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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八十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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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据廖柳说,是春天,门外种的桃花稀稀疏疏的开,没人照料,开得不好,每年结几个毛桃子。
廖柳从十数里外的油铺里回来,边走边喝腰间挂的酒,二两黄汤下肚,脚底下难免就有些虚浮。到家几乎是整个人撞在了门上,那动静不可谓小。
等了半天没人应门,廖柳贴着门,抓着门边立的木桩子,拉扯着发软的身体,把自己撑住了。
廖柳回自己屋,得绕过他哥哥嫂嫂那屋,屋里没有点灯。
睡熟的狗儿听见动静,机灵的眼珠一看是熟人,又把乌溜溜的脑袋扎进窝里,睡了。
“半夜里我起来撒尿,撞见个男人,那男人跑得快,怎么也快不过我。”廖柳平静地说,“打小我习武,就是为了有本事,护着我哥不再挨打。小时候穷怕了,被人打怕了,我哥是个斯文人。”他声音停了停,手指重又抚上心口的疤,淡静的神情中有了一丝裂纹,黑沉沉的眼珠看向赵洛懿,“我跟着男人,看他钻进嫂嫂的屋,当时奸夫就想走,嫂嫂让他别怕,她说,是二弟,他心术不正,成天里眼珠子黏在我男人身上,早晚寻个由头打发走。她笑得咯咯作声,男女欢爱的响动,我还听得出。”
“我给过他们机会,那女人不仅不收手,还给我和她妹子定下亲来,说是叫我们就住到镇上去,往来铺子便利。兄长办货回来不久,大夫就诊出她有了身孕,也是肚子大了,她没空管我。”廖柳嘴角带了一丝笑,“生下个大胖小子,我哥高兴得很。起初他就是得了风寒,那时我在镇上,家中之事不怎么知道。后来病重,我在镇上听到消息,回去看他,竟让我碰见那男人也来看望我哥。说是什么账房先生,没说几句话,嫂嫂就领着他去别屋查账本,却留下个贴身丫鬟盯着我们兄弟俩。”
廖柳冷冷笑道:“她怕我对兄长说什么,那时我哥已经难以起身下床,这样的事我怎么可能对他说,不是要了他的命吗?”
“后来呢?”廖柳背后的鱼亦粗声道,他眼圈直发红,拳头攒紧,“你胸口的伤,该不是那、那女人干的……”
廖柳似乎听不见,愣了会儿,眼神很是茫然,才道:“不是。”廖柳嘴唇发白,他舔了舔干裂的嘴皮,想笑,表情却像要哭,定睛一看,又毫无表情。
“那女人用我哥的命要挟我,叫我向我哥表白心迹。”廖柳声调颤抖,“这辈子我没打算叫他知道,他一颗心一条命都在那女人身上,我想带他走,他不肯。那女人成天在他床前侍病,我在家、铺子、自己住处三头跑,根本防不胜防,只得……”
廖柳眉峰隐隐蹙动,隐忍着舒展唇角,淡道:“接着就有了风言风语,我哥那身体,见天的不行了。那段日子,我喝酒很多,看人也看不清,有时候一个人能看成三个人影。打从我哥知道,我有数月不曾家去,那日在外头喝多了酒,才壮了我这怂人胆。”
“那女人,和账房都在,不知道为了什么,我哥不肯吃药,药洒在女人裙子上。账房扯我兄长的头发,将他拖下地去,我便冲了进去。”廖柳心口激剧起伏数次,声息镇定下来,“我收拾了那两人,兄长一直在叫,喝多了的人,哪儿听得进别人说话。等我回过神,已是满脸满身的血。我哥奄奄一息躺在床上,我说,哥,你再躺会儿,我把屋子扫扫。”
“我小时候,什么也不会做,煮饭种地洗衣服都是我哥,唯独扫地不费功夫。”廖柳干裂的嘴一咧,笑得心无芥蒂。
“收拾干净屋子,我哥叫我过去,我让他等了会儿,给他煎好药,捧到跟前,我先试了试,刚好能喝,才喂到他嘴边。他也不说话,喝药的时候顺从得很,喝完了,他躺在榻上,像睡着了。我擦干净他嘴角的药渍,听见他在说话,声音太小,听不大清,我就凑近了去听。他手很凉,我把家里所有被子都堆到了他的身上,他还是冷,也不再说话。我有点害怕,想起我幼时曾高烧不止,兄长就脱光了进被窝抱着我睡,次日烧就退了。”
李蒙忽然出声,试图阻止廖柳继续说下去,“过去的事还提他作甚,廖大哥,你如今的亲人,是我们,我们才是你可以交托性命的亲兄弟。”看廖柳的神态,李蒙觉得不大对劲,生怕刺激他。
廖柳无动于衷,已听不进别人说话,双目无神,从对面就坐着的李蒙和赵洛懿身上扫过,转过头脸去看鱼亦,“根本没有什么南湄女子,我都是骗你的。换心那套把戏,白久英一眼就能看破,所以我不想见他,就算去见,也不能让旁人在场。”
廖柳手指细长,骨节凸出,皮肤苍白干燥,恋恋不舍地摸那道疤,整个身躯一颤。
“我也像小时候他抱着我那样,想抱着他,让他不那么冷。”廖柳浑身一哆嗦,“我哥那样斯文的人,他使起刀来,一点儿也没有准头,才划拉出这么一道丑不拉几的疤来。”廖柳牵扯起一边嘴角,要笑不笑,“他把命留给了我,还留了两个字。”
“我听不清他说话,他抓我的手那样紧,我想,一定是很重要的话,只能说给我听。那女人背弃他,那账房更是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他只能是有话对我说。”廖柳牙齿咬得格格作响,描述戛然而止。
“你哥弥留之际,将死之人,其言也善,说了什么?”鱼亦故作轻松地大声问。
廖柳机械地转了转脖子,“我没听清。”
“他说了什么?”鱼亦起身,直逼近廖柳跟前,贡江要拦,被赵洛懿一个眼神止住。
“他要死了,床前只有我一个,他是有话要对我说的,我却没听清……”
鱼亦猛然一把拧住廖柳脖子,将人前后摇来晃去,廖柳一身的功夫都忘记了使,霍然一声断喝,宛如钟声在耳畔轰鸣——
“他到底说了什么?到现在你还念念不忘!”
