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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 28 章 ...

  •   夜,缓缓推移,茅草屋外以百步为距绕了满满一圈士兵。
      名义上是守卫,实则是防乱防逃──防人生乱滋事、防罪人趁机潜逃。
      屋内,纪敏手持书卷端坐在角落,借着烛台微弱的火光翻看。
      「要不要我把房子让给你们好办事?」
      「咳咳咳……」楚云溪冷不防地被自己的口水给噎着。
      「怎么,难道你们还没?」这下倒换纪敏诧异了。
      置卷于案,纪敏愣愣地看着楚云溪,又问了遍。
      「真得还没?」
      「没……咳咳。」楚云溪咳了两声掩饰尴尬。
      「太珍惜了所以没有下手吗?还是因为小弓上过龙床所以有疙瘩?」后半段的话纪敏说得尖锐。
      楚云溪笑笑,心道这纪大夫果然如列丹弓提过的一样,宠他宠得比列家哥哥们还凶。
      「不,是怕。」
      「怕?」
      「怕放不了手……而我,却是没有明天的人……」
      太子被废庶人流放远地,只有两种命运,一是死;一是在流放地过完下半生。倘若跨过知己与情人分隔的那道线,他确实能得到慰藉与幸福,但这种爱很自私,依列丹弓的性子,自己死后定不独活,拉人陪葬的事情他做不来。
      若为后者,在流放地平淡渡完此生,他有伊人相伴情深意浓日子虽好,却同样自私得很。
      列丹弓有的是壮志凌云的气魄、挥军万里的能力,他不该用自私拴住本该展翅飞腾千里九霄的大鹏,成为供他一人观赏的宠物。
      楚云溪未出口的话,纪敏明白,却也在明白之后叹道:「你是真的爱他。」
      倘若连本质是自私的爱都能割舍,愿用自己性命换对方一生自由,那么即使未来这男人登了帝位也不会将小弓置于佞幸之流,累他背负一身骂名。
      「有你这话,我就不用担心了。」
      其实列家上下对于丹弓追随楚云溪反对最凶的,正是纪敏。
      若只是君臣相随他不会置喙,可他反对的是两人无意滋生的情愫,无论楚云溪是太子是罪人还是皇帝,世人不敢对其泼的脏水都会毫不留情泼向列丹弓,一如小弓委身入宫时街坊巷议的下流言语。
      不同的是列丹弓舍给皇上的只是身子,舍给眼前这男人的却是真心。而他,不许任何人辜负列丹弓的心。
      凝视楚云溪,纪敏不再怀疑,这男人定会护小弓一生,哪怕要用他的命。
      「我出去帮他,省得你没被毒药毒死却给小弓的烂手艺弄死。」纪敏带着笑推门出去。
      「多谢!」楚云溪苦笑道谢。
      再过几刻,便要亥时。

      一人蹲在灶前又是忙着添火又是忙着翻动锅铲,还乱无章法指挥朴晋等人切菜炖汤。
      一会儿唉唷一会儿喊烫,掌厨的尖叫连连,行军打阵也没见这人如此慌乱,想来「行大事如烹小鲜」这话说得不对,该说这厨房之事难过打仗,否则指挥若定的将军怎会连切个菜都险些把自个的手指头给剁了?
