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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南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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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丛中篝火“噼啪”作声。
外族叽里咕噜说话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李蒙脖子上套着个绳圈,另一头拴在马缰上,双手被绑在身后。
他脑袋越来越低,头一点,被冷硬的马鬃戳了一脸,忙“呸呸”两声抬起头。
空气里漂浮着麦子香气,李蒙吃力地扭过头看。
篝火上架起锅子,煮的不知道什么东西,腾腾冒白气,能听见咕噜声响。
大概是什么米粥之类的,“九蛇杖”的手下把面饼搓碎,肉干撕成条,丢进锅子里,埋头搅动。
香气愈发诱人。
九蛇杖似乎察觉到李蒙的视线,抬头与他短暂对视,想了想,舀一碗粥走到马前。
宁死不屈的机会来了,肚子却不争气地直叫。
九蛇杖嘴角牵起:“你,好像叫,李蒙?”
李蒙侧头,懒得搭理。
九蛇杖将碗举高。
“……”李蒙肚子叫得愈发厉害,隐隐觉得肚子痛,昨夜忧心赵洛懿伤势,晚饭他也没怎么吃,后又空腹饮酒。
“你回答我几个问题,这个,就是你的。”九蛇杖看向碗。
李蒙挣扎地想了想,蹙眉道:“我回答你几个问题,你就回答我几个问题,反正我师父会来,我也不怕你们。”
九蛇杖嘴角露出戏谑的笑意,下令放李蒙下来。
外族人让李蒙坐在火堆旁,左右各一名九蛇杖的手下,九蛇杖自己坐在李蒙对面,他把那碗粥,放在自己面前堆起的石块台子上。
“你问吧。”被绑了近两个时辰,李蒙使劲揉酸痛麻木的手腕。
“你师父,武功如何?”
头一个问题就把李蒙拦住了,虚张声势固然好,但说得太厉害,这群人更会过于防备。李蒙无所谓地说:“一般。”
“听说,他在大秦,是赫赫有名的杀手,功夫,一般?”
李蒙皱眉,胡诌道:“名声在外的人,普遍是由于世人的误解,江湖人对我师父都有误解,他其实武功很一般,但擅长用毒,下毒神不知鬼不觉,你们最好小心点自己喝的水和吃的东西。”
九蛇杖陡然色变,喝止正要喝粥的手下,视线不易察觉瞟了一眼远处的马匹。
“而且我师父说,世间万物,相生相克之物不同,剧毒之蛇,服食自己的蛇毒却无恙,有些毒素,单对人有效,对动物却未必有效,若他要用寻常之毒,就只能办成寻常之事。”
李蒙点到即止,那九蛇杖心中却已想到,赵洛懿武功一般,长于用毒,能积攒下让江湖人闻之色变的名声,必然不是像他徒弟说的徒有虚名,只不过外人不甚清楚他杀人的手段,中招者就愈多。
不知九蛇杖又在想什么,一番若有所思地点头,之后看上去像已尽信了李蒙所言。
“该我了。”李蒙刚要问话。
九蛇杖笑道:“小兄弟如实相告,我们南湄人讲信用,先填填肚子,再说。”
李蒙翻了个白眼,知道九蛇杖相信自己才说的话,要用自己试试看粥里有没有毒。本是无心说那两句,以后恐怕这群人吃喝之前,都得先让自己试,不会饿肚子了。
李蒙一边啜粥,一边想。
要是赵洛懿不来找他怎么办?他们连拜师礼都没行过,何况赵洛懿身上伤重。李蒙眼前豁然浮现起赵洛懿腰侧左腹两道骇人伤痕。而且赵洛懿未必知道自己被抓走了,匆促间连个记号都没留。
“你陪我,说说话,不算问问题。”九蛇杖试图温和地笑笑,但盘踞在侧脸的蛇纹冷森可怖。
“安巴拉,我的名字。”
李蒙仍防备地盯着他。
安巴拉指了指脸上的蛇纹,手中蛇头杖动了动,“我们族中,信奉蛇,我们,不是坏人,是奉族中长老之命来找人。”
李蒙将信将疑,牵动嘴角,“你们会杀了我师父吗?”
