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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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奈何桥，奈何桥，奈何桥上前世销。比翼拆散各自飞，魂魄不与共明朝。断恩弃义绝仇怨，哪分新朋与故交。千般挂碍皆忘却，但愿来生得逍遥。
↑请将这首打油诗视作旁白君。
……
冰无漪和商清逸来到忘川边，眼见血黄色河水流过，河底却是黝黑的，正不知有多少鬼魂被河流吞噬，又或是多少人的前世在此沉淀。河上浮着缕缕云烟，云烟笼罩中有一座细长的浮桥，跨越河面，直通入云烟深处去。
冰无漪和商清逸就谁先上桥进行了友好的磋商。
商清逸道：“是我提议冒险，应该我先上桥。”
“本公子是活人，你呢，不知道是不是活人……所以还该是我在前面。”
“……若这桥真有古怪，后面的人是有力奥援，所以你是活人应该在后。”
“援救不如逃跑来得快捷，你在后面，若遇不妥可以逃命。”
“这样争辩也无效率，索性拈阄决定？”
“拈阄，阿商你必要弄鬼。”冰无漪严肃脸：“我想到了——论姓氏笔画，我在你前面，这样就够了吧？”
“呃——”
“论拼音也是。”
“冰无漪——”
“论全名笔画数也是。”
“——哈。”商清逸被他打败了，伸扇子相让：“既然如此，请你先行。”
冰无漪胜了此局，得意迈步登桥。
他甫一落上双脚，整个人就被云雾笼罩得看不见了。商清逸忙跟上去，也立刻消失在云雾里。
轿子里的鬼掌缉天涯若有所思地托住下巴。
冰无漪上了桥，大团云雾如影随形地纠缠上来，忙回头，却见身后空无一人。
“阿商？”他试探着叫了一声，没有回应。又转头来看，前面也变得白茫茫一片混沌，前行的道路亦消失了。
但随即，在渺渺云雾之间，出现了一道人影。
在看清那人面貌的时候，冰无漪觉得喉头被哽住了。像是吞了一大块棉絮，上不去下不来，在喉咙里全挤做了一团涩然。
剩余的缝隙，只够挤出一个名字：
“劫、尘。”
商清逸追上桥，立刻觉得不对。
冰无漪的身影消失无踪，四周都是白雾，显然入了幻境。执念心生，由心入魔，接下来看到的东西必是心魔，但……
心魔人人有，凡人忧患多。但老实讲，商清逸对自己最大的心魔是什么，还真有点好奇。
他这一生，有过隐居山林诗酒花茶，也有过入江湖奔波忙碌。结交过有情有义的朋友，也遇见过有缘无分的姑娘。原则被贯彻，信念被身体力行，连最后的结局都是自己选择，可称无憾。
应该没什么执念了吧……
然后他看到了一根腰带。
环保的颜色，能屈能伸的造型，正是他当年指名让烨尘锈打造的“符合我商清逸本色”的腰带兼武器：风旒影。
呃……
商清逸打开扇子撑住额头，开始庆幸这幻境里无人了。堂堂商清逸大侠，若被人看见执念是一根腰带，还怎么在大侠界混。
曾经的地之厉，高傲刚强的义姐，站在冰无漪十步之外，冷然看着他。
冰无漪摸了摸刘海儿，张了张嘴试图挽救尴尬气氛，却成话难成句的徒劳。
许许多多的过往浮现在眼前，厉族的、中原的、忘却的重新记忆的，错过的人，无可挽回的事，还有那些留在心中的深深浅浅的伤痕。
“那个，劫尘也就算了，为什么你们都会出来啊……”
随着他越想越多，劫尘后面竟然出现了许多姑娘，细细看去，皆是曾经的红颜知己。
冰无漪这回改用双掌揉脸了：“喂，就算本公子号称爱之厉，你们一块儿出现，这刺激也太大了——”
“我说——劫尘，”话语渐渐褪去戏谑，他手掌慢慢按在胸前，感受着心口的热度和冷意，“……我找过很多遍了。”
“在中阴界里搜寻你的魂魄，试过很多法术，多到他们都被我磨尽了耐性，小十字威胁我若再找他试验，就让我一年都别想见到缉天涯……哈。”