廖柳脸色发白,几次张开嘴,终于吐出来两个字,声音极为低沉。鱼亦略一皱眉,霍然按住他后脖子,狠狠亲吻眼前瞬间变得懦弱又孬怂的男人,唇分,一丝血线从鱼亦嘴角滑下,他伤痕累累的手指擦去血迹,对着廖柳低沉道:“恶心吗?哪里恶心?爷这辈子,都没有哪一刻,抵得上方才快活。”
廖柳羞愧难当,猛然推开鱼亦,神志俱是回笼,扯起袍子。
“怎么被肃临阁的人发现的?”看戏许久的赵洛懿,一杆烟抽完了,把烟枪倒插回腰间。
鱼亦真是太霸道了,李蒙头一回发现鱼亦这么男人,前几日不还挺怂的。
“在南阳时,偶然救了一名肃临阁的官员。”廖柳低垂着头,面上红潮退却。
“你哥的儿子,是不是被他们的人带走了?”
廖柳点头,“我现在就可以自裁,不过要拜托赵兄一件事。”
赵洛懿跃下地,拍了拍袍子,把李蒙手上绳索解开,抓着他手腕,将人牵在身后,“人还活着,自己的事儿,怎可总叫别人代劳?要还是男人,身在困局,就当想方设法脱困,而非沉湎过去,那点小儿女情长,都放放。”赵洛懿言有所指地看了一眼廖柳,目光扫过鱼亦,背在身后的手抓着李蒙的手腕子,朝外走,边走边说:“愣着干嘛?进屋。”
赵洛懿饶了廖柳的性命,但在安排行动时,将其排除在外。
赵洛懿手在桌下勾着李蒙的指头,安排诸人今晚还得再行动一次,分散炸药,改了路线,也不再让馨娘带路。
“见到人你们就知道了,会加派人手,不过你们几个武功最好,多照应其他弟兄。到时候听吩咐,不能再出岔子,就算再遇上有人拦阻,遇神杀神,遇佛杀佛。”赵洛懿抬起眼,锐利的眼神从每个人脸上扫过,“听明白了?”
“明白。”众人一致道,各自出去做准备。
剩了赵洛懿和李蒙师徒俩在房里坐着,赵洛懿指腹贴着李蒙的手背摩挲,李蒙有些心动,凑过去与赵洛懿飞快接了个吻,本是想碰一碰就算完,赵洛懿却就势深吻而入,末了,意犹未尽将舌尖从李蒙口中撤出,舔了舔他的嘴角。
李蒙喘着气:“鱼亦和廖柳都不跟我了,我和师兄跟安南大王的船走?”