安巴拉一愣,旋即大笑起来,声音震得李蒙耳朵里嗡嗡作响。
“你师父,是我们族中神女之子,我们,带他回去,做大祭司。”
“……”李蒙想了一下赵洛懿头戴无数条蛇,身着蛇纹大袍,端重有礼的模样,咳嗽了两声,“那你们的人,为什么伤他?”
安巴拉露出悲伤的神情:“他对大秦有感情,对自己的族人,没有情,见到我的人,就大打出手。”
“我师父那人是有点急躁鲁莽。”
安巴拉连忙点头表示深有领会,“他没有等我出面调停,就把我的人给收拾完了。”
“他杀了他们?”
“没有,只是他们都会十天半个月没法下床,更不能为我效力。”
李蒙安心了点,此前遇袭,赵洛懿也只是把人打退,并未伤他们性命。不过他还是怀疑地看安巴拉,“你们的人出手很重。”
“都是皮外伤,会流血,虚弱,但不会要命。他受伤了,我们行动方便。”
李蒙不吭声。
“你,不相信我。”安巴拉面有怒色。
李蒙不置可否。
天已经快要亮了,安巴拉受到怀疑,很生气,不想再问李蒙问题。他最关心的,本也是赵洛懿会采取什么手段对付他们,以免没抓到人放跑人质。
李蒙喝完粥,一肚子汤水,外族怕水里有毒,凡要喝水,都先给李蒙喝一口,弄得李蒙一路都想尿尿。
李蒙坐在马上,月夸下马鞍摩擦得大腿内侧刺痛,兼想去方便,难受得无以言表。
安巴拉要喝水,手下用竹筒盛来清水。
“老子要尿尿。”李蒙面无表情地要求。
半个时辰前李蒙就在要求这个,安巴拉大概知道再不让他去,得尿在马上了,便说:“先喝口,我带你去。”
“带我去,再喝。”
安巴拉几乎要气炸:“我们南湄人对蛇神发过誓,从不撒谎!”
李蒙面无表情:“不让我去,就不喝。”
二人对峙片刻,安巴拉一路都没喝水,粥也没心情吃,干渴得不行,只好先把李蒙的手从背后绑到身前,牵着他去树丛里解决。
“走远点。”
安巴拉看出李蒙功夫不济,不怕他逃跑,兼自信武功,便带着李蒙又走了几步。
“不够远。”
“走那么远做什么?”安巴拉眉毛一挑。
“他们会听见。”李蒙故作骄矜。
恰好晨光初露,金黄阳光照出李蒙红红的侧脸,李蒙在外面跑的时间不长,脸虽晒得没以前白了,脖子却光滑白皙,乌黑头发,修长颈子。
“咕。”安巴拉咽了口口水。
李蒙:“……?”
安巴拉只得牵着李蒙又往树丛深处走了几步,李蒙听见水声,说:“再走两步,这里树叶繁茂,别让虫子掉在我身上。”
阳光在李蒙颈子上跳来跳去,走出树影密布的地段,李蒙如同被灿灿金光包裹着,少年人介于成熟与稚嫩之间的面容在光影作用下,有片刻呈现出不辨雌雄的美,比常年在南湄丰沛阳光中劳作的姑娘细皮嫩肉。
“你转过去,我尿尿。”李蒙绑在一起的手开始松裤带。
听见声音,安巴拉忍不住想说点什么,漫无目的盯着远处掠过水面的小鸟。
“我们南湄,有一条河,叫湄水,比这条河大得多,下落时声势浩大,蔚为壮观。”
李蒙抬头乱看,河不宽,看上去不深,水流也不湍急,随口道:“你还会说成语了,真不错。”
安巴拉面上一喜,刚一动,拴在李蒙手上的绳索也一动。
“不要转过来啊,转过来我尿不出来。”
安巴拉忙保证不转过去。
态度太好了,转性了。李蒙没太往心里去,想了想,要从这里逃跑不是很方便。把裤子提上,不愿再耽误时间,说:“好了。”
安巴拉心中有些异样,心不在焉,走得有点快,几次差点把李蒙拽倒,他骑马骑得走路都外八了。
“啊啊啊——!!”