      纪敏见着这幕笑得不可遏抑,挥挥手让朴晋等人通通退了出去,挽起袖子用菜刀把那些被列丹弓肆虐过的烂菜全都扫到一旁,抓了把洗好的青菜利落切成数段。夺走锅铲把锅子里乌漆嘛黑不知道在烧什么的鬼东西勺起来,放了些菜油后将青菜下锅翻炒几回,没一会儿色香味俱全的家常小菜便已上桌。
      瓮里放水养着的鲜鱼也在纪敏的巧手下刮鳞烹煮,甜中带酸的口感衬着鲜嫩的鱼肉,就连负责掌厨料理的成玉等人也不得不佩服纪大夫的好手艺。
      但凡被列大将军肆虐得惨不忍睹的菜肴,全给纪敏扔在一旁全部重做,唯独干巴巴黑焦焦的一盘鱼干被留了下来。
      列丹弓垂头丧气指着那盘鱼干,「纪哥,这个留不留?」
      「留着吧!」
      列丹弓两眼一亮,大喜:「所以说我的手艺也不太差嘛!」
      纪敏白了眼,冷声道:「因为只吃这盘还死不了人,而且我累了懒得多帮你再做一道。」
      「嘴巴好坏,真亏三哥受得了……」
      捧着那唯一一盘他自己弄出来的东西,瘪着嘴委屈低念。
      「你说什么?」
      浓浓的威胁声从前方传来,列丹弓打了个冷颤,堆了满脸的微笑讨好道:「我说三哥真是了得,有纪哥这么个贤会的好媳妇,出得厅堂入得厨房上得大床,三哥真幸福,喔呵呵喔呵呵。」
      「列、丹、弓!」
      纪敏一字一顿,阴森森地念着死小孩的名字。
      「纪哥……纪哥我错了……纪哥你别过来……别过来,啊啊啊啊啊──」

      三菜一汤加上一盘黑焦焦的鱼干和一碗白饭,比不上从前宫内精美的膳食,却有着让人眷恋的味道。
      「这便是『家』的味道吧!」楚云溪夹了块鱼肉放入口中,闭目品尝。
      「呸!鬼才跟你一家人呢?纪哥是三哥的人,你甭打我嫂子主意。」
      「……」
      楚云溪险些哽了喉咙,对着不懂得知情识趣的人摇头直叹。「我啊!迟早被你的话给哽死。」
      嘴角一扬,列丹弓挟了条焦黑的鱼干送到楚云溪嘴里。「尝尝,有没有比上回好些?」
      楚云溪嚼了嚼,点头。列丹弓乐着正打算给自己欢呼几声,冷不防地飘来一句。
      「上回鱼干中央还是生的,这回进步多了,好歹里面是熟的。」
      「……」
      掌厨的人斜眼切齿,锅巴都没他的脸黑。「你的嘴比纪哥还毒。」
      楚云溪噗哧一笑,挟了最嫩的青菜尖放入列丹弓碗内,「吃吧!」
      满满一桌菜全给两人吃空见底,一点也没有临死之人的惧怕或食不下咽,不时从草屋内传出的笑声,让厨房内负责收拾的宦官们忍不住背过身去偷偷拭泪。
      便在此时,周遭突然发出震天马蹄奔走刀枪互击之声,屋外负责守卫的士兵们提刀环视,想在黑暗中辨明敌方究竟打何处而来。
      『乌拉古──灭叽──』
      『乌拉古乌拉古──』
      弯刀在月光下反射出森冷银光,嘶吼的蛮族奔马偷袭,夹杂着听不懂的蛮子话响彻夜空。
      朴晋见这不寻常的一幕,虽不知为何冒出一群蛮子,护主心切下只急着奔往陋屋拍门大喊。「主子快出来,有人来袭。」
      「朴晋。」
      「是。」
      楚云溪平淡的语气透过门板传出,「退下。」
      「可……」
      「退下。」发下的,是不容反驳的命令。
      「是……」
      赵央成玉心急如焚,就要不顾楚云溪的命令冲入屋内,朴晋手臂一伸横挡在二人胸前,冷冷地制止他们的举动。
      屋外,刀剑碰撞声刺耳得很,蛮子的脸上各个围了条黑巾遮脸,猛烈的攻势逼得护卫的士兵们缩小的百步之距,渐渐朝陋屋退去。
      「揭地网!」
      清冷的声音自茅草屋里传出,原本被敌方杀得不断退守的士兵们骤然间精神一震,翻身滚至草屋外十步之距,齐力将用沙土隐藏的铁网一把掀起,形成一道网墙让敌人无法近身搏杀。
