
　　我没有回头，只是微微仰起头，脑中是李嘉年依然温润的眼中最后的泪水。我知道此刻他已经死了。鬼也会死，死去的鬼要花百年甚至千年的时候等三魂七魄自行归拢，再行转世。
　　我终于杀了他。我微微笑着，合上双眼，脸颊只觉两道冰凉。
　　我飞身而起，投向那雪白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