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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幼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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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一座村镇,赵洛懿把两个小的叫起来吃饭,三碗羊杂面,李蒙完全没醒,曲临寒倒是很警惕,边吃面边好奇地四处偷瞥。
“没来过西北?”赵洛懿把羊杂挑给李蒙,喝了口手边热汤。
曲临寒学着他的样子,也先喝了口汤,那汤加了不少香料,一口下肚,浑身发热。
李蒙吃面吃得满脸通红。
“生下来我就在大尧村没出来过,乡里人。”不知道是发热还是不好意思,曲临寒脸也有点红。
“小地方有小地方的好,平静安宁。”想到什么,又道:“你爹一定把整个大尧村的安宁都搅黄了。”赵洛懿招手叫来老板,添了三个饼,撕碎泡在汤里吃,“多吃点,下一站午饭时不一定能到。”把李蒙的碗拿过来,给他泡了半个饼,盯着李蒙吃完。
“村长每年过年都和我爹谈,希望我爹搬到大地方去,说埋没了我爹。”曲临寒道。
赵洛懿一哂。
李蒙吃得少,先吃完,抱着圆滚滚的肚子瘫坐着,猛然间不知看见了什么,跳起来往赵洛懿肩膀上趴。
曲临寒埋头喝汤,热气冲得他眼圈发红。
“安巴拉。”李蒙攀在赵洛懿耳畔低声说,赵洛懿微微弯下身,不动声色对老板道:“再包十个饼,切二斤牛肉。”
蛇头杖摇晃出脆脆的声响,骇人的蛇纹攀爬在外族人侧脸上,一人牵一匹马,浩浩荡荡走来,街上行人见了,纷纷往两旁躲避。
赵洛懿装好东西,揽住李蒙的肩,低头走进店铺去等切牛肉。
曲临寒也吃完了,跟上去。
“老板,都有什么好吃的,给弟兄们取用些。”生硬的大秦话传来。
赵洛懿低着头,手在切肉的菜板旁敲击不停,伙计抬起头来看他,赵洛懿指了指外面,蹙眉做出不悦的样子。
一群外族人刚在外面坐下,将门前摊子上的座位全占满。
赵洛懿指了指侧旁通往院内的门帘。
伙计会意,把肉切片包好,低声道:“客官随小的走这边。”
三人经过店家内院,从后门走出,赵洛懿多给了伙计一点小钱,沉声道:“我们的马车还在前面,还要你帮忙,不要惊动那些外族。”
伙计接了超出饭钱许多的赏钱,点头哈腰道:“老爷放心。”
伙计跑出,赵洛懿蹙眉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师父不老!把胡子刮了最多三八!”李蒙痴迷地看着赵洛懿略显得沧桑的脸。
赵洛懿:“……”
马车前脚离开村镇,天色骤变,下起绵绵细雨。
迎面雨珠沾湿赵洛懿满脸,李蒙在车里不住叫唤,让赵洛懿进去避雨。
“蓑衣找出来!”赵洛懿在雨中低吼,并不入内,他抬头看了看阴沉的天色,被雨水沾湿发亮的耳朵灵巧地动了动。
雨越下越大,一袭蓑衣在赵洛懿头顶上被撑开,李蒙趴在赵洛懿背上,蓑衣遮住两个人。
小小四方天地中,赵洛懿转过脸,眼角余光后瞥,侧脸近在李蒙眼前,李蒙随便在他脸上亲了一口,也朝后看去,只见连天雨幕,天色晦暗不明,看不清官道上还有什么。
“他们追来了吗?”李蒙紧张地问,身体晃来晃去,赵洛懿差点被他摇到车下去。
“别乱动!”赵洛懿怒吼。
“哦!”李蒙大声道,身子仍然摇来晃去。
“去车里呆着。”赵洛懿说。
“不行!要给师父遮风挡雨!”
赵洛懿嘴角微微弯起,一脸嫌弃:“去,别添乱。曲临寒,管好你师弟和猫。”
“哎!”
曲临寒一把抱住李蒙的腰把人带了进去,李蒙兀自嚷嚷道:“怎么我就是师弟了!我早入门的!不是,师父你不能这样!唔唔……”李蒙使劲瞪按住他嘴的曲临寒,曲临寒一脸无赖的笑,离开王家庄以后,苦哈哈的曲临寒第一次露出心无芥蒂的笑,李蒙见不得他高兴了,两脚胡乱蹬。
“你们……”赵洛懿后腰挨了一脚,转身一瞪眼。
曲临寒连忙抱住李蒙往车里拖,急促的马蹄声传入赵洛懿耳中,他把车门一闭,嘴角下撇,眯眼向后望去。
疾风骤雨犹如水龙劈头盖脸破洒而下,随马蹄声逼近,赵洛懿随手抖开蓑衣,一臂挥开。
陡然间一根铜杖将蓑衣拦住,去势带得安巴拉从马上跌下,就地在泥中一滚,本来黑黢黢的脸更看不清了。
车内,李蒙双腿被曲临寒抱住,想扒车门,车门紧闭,纹丝不动,改了方向,爬上后车板,车帘捞开一条缝,犹自大叫起来:“打起来了!”