“——但我没找到你的魂魄。”
“我终于明白，你已入了轮回，转世重生。听说经过轮回盘的灵魂像空气一样透明，七情六欲什么都不剩，更别说记着前世人。”
“所以就算你长得和劫尘一模一样，也不过是我自己的心魔。这点阅历，本公子还是有的。”
“我现在要去找阿商看花了。”
冰无漪放下手，跨步向前。他走到那些人面前，又从那些人的身边走过，便觉得浅浅的光流过，一道道身影消失在烟雾里。
“商清逸，本公子都走出来了，你再不出来就太漏气。”
（8）
冰无漪以为自己顺利过关，没想到白雾一散，眼前竟是血黄河水，不及反应一脚踏空，就直接跌了下去。
“冰无漪！”袖上一紧，被人牢牢抓住了手。
冰无漪半身腾在空中，河水距脚踝只有寸许，抬头看是商清逸探出半截身子拽着他，再在上是灰蒙蒙的天，满天昏乱的云，仿佛在酝酿噩兆一般。
“——吓死本公子了这又是怎么回事？”
冰无漪在商清逸的帮助下四肢并用爬上桥，刚提了个问句，就直接被商清逸抱了个满怀。
“喂，知道你很紧张我，但也不用——”
轰隆一个惊雷从天落下，炸在两人前方的河里，溅起血一般的河水，喷了两人一身一脸。
冰无漪后半句话被雷打断，仰面见又一道厉闪划破天空，见商清逸也在仰头看着天，眼神变了几变，忽然凑过来在他耳边笑道：“再见了无漪公子。”
一把就将他推出去。
冰无漪却反应极快地扣住他的双手，顺势将他抱住，用力过猛乃至扑在了桥板上。这时成片的雷落了下来，两人在桥板上打了几个滚，雷就在身边隆隆惊爆，炸得人浑身都起了一层战栗。
满天水花里，冰无漪掐着商清逸肩膀，恶狠狠地道：“本公子才不会这样送你走。”
商清逸头上的金簪都被撞得歪了，桃花眼盯着冰无漪，忽而释怀地笑起来，便翻了个身，将冰无漪压在下面。更多的雷不停地落下，几番擦着了商清逸的衣服，却终究没有打在他们身上。满天的雷和乱飞的水花里，看见商清逸放大的脸。
他笑得极温柔却又极无畏，和声说道：
“这是命定。”
“……至少也要看完花吧？”
“我本来也没打算就这样走，我承诺过，不让你在这桥上送第三百七十一位情缘。”
“……”冰无漪意识到自己大约干了蠢事，“那你推我作甚？”
“推你先过河去找三生石啊。鬼掌大人说过，既是比赛，越快找到越好。”
“那句‘再见’？”
“就是单纯的再见。”商清逸的笑愈浓愈醇，冰无漪却几乎看到那层笑意下的言不由衷。翻了个白眼：“反正若不是我抱住你，谁知道你会去选择什么。”
“这嘛……多谢无漪公子见义勇为。”
河水将他们身上打得湿透，雷狂暴地响了很久，终于缓缓销声。
松了手慢慢坐在一边，商清逸开始从容整理自己的头发。冰无漪也坐起来用力拧着身上的水，道：“能不能解释一下这什么情况？——咦，你的腰带？”
“此为我请烨尘锈打造的兵器，名叫风旒影。幻境里一念顿悟，我拿回了这件不应该到手的东西，所以就引来天怒了。”
“……不就是根腰带。”
“哎呀，现在看来，作用确乎就是条腰带。”商清逸站起来，对冰无漪伸手拉他起来：“但你的腰带，我还不能还你。”
“懂了懂了，你用我的腰带把你的命捆在我身上，这样就可以留在中阴界，而留在中阴界的目的，现在看来，就是拿回你的这把剑。”冰无漪叹气，“然后呢？”
这么看商清逸确实是鬼魂没差了，但他执念如此之深，留在中阴界不去转世投胎，一定要拿到自己的剑，是为了什么？
“拿剑当然为了杀人。”商清逸拉起冰无漪，“多亏无漪公子命硬，这般天怒，也不能伤你我分毫。”
“本公子倒觉得是你和花王有缘。”冰无漪叹气，抬脚走了出去。
人生是苦海，做鬼亦不能摆脱。这沉重的滋味，他非是第一次品尝了。
所以更要珍惜现在的时光。
（9）
“那边就是三生石吧？”