安巴拉没留神,把李蒙拽得整个身子向前倾,本来他可以闪开,可看李蒙红润的嘴唇,就像他们南湄山上鲜美的果子。
一万个草从李蒙心头掠过,他双手被缚,一时要朝旁边滚。
安巴拉陶醉地闭上眼睛。
李蒙:“……”欲侧身时,腰被一把抱住,手上绳索应声被割断。
安巴拉睁开眼左腿便是一阵刺痛,毫不留情的一把刀扎在他大腿之中,安巴拉挥手掸去另一把匕首。
人影动辄如山间灵猴,速度极快,安巴拉只及看见一人背着李蒙,攀住林间藤蔓,蹬踏树干,飞掠而去。刚捶腿大叫跳脚片刻,便看见眼前最近的树干上洒落的暗红渍痕,以指沾起嗅闻。
安巴拉立刻一瘸一拐返回营地,带上手下,循着血迹找去。
……
逃跑路上,李蒙几次险些从赵洛懿背上掉下去,只得紧紧抱住他的脖颈。
起先赵洛懿一手托住李蒙屁股墩儿,鲜血渗在指缝之中,当李蒙抱住他,赵洛懿低沉的声音说:“抱稳点。”
李蒙整个人紧贴住赵洛懿,赵洛懿不再托住他,两手在树间灵活攀援,发足狂奔足有小半个时辰,侧旁岩石和参差草木掩映的是官道。
界碑上霍然现出两个鲜红的字:岐阳。
赵洛懿放下李蒙。
李蒙两股战战,鼻端尽是血味,又看见赵洛懿左手全是血,身上穿的是黑袍,不大看得出,但赵洛懿嘴唇苍白皲裂。他手指撮在唇边长长打了个哨,片刻后,马蹄声自官道传来。
“上马。”
李蒙认识那匹马,是从霍连云府上带来的,只有一匹,他看了赵洛懿一样,赵洛懿警惕冷漠地向四面八方环视。
李蒙上马后,他便坐在他身后,带血手掌牵起缰绳,一抖。
李蒙不安地在赵洛懿双臂中动了动,不住往后看,风声呼啸,赵洛懿坐在他身后,血味被空气冲淡,温暖的身躯偎着李蒙。
一路师徒二人没有闲工夫交谈,出发时天刚亮,中途找了间客栈休息。
赵洛懿让李蒙去喂马,等李蒙回到楼上房内,赵洛懿站在窗口,一道狰狞长疤安静匍匐在他精壮的背肌上。
赵洛懿扎上袍子,对李蒙说:“下去叫两碗阳春面,在房里吃。”
李蒙不敢多话,点头,看见窗边木架子上,铜盆里血水微微反光。
临出门又听赵洛懿补了一句:“卧两个蛋。”
为免多事,李蒙无聊地在厨房等面好了,自己端上楼。
赵洛懿坐在桌边,一手按在腰侧,见李蒙进来,分筷子,把自己碗里鸡蛋夹给李蒙,三两口稀里哗啦吃完汤面,把汤也一口喝干。
李蒙第一个蛋还没吃完。
“不着急,慢慢吃。”赵洛懿说,走去顺手端起铜盆,血水浇在屋角花盆里,发财树枝叶茂密,这时节恰是浓绿。
等李蒙吃完面,赵洛懿让他换了衣服。
李蒙一身黑地走出去,坐在廊下漫不经心望着楼下人来人往的赵洛懿放下按在腰上的手,让李蒙随他一起出去。
师徒二人趁夜赶路,一夜未睡,白天反倒才在城里住下。
又是妓馆。李蒙抬头看见烫金招牌,额角突突直跳。
鸨母见了赵洛懿,不曾多说闲话,直接让小婢将其引入后院。
一路李蒙都在想花枝招展的馨娘,手掌也不由自主捏了紧,婢女拐入一间僻静的院落,前院粉头们洗脸或是送客的嘈杂之声远去,竟一点都听不见了。
婢女停在一间房门前,上前打开门。
赵洛懿侧点头:“有劳。”
婢女问过赵洛懿停留的时间,李蒙听说是明天晚上才走,想着赵洛懿也许在这里有事办,或是屋里有什么要紧的人。
步入其中才发现是间古朴雅致的屋子,只一把乌木古琴,没有脂粉气,只有清冽熏香。
仔细看了一圈,屋里没有人,李蒙放下心来,转过头去寻赵洛懿:“师父,你是不是逛遍了大秦所有的妓馆啊?我怎么觉得鸨母都认识你……”
话音未落,珠帘之后,赵洛懿躺在离门最近的矮榻上,一手捂着腹间,面如金纸,已无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