马车比发狂的马还快,车身颠来簸去,曲临寒抱不住李蒙双腿,车身前端沉沉朝下一压。
曲临寒身向车门滑去,一屁股坐在车门上,李蒙禁不住抓裤腰大叫:“松手,你要抓掉我裤子了!”
才一阵加速,又拖延了安巴拉,此刻马队暂时被抛下,赵洛懿飞起一腿,被卸下的马车随惯性滑入林中,车轮下碾出一道长痕。
车门前没有赵洛懿顶着,滚出来个人,曲临寒浑身湿透,坐在泥地里瑟瑟发抖。 车身稳定下来,巨大的车轮使马车又持平,李蒙抱着猫,从车里钻出来,一阵目眩耳晕,赵洛懿将其抱上树梢,命令道:“抱紧树干,要是我不来,你们二人不可下来。”
紧接着曲临寒也被赵洛懿推到树上去。
赵洛懿两腿夹着树,从树上滴落的水珠沾满他的脸。
李蒙倾身抓住赵洛懿冰冷手指,若不是曲临寒眼疾手快把他后背抓住,李蒙就要掉下树去。
赵洛懿双手托住李蒙腰际,将其向上一送,正色道:“照顾你师弟。”
“师父!”
李蒙一声大叫,赵洛懿转头看他,李蒙仍抓着他手指不放,曲临寒一双圆眼也惊疑不定,隐约猜到来者不善。
赵洛懿一臂收回,在唇间吻住李蒙手指,不顾曲临寒满面惊愕,沉声道:“天黑之前要是我没回来,你们两个就先走,李蒙认识路,我们在瑞州十方楼碰头。”
手指从李蒙湿润的掌中滑出,赵洛懿高大稳重的身形隐入雨中,他一手抓起马车,惊人臂力支撑着将马车拖走。
……
安巴拉等人终于追上马车,发觉马车停在道路中央纹丝不动,安巴拉一臂挥出,做了个手势,身后手下俱放慢速度,不敢上前。
安巴拉右腿后撤,抡起蛇头杖,铜杖于半空飞旋而出,轰然一声巨响,马车被击中爆开,一人自车后跃出。
马车侧翻,赵洛懿落在向上翻转的车轮上,缓慢地搓烟叶,奈何雨太大,点了两次点不燃,小心收好火石,把潮湿的烟叶仔细收好。大敌当前,赵洛懿仿佛只是恼火不能好好抽一杆烟。
安巴拉收起蛇头杖,缓慢朝前踏出一步,见赵洛懿没有出击,方才又前行五步,口中喊道:“圣子势微,命我等来接大祭司回去,还请大祭司不要为难属下。”
赵洛懿淡漠道:“我有事。”
“若是圣子不能顺利继承王位,恐怕大祭司将来要回部族会有难处,圣子说……”
“不认识。”赵洛懿道。
安巴拉脸色不大好看,手掌在蛇头杖上握紧。
“生子生女该多拜拜送子观音,我不会跟你去南湄。”烟枪在赵洛懿手中飞旋打了个转,他像一只雄鹰,傲立于前,睨起的眼中迸射出犀利的光。
“得罪了!”沙哑的声音从安巴拉喉中发出,他仰脖向天大啸一声,用赵洛懿听不懂的南湄话发号施令。
十数人有序展开阵型,安巴拉一脚后撤,被阵前两名大汉托举在半空,他一手做出如同蛇头昂然的姿态,身体扭曲成常人难以做出的蛇形,微微翕张的嘴唇之中,嘶嘶之声如同毒舌吐信,铜质蛇头因震动发出沉沉响声。
赵洛懿翘腿坐在车轮上,漫不经心地往东侧密林看了一眼,一掌击碎巨大车轮,在爆起的木屑之中,身躯腾空而起。
安巴拉大声呼喝,双目赤红,颈侧青筋暴起,纵身扑上前。
……
“不行。”想到赵洛懿每次回来带的伤,李蒙就坐不住了,一件事跳入他的脑中,李蒙扑过去卷起曲临寒的袖子,露出他上臂的鲜红烙印,“这是对付骑兵用的?”
曲临寒一对上李蒙的视线,“你想让我做一套焱钩?”
李蒙急切地瞪大眼,“行吗?”