商清逸指给冰无漪看。他们此时已走到奈何桥的尽头，一块孤零零的石头坐落在岸边，虽然体积也算庞大，但若论记载这世间所有人的前世今生，就显太小了。
冰无漪走到石块近前，看了看，又敲了敲。
“什么都没有啊。”
商清逸也走上前摸了摸，掌心贴上石头时，忽见一道暗流涌过。
冰无漪见状，忙将自己的手掌也贴上去。
“果然有字，出生年月，兴趣爱好，经历过的事统统有所记载……不过，都是我自己的事情。”
“我看到的也是自己的身世。”商清逸道，“但，鬼掌说要我们找到对方的名字。”
“难道又是考验？”冰无漪不耐烦，“为了看朵花而已，需要搞这么多花样吗？”
“……不是考验吧。”商清逸淡定地抓住他的手按回石头上，自己探过头去：“我看你那边的，你看我这边的不就行了？”
“……”
冰无漪干咳一声，探过头去看商清逸那边的字。
“……哦，商清逸你的经历可真够丰富多彩……哦，单挑！……哦哦，竟然牺牲自己救大家，你对自己可真下得了手啊。”
“……”
“唉，只是可惜，好人不长命，坏人活久久，你将来转世投胎，还是做个坏人比较好。”
“……”
“既然都过去了，沉浸其中也无意义，这么长时间不说话是怎样？”冰无漪注意到商清逸身子都蹲了下去，正以一个极别扭的姿势看石头底部。
“……冰无漪，你的个人情史就不能简短一点么？”闷闷的声音从下面传来，冰无漪只见商清逸脑后晃悠的金簪和头巾，听他无可奈何地说道：“我才刚看到第一百位……”
“……”
“一百五十位……”
“二百五十位……”
“三百五十位了，再等等，快看完了。”
“…………”
足足多花了五倍的时间，商清逸终于把冰无漪的身世看到底。
“这样就算通过考验了吧？我们取得了看花王的资格？——恩？这边怎么多出一行字？”
冰无漪话说完就后悔了，抬手盖住那行字。商清逸闻声抬头，见他遮住的正是自己身世的结尾，顿了顿，了然微笑。
冰无漪道：“商仔，本公子觉得你是个不错的人，我们爱吃的口味差不多，爱饮的茶也相似，对收藏品和艺术也有共同话题。生活上，夜里你可以种白菜，早上你可以下厨煎蛋——”
“那你要将倦收天的九阳天火收了。”
“小事——就算你再炸了厨房，本公子也可以去孟婆豆浆吃早餐，与你装情侣，再一起看花。既然相遇，就是有缘——”
商清逸轻轻打开折扇，静静听着。
“所以。”冰无漪道，“本公子命硬，你就挂着你的执念留在这里，也无所谓啊？”
扇子落在他鼻尖上。
商清逸凑近来，唇几乎贴在扇页上，喃喃道：“千里长棚，没有不散的宴席。既然当下欢乐，何必强求将来——”
扇下的鼻与口凑上来，接着是双手搂住了他的后颈：“好吧，你说的有道理。”
商清逸撤去扇子，大方接纳了这名副其实的情侣邀请。
亦听那人碎碎念叨：“我闯江湖你未出，你闯江湖我归隐，而今痴人说鬼话……”
商清逸抽空接上了最后一句：
“恨不相逢……双生时。”
“小姐，咱们为何要来这里看这劳什子比赛？什么花王，到底有什么意思啊？”侍女一脸疑惑。
“鬼掌者，掌握鬼魂之命运……其实，不过是希望他们获得解脱。”
“在奈何桥上，有执念的鬼魂将获得化消遗憾的机会，只是并非每个人都能堪破心魔而抓住机会罢了。”缉天涯道，“现在看来，已经有人得到这个机会了。”
她笑了笑，坐回轿子里：“那说书的拔舌鬼倒是没讲错，彼岸花是中阴界的守护之花，会给鬼魂带来祝福。”
“我们走吧。”
侍女向台下排队的鬼魂挥手：“散了散了，今年的比赛结束了，明年请早！”
在冰无漪已经放弃遮盖的地方，有一行新出现的字迹，淡淡地闪着光：
“天石山怨灵肇因之人，将于彼岸花盛开之处现身，中元之夜，宿命了结。”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 3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