赵洛懿“嗯”了声,伸手来抱李蒙,贴着他有些出汗的脖子磨蹭,没片刻两人都是浑身发热。
正是午后歇觉该起的时辰,李蒙午饭也还没吃,两人都饿了,李蒙攀着赵洛懿的肩膀,承接他时不时袭来的吻,只是亲一阵,赵洛懿便又面无表情地看着李蒙,李蒙都不知道他在看什么,只是很享受他眼中只有自己一对小小影子的模样。
“师父在想什么?”李蒙粗喘口气,尽量平静地问。
“想今天下午做什么,要不然就做半天?”说着赵洛懿就来亲。
李蒙被他闹得浑身发软,眼角带着红,又不敢发出太大声响,毕竟这里是别院,鱼亦他们几个还住在院子里。
“做!”李蒙一个翻身,骑到赵洛懿身上,额前黏着湿润的黑发,衬得他皮肤愈显白皙,红色像是涌动在皮下的血液,滚烫而冲动。
李蒙反手扯下发带,把赵洛懿两手往头顶一按,邪笑着贴着他师父的耳朵,轻佻地咬了一口:“今日一别,至少要将近一个月才能重逢,就让师父检验检验,徒儿够不够出师了。”
赵洛懿失笑:“就你那点子三脚猫……”话音未落,赵洛懿耳朵被李蒙含在口中舔吮,气息一促,眼神一错,就见李蒙羞臊得满脸通红,把发带绕在他的手腕上,真要是用一条发带能捆住赵洛懿,那他也不必当什么杀手了。此刻,赵洛懿只想纵着李蒙,由得他青出于蓝,实则李蒙一举一动都生涩得很。
“唔……”赵洛懿倒吸一口冷气。
“不对吗?”李蒙抬起身,茫然地看了他一眼,额角汗水湿润透亮。
“你、你、我要断了……”赵洛懿满头冷汗。
李蒙连忙往上挪了挪屁股,埋在赵洛懿颈侧,赵洛懿出来前刚洗过澡,身上只带着若有似无的一丝潮热汗味,皮肤是李蒙嗅闻惯了的气味,体温让李蒙舒服得闭起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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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澡吗?”赵洛懿眼皮都没睁,一臂揽着李蒙肩膀,在他瘦瘦的肩窝中留下个响亮的吻。
李蒙抱住他脖子,蹭了蹭,打了个哈欠,“不洗了。”
“舍不得?”赵洛懿笑道。
“是啊,我回去不洗澡了。”李蒙微笑着说。
“那我也不洗。”赵洛懿道。
李蒙忍不住扑过去捶他,乐得在赵洛懿身上磨蹭,“还是洗吧,不要臭到你的手下,你打算什么时候离开大都?”
赵洛懿半天没说话。
李蒙以为他不会说了,却听见低沉的声音,随他喉结鼓动而发出:“顺利的话,我会很快在海上与你们会合,不过现在说什么都为时尚早。总之,七月十五之前,我一定去闲人居。”赵洛懿拨开李蒙前额湿润的头发,轻轻吻了他的额,“蒙儿。”赵洛懿的声音阻塞在喉中,他眼珠不住转动,视线盘桓在李蒙的脸上,粗糙的拇指指腹揉着李蒙脖子上一枚红痕。
赵洛懿那一声吸气很重,李蒙听见了,忽然间李蒙知道他想说什么,赵洛懿必然是担心自己不能如约而至,也许不想让自己担心,赵洛懿总归没有说出那话来。
“赵洛懿。”
李蒙嗓音带着少年人的一丝稚嫩,他缓慢抚摸赵洛懿浓黑的眉毛,手指停驻在本该有疤的地方。
“你是我的伴儿了,知道伴儿是什么意思吗?”
赵洛懿在李蒙眉心间落下一吻,认真道:“知道,这辈子服你的管,陪你到老。活着睡一张床,死了躺一个坑。”
霎时间李蒙眼圈发红,嘴唇微微发抖,他摸到赵洛懿的无名指,不住摸索,忽然发问:“给你的指环呢?”
“收起来了,怕弄丢弄坏。”
“回去戴上。”
赵洛懿嘴角挂着一丝漫不经心的笑,握紧李蒙的手,“好,回去就戴上。”
“我是你的伴儿,你也是我的伴儿,你的玉牌在我这儿,我的指环在你那儿,就算定情。”
赵洛懿鼻腔中发出懒懒的笑,“唔”了一声,抚着李蒙的背脊,被窝里彼此体温熨帖,俱是懒洋洋的惬意。
“少爷与我私定终身,我还是懂的。”赵洛懿道。
“嗯,我没爹没娘,你也没爹没娘,刚好凑一堆。”李蒙的话令赵洛懿有些动容,把小兔崽子的头往怀里一按,亲他的耳朵,不片刻,李蒙推开像头大狗拱来拱去的赵洛懿,眼神闪烁,征询地看着赵洛懿,“再来?”
赵洛懿立马翻身将其压住。
当日傍晚时分,李蒙换了宫侍的衣服,赵洛懿急着出门,徐硕之的人又还没来。
赵洛懿指头勾出李蒙挂在脖子上的荷包,塞了张条儿,一面与李蒙接吻,赵洛懿深邃双目凝视李蒙片刻,雾气满贯李蒙眼眶,赵洛懿一巴掌落到他脑门上,使劲揉了揉。
“师父走了。”
李蒙久久不曾抬头,听见门关上,才仰起脸,使劲憋住了那一口气。
乍然门开,贡江等人都在门口等候,赵洛懿大步走来,两手扳起李蒙的脸,一手按在他腰上紧紧抱着,发力地亲李蒙。
赵洛懿嘴唇麻不麻李蒙不知道,他的嘴唇倒是很麻,脖子也通红。
两人额头抵在一起,良久,赵洛懿屈着的膝盖顶直,干脆利落地步出门外,随意摆了摆手,门带上。
李蒙呆了会儿。
一室寂静鲜艳的斜阳,兽头香炉吐出薄烟,弥漫在寝殿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