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明星》小鱼饼干

2、第二章

　　林沅揉揉脸，轻呼出口气，从自己这辆命途多舛的X5上下来。
　　剧组外景的拍摄场地条件有限，停车的地方都是最近才开发出来的，没有专门的停车位，哪有地方停哪。

　　罗可欣“见缝插针”，战战兢兢地贴着边给车停好了。
　　林沅眼睛有点充血，他用力眯了眯眼，抬腿下了车。

　　林沅走进棚，导演看到他满脸诧异，毕竟是受了伤，刚想上去说话，就看见林沅一脸失魂落魄、颓丧地坐上椅子，两手撑住头，抬也不抬。
　　程然认识林沅也小几年了，几乎可以说是看着林沅成长起来的。这孩子听话又努力，平时都温温和和的，见人就笑，更是没见他哭丧过脸。

　　程然挺喜欢他，老辈对小辈的爱护，他走到林沅身边，拍拍他肩膀：“林沅。”
　　林沅一抬头，眼睛一层血丝：“程导。”

　　程然皱起眉：“怎么了？是遇到什么事了？”
　　林沅摇摇头，扯出个要多难看有多难看的笑：“没有。”
　　但这根本不是“没有”的样子，程然见他不想说也就不再多问：“让你好好休息，你还不听……”
　　林沅抿了下唇，道：“不想耽误了拍摄进度。”
　　程然拍拍他肩：“你啊……”

　　罗可欣打从听到林沅说“旧友”开始，就发觉他不对劲，但她找不出原因，只好偷偷摸摸给季司庆打了个电话，那边还没听清楚原委就炸了，憋着股怒火说今晚就飞回来。
　　罗可欣太了解季司庆这暴躁脾气，劝了好半天，那边燃烧的怒火才稍稍平息，只道处理了手上事就回来。
　　罗可欣从洗手间出来，林沅已经在吊威亚，脸上平静的没有一丝表情。

　　林沅饰演的人物叫万云钦，江洋大盗，官府通缉，干得虽是行窃之事，实际却是劫富济贫一侠士，可以说亦正亦邪。
　　林沅身条极好，窄腰长腿，一身古装人翩翩，绸子裹出来的身条漂亮又流畅，衬得人傲骨清风，脱俗超凡，又手中折扇一柄，佳公子似的倜傥风流。

　　而这回要补拍的是万云钦和窦沉的第一次正面交锋。
　　窦沉是一捕快，世人称之“窦仙人”，他嗜酒如命，喝起酒来皇天老子也不能奈他何，也因此误事被一贬再贬，要不是他为人正派又一身功夫，早要沦为草芥。
　　结果遇到万云钦，却如疯了魔似的，为了抓他酒都宁可不喝了。

　　不过今天/饰演窦沉的顾寓烁有事没来，这场戏里他正脸不多，所以请了替身。
　　林沅这会儿还有点恍惚，手里紧握折扇，眼神飘忽不定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程然皱着眉头看了他一会儿，敲敲边上的架子：“林沅你想什么呢？不行就回去休息！”
　　林沅抬起头，尴尬的扯了扯嘴角：“不好意思，开始吧。”

　　摄影机角度调试完毕，工作人员准备就绪，林沅对着程然比了个“ok”的手势，威亚开始上吊。
　　这场戏台词并不难，不过几句，但是动作表情，尤其是神态，程导要求很高。

　　本来这段戏已经拍过了，程然看了几遍总觉得不满意才又加了一场重拍。
　　林沅心有惴惴，这些天一有时间就揣摩神态，动作表情也找程导细细学了，又在镜子前反复练习过，这会儿上了威亚倒不多紧张了。

　　威亚上升，林沅在指定位置站定，道具茅草屋是临时搭建的，做得粗糙，也就顶盖规模完全，底部只是四根圆柱支撑，还晃晃悠悠。
　　林沅站在房顶，边侧檐宽不到十公分，踩着黑色长靴的脚小心翼翼的挪了挪，对着程然点了头。
　　打板开始，镜头里的林沅轻甩折扇，满幅山水的折扇悄然扑开，后面露出林沅线条柔和的脸。

　　林沅褐色的眼瞳往一旁轻转，将手中折扇收起，一把插于腰间，动作行云流水似有风拂。
　　林沅下巴微抬，唇角勾起，朗声道：“世人皆不知云钦何貌，如今被仙人追上，在下佩服。”

　　说罢林沅抱起拳，朝着镜头勾出一笑。
　　他面部表情并不特别，而是那一双眼睛，总有种勾魂摄魄的错觉。
　　一如当年周世城第一眼看到他的样子，眼瞳干净清澈的像是浸着一汪海。

　　周世城就站在角落里，看着威亚上的林沅。
　　几年不见了，这孩子早褪去了稚嫩青涩，多了些沉稳淡然，却干干净净的还是从前的样子。

　　林沅将抱起的拳头收回，眼神中的狡黠一闪而过，转过身的刹那，正瞥见了角落里挺拔的男人。
　　林沅是怎么想也不会想到，周世城能出现在这里。

　　一瞬间，大脑一片空白，远处那一人猛地在眼前放大，放大……最后几乎要撑破眼眶。
　　林沅脚下的动作僵硬的继续，但是心已经踉跄起来，临着翻起的衣袍纵身一跳，一个不稳脚在房梁上一划。
　　林沅下意识就伸手去抓威亚，然后是“砰”的一声响，林沅也不知道自己是撞到了什么，总之眼前一黑，什么也看不见了。