      五百步外,早早埋伏于外围的护卫也从地上揭起一道铁网,一前一后包夹住趁夜来犯的敌人。
      成松从外围包夹处走向铁网,拍手喝道:「好!精彩!不愧是列将军。威平营的勇士们,本官等你们很久了。」
      咿呀一声,草屋的门被缓缓推了开,露出列丹弓俊美容颜。
      「幸好将军提醒本官,否则本官可要吃上钦犯潜逃的大罪了。」
      列丹弓隔着两张铁网,抱拳朗声:「成大人客气,还望大人遵守约定,莫要为难我手下的人。」
      「自然、自然。」
      成松满脸喜色,震臂一挥,「来啊!撤网上酒,本官要好好款待这些威平营的猛将。」
      纪平悲愤难抑,揭去脸上黑布直指列丹弓大骂:「将军您竟然背叛我们与这狗官勾结?您还算人吗?」
      此言一出,其余伪装成南蛮偷袭的威平营将士们,亦气得揭去遮脸黑巾与身上南蛮人的衣物,眦目欲裂怒视着列丹弓。却听见熟悉的声音,用冷漠的语气下了让他们心冷欲死的军令。
      「以下犯上,杖责三十;为首者,鞭五十。」
      列丹弓一挥手,内外两层铁网落回了地上,随同成松前来的士兵竟在不自觉间听了列丹弓的指示,压着纪平等人拖至远处,按其所下军令执行。
      「狗娘养的!」
      「老天爷你狠毒啊!」
      「列丹弓你不得好死!」
      臭骂声从远处飘来,距离递减了刺耳的音量,却减不了字字句句间挟杂的怒气与愤恨。
      列丹弓拧眉苦笑,向着成松下跪:「丹弓御下不周酿成大错,还请大人责罚。」
      成松赶忙将他扶起,劝道:「下兵不懂规矩,将军也罚了他们,这事就这么算了。」
      「谢大人。」
      「将军别谢我,只不过……」
      成松朝四周张望了眼,在列丹弓耳边压低声音道:「本官奉了皇命而来,若是真有个什么万一,本官不好担待。可否麻烦将军通报一声,请他速速接旨吧!」
      列丹弓胸口一痛,央求:「约定的时辰还没……」
      「丹弓,别说了。」
      高大的身影越过门坎,制止了列丹弓的话。「时辰早晚,有何区别?」
      成松抱拳行礼,「谢谢您体谅下官为难。」
      楚云溪点点头,举步走向空地上铺好的草席,脱鞋跪坐于草席,道:「成大人,烦您降旨。」
      圣旨上,数落罪人条条犯行,但顾念父子之情御赐毒酒,留其全尸。
      朴晋等人齐齐下跪接旨,一辈子在宫内伺候,铭黄锦布看过不少接过不少,却没料想今日接的却是皇上赐死主子的圣旨。
      抖动的双肩,承担不了沉重哀恸;夺眶的热泪,宣泄不去胸中苦痛。他们伺候着、景仰着的天,崩落……
      这个时候,老天爷不都该降下悲悯的大雨,洗刷太子爷身上的冤屈吗?
      为何无雨?为何?
      难道苍天也盲了?
      盲得分不清忠愚、辩不明是非、理不清对错?
      草席上,随从太医端来了一碗浓稠的汤药,黑漆漆地像是要将人吞没似散发着死气。黑色的汤药被恭敬盛在白瓷碗中,随着太医苍老的脚步在碗里摇晃,最后,被放置在楚云溪跪坐于地的膝盖前。
      「等等!」
      列丹弓回身入屋,从桌上捧来方才来不及享用的美酒,扯去发髻任由黑发在背后飘扬,举步踏向那方草席。
      头一回看见列丹弓放下他的发,竟是这般地柔顺光滑,就连最高贵的丝绸都比之逊色的色泽,楚云溪着迷地用指腹触碰着、梳理着,也……眷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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