“没有金属,绳子也不好找。”曲临寒为难道。
林间大片纵生缠绕的藤蔓映入兄弟两个眼帘,曲临寒心中一动,“倒是可以试试,我带着一些飞镖短刀之类,在我包袱里。”
渐渐燃烧起来的希望让他二人都不再犹豫,李蒙轻功不错,拔出靴中匕首,割断数十条长短不一的藤蔓,按照曲临寒的指挥,将它们搓成一条一条“麻绳”。掌中磨出血泡,李蒙视而不见,雨势慢慢变小,他用袍襟包裹藤蔓,令它们不那么湿滑。
不一会儿,曲临寒凭借记忆拼凑出一套焱钩来,拉住绳子两头,振臂一试,绳子很结实,便对李蒙点头。
“那我们走,先布下机关,再引开师父,南湄人必定上马追击,你负责把他们引入阵中。”雨水顺着李蒙饱满的额头往下滴落,他的眼神是前所未有的坚毅。
曲临寒期期艾艾拉住李蒙,“我第一次做这个,要是失败……”
“怕什么,大不了就硬碰硬打一场!”李蒙笑了起来。
曲临寒眼睛睁大,嘴角微弯,坚定点头,“对,大不了打一架!你可别拖后腿。”
李蒙抬脚就踹,把黑猫原地放下,手依依不舍离开他湿润柔软的皮毛,低声说:“别乱跑,我们会回来找你。”
黑猫懒懒抬起后脚挠脖子。
李蒙与曲临寒步入雨中,凭借打斗声传来的方向,小心靠近声源。
……
一黑一青两条身影交织在一起,赵洛懿出拳落掌之处,南湄人冲上前,被击退又迅速补上,但不知南湄都练的什么邪功,合在一起阵法诡异,出招不按常法,若不是赵洛懿已与他们两次过招,说不得早落下风。
蛇头杖朝赵洛懿小腿直击而下,赵洛懿飞起一脚,当胸将安巴拉踹飞出去。
正是此刻。
伏在暗处的李蒙大叫道:“啊啊啊——!!师父救命!”
赵洛懿奋起直击,烟枪飞出,安巴拉右肩剧痛,近乎被这一击戳穿肩胛,刚爬起来没来得及坐直的身体不受控制向后飞去,一众手下都被首领来了个横扫。
南湄人阵型一破,安巴拉的手下急着扶他起身,当头两人焦急地对安巴拉一阵叽里呱啦。
强劲的内力弥散在安巴拉五脏六腑之中,骤然吐出一口血来。
南湄人更是吓得不轻,将安巴拉扯起来一阵摇来晃去,安巴拉猛然发出一声大叫。
两个南湄大汉这才发觉不对,安巴拉举起蛇头杖,一人脑门上给了一杖,在手下搀扶下直起身,却已难以追上赵洛懿,连忙催众人上马。
“师父救命啊!!!!救命啊师父!!!他们要杀了我啦!!!师父你再不来我就死啦!!!死啦!!!”李蒙嚎得嗓子有点干,手在包袱里摸了半天,刚抬起水囊,手指按压囊袋,水柱喷洒在他口中,喉咙吞咽一下,李蒙被人从身后重重一排,登时水柱灌入鼻子里。
“……”李蒙呛得眼角发红,嗓子眼里发烧。
赵洛懿面无表情站在他身后,提着他的后领,像提一只弱鸡。
“怎么回事?”赵洛懿道,好像李蒙不给个满意的答复,他就会随便把他丢出去。
李蒙缩着脖子蹬着脚叫道:“曲临寒去搞机关了,只要南湄人骑马,他能收拾掉!”
赵洛懿微蹙眉,想起来王霸当年卖给肃临阁的机关,暂时放过李蒙,但怕曲临寒不能顺利完成任务,沉声道:“我回去看看。”
“师父!”李蒙像块牛皮糖,紧紧抱住赵洛懿的胳膊。
“别闹!”赵洛懿说,把李蒙从胳膊上扯下来,正要扒开他的手就走,李蒙忽然凑上前去,胡乱亲吻赵洛懿的嘴唇。
吻毕,李蒙粗喘着气,“别硬拼,不行把他们引到方便攻击的地方再战。”
“不用担心我。”赵洛懿说。
“你太重了,要是我们俩带着你跑路一定跑不快。”
“……”赵洛懿抬手就想揍李蒙屁股,继而大掌落在李蒙脸颊上,温柔地轻拍他两下,“走了。”
李蒙提气施展轻功,返回林中找到黑猫,把猫揣在包袱里,再回到与赵洛懿分开的地方,半人高的灌木丛将他的身形严密掩藏住,泥水把他全身湿透,连裤子里都是冰冷黏腻,李蒙安静地趴伏在树丛里,睁大眼睛,等待两个他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出现。这是李蒙第一次感受到,他们三个是一体的,在这世上,没有亲人的他们,现在是彼此最后的基石,必须相互信任、配合,否则,谁也无法安然脱身。
而他差一点,可以听从赵洛懿,和曲临寒离开。此时此刻,李蒙无比庆幸,他选择了把曲临寒拉到赵洛懿的阵营中来,而不是他和曲临寒龟缩起来当永远长不大的幼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