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预备一军》秋刀小卷

20、现实向

　　1
　　我和程青说，我要死了。
　　这厮穿个白背心大裤衩，在沙发上正翘着二郎腿抽烟，听得这句话当即跳了起来：“放你妈的屁。”
　　说罢往地上呸呸呸三下，双手合十举过头顶，对这世上不知是否存在的神明致歉：“他瞎说的，您别当真啊。”

　　他手里的烟被抽过大半，烟头上的火星在他神神叨叨的动作里明灭闪烁，将要攀上他的手指。
　　程青的手指修长，被烫个燎泡容易影响我的观赏体验，正当我要开口提醒他时，程青手上的动作突然一变。
　　那红光被他拢到手心，再摊开手时已然熄灭，他抖抖手上的烟灰，隔着三米精准地将烟头扔到垃圾桶里。

　　“厉害吧。”程青挑眉，对我笑道。
　　“傻逼。”我把手里的抱枕朝他扔过去，几乎笑出眼泪：“你他妈真是个傻逼。”

　　我本来不说脏话的，和他在一起久了，居然也开始上升父母，不得不说一句近墨者黑。

　　2
　　我和程青是初中同学。
　　严格来讲是初中校友，因为读初中的时候程青根本不学习。

　　而我成绩中庸，分班的时候走了狗屎运，踩着底线考到了实验班，除去班上的教师子女和关系户以外，我是全班成绩最差的那个。
　　我们班主任不好对同事家的小孩发火，又不好对金主家的小孩出气，于是像我这样成绩不怎么样又脸皮很厚的学生，就成为她杀鸡儆猴的最优选择。

　　当然我不是在诋毁我们班主任，毕竟读初中的时候，我与她是平等的互惠互利关系。
　　她靠在课堂上下斥骂我来营造教师的威严，我则靠坏学生的光环在班级上人气高涨，偶尔还会得到她因为愧疚而给我带的小零食。

　　虽然看起来很像老师对学生的霸凌，但事实上我并没有哪里不满意。
　　我爸妈也没有不满意，他们觉得这是老师重视我的证明，如果不是规定不许教师收礼，他们甚至还要包两个大红包送去给班主任。
　　班主任也没有不满意，虽然她没有收到红包，但她在开家长会的时候受到了我爸妈的彩虹屁。

　　基本来说，我们形成了三赢的局面。

　　3
　　升到初三以后管理严格了很多，因为要备战中考，曾经默许的在宿舍看玩手机和玩手机行为被坚决禁止，查寝频率也从每周一次上升到了每周两次。
　　只是频率上升还不打紧，这些老师甚至学会了突击检查。

　　一个戴着眼镜的教导主任风驰电掣走在前面，后头亦步亦趋跟着几个拿着记名表的老师，一间一间巡查过学生宿舍。
　　宿舍里的住校生们扒在门口偷听，悬着一颗心等待死神走近的声音。

　　因为突击检查太过突然，没有留给我们转移违禁品的余地，所以形势异常严峻。
　　据不完全统计，初三这一年的第一次突击检查，老师们就在学生宿舍收缴了一百二十七部手机、五十五台MP4，以及三十多个下满了小说的学习机。
　　很难想象这些学习机机主被查封时是怎样的心情，他们已经伪装得如此完美，甚至为了看小说不惜每天背单词，即便如此仍然没有逃过老师的法眼。
　　真可谓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但他们全都没有惨过我。

　　4
　　班主任打开我的柜子时，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的柜子比起同宿舍几个男生的柜子都更加整洁，里面的东西也就更明显，不是小说不是手机，是叠得规规整整的女士衣裙。
　　甚至包括内衣。

　　场面一度非常尴尬。
　　我们年近五十的教导主任推了推眼镜，开始怀疑自己的人生。一些年纪比较轻的老师忍不住交头接耳小声逼逼，间或夹杂着“芜湖”“哇塞”的声音。

　　而全场最佳的我站在宿舍里，已经破罐子破摔。
　　何必呢，说真的，何必呢。他们在隔壁宿舍搜出避孕套都没有这么大反应。
　　无论我是个怎样丧心病狂的异装癖或女性衣物收藏癖，只要我没有辣到别人眼睛，都是我自己的个人行为，但避孕套这个事情，显然是两人及两人以上才能发生的交互行为，无论涉案人员还是社会影响都远远大于我。
　　除非他们买来只为了吹气球。
　　但既然是为了吹气球，为什么不干脆买一袋气球呢。

　　老师们被我的柜子摄走了魂魄，甚至没有升起多少批评我的心思，班主任记下我的名字时，我听到她长长的叹气声。
　　好家伙，她骂我的理由从此又多了一个。

　　5
　　然后老师们关上门离开，我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巨大关注。
　　首先是我的舍友，他们有比较强烈的求知欲望和实践精神。其中一位舍友提出了“这些衣服他不会自己穿吧”的大胆猜想，其他舍友积极主动地验证了这种猜想。
　　然后他们把我叠得整齐的内衣裤从柜子里翻出来，好像丢手绢一样扔来扔去，平时一个个号称自己已经长大的中学生玩小学生游戏玩得不亦乐乎。
　　然后是我周边宿舍的同学，他们循声而来，从我舍友手中拿过了接力棒，带回宿舍细细瞻仰。
　　第二天全校通报批评后，我的柜子成为男生宿舍楼的5A级景区，我柜子里的女性衣物散落到了学校各地，男性同学们争相传阅又避之不及，伏地魔的魂器也不过如此。

　　确切一点，伏地魔的魂器完全比不上我在学校的热度，我几乎在一夕间从实验班的典型差生进化成了学校的风云人物，就连外校学生也早有耳闻。我的同学或许没有看过哈利波特，或许没有学习过苍老师的课程，但绝对没有一个不知道我一个男生在柜子里放着女生的衣服。
　　而且还自己穿。

　　6
　　当时学校里对我的评价主要分成三种流派。
　　一种认为我是变态，一种认为我是流氓，还有一种认为我既是变态又是流氓。

　　扑棱蛾子羽化破茧、蝌蚪长成癞蛤蟆的过程也称为变态，当时我相信我早晚会长出翅膀，或者最起码舔到一个长翅膀的天鹅，故而对变态这个词接受良好。

　　至于流氓，我确实无从反驳。
　　因为我一向觉得自己是个女生，却要住男生宿舍。
　　这就势必要面临一个上厕所的问题。
　　倘若我上男生厕所，那就相当于一个女生闯进了男生厕所，主观上我是个流氓。
　　倘若我上女生厕所，那就确实有一个男生闯进了女生厕所，客观上我是个流氓。
　　无论我上男厕所还是女厕所，我都在一定程度上是个流氓，而倘若我两个厕所都不上，直接找个野地撒尿，那我就实在是个货真价实的大流氓。

　　事实上当时同学嘲讽我带来的困扰远远比不上究竟该上哪个厕所给我带来的困扰，尤其我们学校的条件不太好，厕所甚至没有隔间。
　　最终我只能白天忍着，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自己一个人摸进厕所。

　　这一点上我的同学们很是慷慨，他们也觉得我上厕所的时间不够，故而会在我上厕所的时候锁上厕所门，将晚上的厕所完全托付给我。
　　然后整层楼的男生排着队分享这层楼的另一个厕所。
　　所以我总是不同意青春期的男生小气又不懂得分享这一点，他们明明大方得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