　　＊

　　浅淡的消毒水味从空气漫进鼻腔，林沅睁开眼，入眼就是颜色惨白的墙壁。他还没来得及思考，就听见一声熟悉的嚎叫，顺着耳根一路往房顶窜起。
　　——“沅沅醒了，医生！医生！”

　　林沅扭过头，只看见罗可欣乱着头发的慌张背影，还没来得及说话，已经顺着墙跑没了影。
　　林沅迷迷糊糊的，脑袋疼，有点恶心，他脑子转的有点慢，先是看了看天花板，而后目光顺次向下又看了看被子，忽然感觉旁边有点什么，扭过头，正对上季司庆一张冷漠的脸。
　　说冷漠毫不为过，没有一丝一毫的表情，看不出喜怒。

　　林沅一懵，哑声道：“你回来了？”
　　季司庆倚在沙发里，行李扔在一边。
　　沉默，鬼一样的沉默。

　　半晌后，季司庆终于开了口，声音有些低：“你还好意思问我？”
　　林沅是有点不好意思，他能看出来季司庆心情不好八成是和自己躺在医院里有关，可他现在还有点蒙，大脑一片空白。

　　林沅斟酌了一二，想了又想，可倒底也没想清楚是装明白好，还是不耻下问更好。
　　一时间场面一度有些尴尬，林沅眼珠子转来转去，转的季司庆心烦意乱。他换了个腿翘着，眉头皱得死紧：“你俩见着了？”
　　林沅脸一皱：“……啊？”

　　对于此时此刻的表现，林沅可以对天发誓，他绝对没有半点装傻的意思，他真是那一下给摔蒙了，反应不过来。
　　但是到了季司庆眼里，一切又变了味。

　　林沅摔着那会儿季司庆已经在机场，准备起飞，接到电话差点把手机给摔了。
　　他本来就一肚子气，现在林沅还这副样子，他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深吸了数口气，勉强让自己平静下来，他手指交叉搁在膝盖上，一双眼睛鹰隼一样盯着林沅。

　　林沅被看的汗毛都竖了起来：“用不着这样吧……”他伸手指了指墙壁，“我也不想进医院。”
　　季司庆盯着他，咬牙切齿：“周世城，我说的是周世城。”
　　林沅脑子一片白：“他啊……”
　　季司庆想起刚刚在医院走廊里看见的高大男人，恨的咬牙切齿。

　　林沅坐在病床上，垂着个脑袋生无可恋。旁边季司庆念经一样的絮絮叨叨，边上有罗可欣在，季司庆不好把事情说全，只能擦边球一样的顾左右而言他。
　　倒是林沅脑子全被周世城占据着，其余的什么也想不了。

　　季司庆的话也是一耳朵进一耳朵出，只在必要的时候跟着点点头。
　　林沅皱着眉，心里、脑子里将周世城的脸孔一遍遍的描摹。
　　他之前绝口不提，并不代表他能够忘记，倒是周世城，又为什么会来片场。

　　边上罗可欣在削苹果：“你少说两句吧，沅沅又不是小孩子了，现在还受了伤。”
　　季司庆心中气本就无处发，见状转过头：“我在和林沅说话你插什么嘴……还有你也是，在他旁边也不知道看着点！”

　　这就是迁怒了，罗可欣一顿，皱起眉：“我也不想沅沅受伤，但那威亚也不是我能控制的啊。”
　　季司庆：“难道这件事你就没有责任了？！”

　　罗可欣心口的火一下被点着了：“季司庆，我从来没有要推卸责任，但是你现在明显就是疯狗乱咬人！”
　　季司庆脸色铁青：“你说什么？！我是疯狗？！我乱咬人？！”

　　罗可欣气的心口痛，她要不是看林沅状态不对，根本不会联系季司庆，谁知道他一点忙帮不上，就知道添乱，她冷哼一声：“说你是疯狗都是高看你了，你还不如别回来！”
　　“罗可欣！”
　　场面一片混乱。

　　林沅扭头看他俩一眼，本来头就疼，现在胃都跟着犯恶心。
　　两个人吵架的声音如电流一样，从耳边一直往大脑里钻，他扭过头：“你俩别吵了。”
　　走廊里传来护士的呵斥声：“请保持安静！”

　　季司庆根本没有听见，争吵声一浪高过一浪。
　　罗可欣瞪了季司庆一眼，刚要骂回去，眼睛忽然瞟到了什么，她一声惊叫：“沅沅！”
　　林沅在床上蜷成虾米，两手按住头身体不停的发抖。他嘴唇一片青白，声音小的犹如蚊呐，却模糊又清晰：“周世城……”

　　周世城……还是周世城。
　　季司庆无言，静静地站立在一旁，一动也不动。
　　过了半晌，他走到病房外，到消防通道口，背靠着墙壁发呆。

　　他倒不是真的有多厌恶周世城，只是嫌他没有担当。
　　当年那情形，林沅一个初出茅庐的新人，都敢为了他赌上前程，他却畏首畏尾了。

　　季司庆偷摸着抽了小半支烟，烟雾缭绕间掏出手机，翻开了通讯录，手指在屏幕“周世城”的名字上停了有一会儿，却迟迟没有按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