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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 12 章 ...

  •   伍、

      午后闷热,连坐着批折子也能泛出一背湿汗,无论宫娥怎么使劲搧扇子,也搧不去缭绕周身的暑气。
      重重宫服下背脊被热汗蒸得难受,楚云溪审视着桌面摊开的奏折,提笔白纸写下几行草拟交办的事项,待墨迹干了便夹入折子搁往桌面右方,继续从左方还未处理的折子小山抽起最上面那本继续审阅。
      伺候的太监们不停在殿内忙碌进出,每份折子在太子代审后都要送交陛下,陛下若无特别指示便将折子发往各部让官员执行。
      打扇的宫娥一批换过一批,从天还没亮楚云溪便已同往常开始翻阅奏折,连午膳也如往常般孤儿似地被遗忘在桌上,从冒着白烟香气到最后与盛着佳肴的瓷制碗碟同样冰凉。
      数十个人在太子殿内穿梭,却训练有素提着脚跟无声行走,人人都识相地没有半点杂音去扰乱正被暑气与政务烦心的楚云溪。虽说太子仁慈鲜少动怒加罚下人,可伺候久了也知道主子有个不能忤触的逆鳞──皇上寡仁的政策。
      尤其皇上近来又再次大举肃清,被陷诟下狱或流放或赐死者,月余来已逾百人,这还不包括文人士绅上书抗议而无辜受害的数目。
      朝廷里支持楚云溪的人,以已故皇后娘家的右大臣一派为首,泰半在此大绌滥刑下被削其势,反之与太子对立的楚勤却越来越得圣上宠爱。
      楚勤扫荡岭南匪寇,将匪寇就地绞杀悬尸城门,凡有通寇嫌疑者均予立决。朝议时楚云溪逆眉怒斥其行止残酷无德,指其应查明百姓是否真有通寇之疑抑或被人诬陷方能按律定夺;楚勤则讥讽太子妇人之仁过于懦弱,荡寇平匪本该一举歼灭否则后患无穷。
      二人争锋互对,大臣亦分作两派愤慨争辩。
      就在两派纷乱不休之际,无声端坐堂的帝王缓缓开了金口,下令丰厚赏赐随同楚勤南定匪寇之军,命太子禁足三月不得踏离东宫殿半步。御令一发,朝廷上下对此圣意诸多揣测,臆度帝王对太子已不如往昔信任倚重。
      太子,不过是虚假名号、一个地位、一个身分,但凡皇族子弟都有可能坐上这个位子。而掌握定夺太子位置大权的,不是别人,是皇上。楚云溪虽位主东宫,却也只是「现在」的太子,今日是太子,不等于你明日还能坐在同样的位置上,只消圣意一转,废立仅在朝夕之间。
      「唉……」
      郁结之气自胸腹吐出,楚云溪搁下手中的笔,侧头望着窗外渐被乌云笼罩覆盖的晴空。
      机灵的太监头儿逮了这空头低身相询:「殿下,是否给您添壶凉茶?」
      楚云溪提手按揉酸涩双目,道:「都下去,让本宫一个人静静。」
      「遵命。」
      太监头儿一挥手,将屋内之人全遣至外边候着,接着面朝里地弓身退出,掩上殿门留予太子爷一片清净。

      轰隆──
      浓厚的云层发出阵阵闷雷,四周炙热的暑气也被袭来的凉风吹散,透人心脾的清凉挟着青草泥土的芳香随风飘扬。隆隆雷声彻震天际,随即白电破划满布的乌云,滂沱骤雨自虚空落下,豆大的雨珠在软泥上打出一个又一个小洼。
      「别去?请问殿下有何能耐与帝王抗衡?又能改变什么?
      连万民您都能闭眼不闻不救,区区一个列丹弓又算什么?
      你可知道今日帝宴,木桩上的老臣们不过是提味小菜,真正的利刃指的是树大招风的列家军、指的是边关戌守的无辜将士与边民百姓。丹弓若是不服,王上便欲撤列家的权、夺列家的兵,若是到那般地步,边关无人能守外敌虎视眈眈,边关一旦被破送命的只会是无辜的百姓,不是那些从来不知救民水火的迂腐朝臣。
      而你,堂堂太子殿下,连自己的父皇都阻止不了,连自己的子民都保护不了,凭什么站在这里阻止我的决定?」
      又想起,那人放肆无礼的话……
      这些日子里,那晚的话宛若鬼魅,不断在脑海回荡。
      那个叫列丹弓的少年,双眸中透射出的乞求让他胸闷欲窒。是的,乞求,对身为太子的他,重重乞求。
      非乞求自己拦下皇帝对他的欲望、非乞求自己救下那班重伤老臣……
      这些,少年单凭己力便足达成,甚至连将被男人压在身下驰骋□□都没被那高傲的眸子看在眼里。
      少年向他乞求的,是更沉更重的愿望。
      「唔……」双眉紧皱,楚云溪紧揪胸前衣襟扶着窗台困难吸取空气。
      心中的兽叫嚣挣脱,剧烈翻绞。
      这头兽,被同类敏锐察觉而激昂躁动,少年乞求的目光就像野性的狼嚎,牵动被禁锢多年的兽。
      牠想嘶吼、想响应同族的呼唤。
      「不──」
      按着胀痛的胸口,又一次压下顽固昂起的兽首,逼牠退回封杀牠生机的牢笼。
      兽之名,叫「抱负」。
      想怀抱一个安乐平和的天下、想拥有一个没有征战厮杀的天下、想朝廷不再结党相讦、想子民不再颠沛流离、想国强民富人人温饱,满足地站在稻浪起伏的田埂上享受秋风畅快春雨滋润。
      想百姓再无劳役逼迫、再无人亡家破、再无嶙峋饥民冻死路旁……
      想让一个又一个的盼望在自己手中达成,却可悲地只能被深锁心底,最终凝成名为抱负的兽。
      因为要纵其出闸,献祭的,是父亲的血。
      若想施展抱负,便须将这天下间至尊的王权握在手中,一个太子握掌王权的方法只有弒君夺位。也许在百姓眼里死的只是无德昏君,可这昏君,却是他的父亲……
      窗外的雨下得狂,却狂不过楚云溪心头翻腾纵跃的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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