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秣陵旧事》平湖驿客

1、成婚

　　一
　　敬王暴毙后，东宫太子继承大统，封原太子妃赵氏为后，原东宫良娣傅氏、杨氏各为丽嫔，宝嫔。不久，又有消息传出，原先那些准备指给敬王为妃的采女们全得重新入宫待选。
　　当晚，便有人以自裁的方式来抗议新主的“恩典”。死的那个是瑟瑟。采女当中最美的便是她，若无意外，她应该会成为圣上的新宠。但是她死了。而且死得极其惨烈——她先服了剧毒，然后用刀子划下了自己整张的面皮，而面皮旁遗有一行文字：
　　“花容月貌为君留。”
　　这大概是因为敬王曾说过：“这般好颜色，若流于别家，只怕小王的心也要碎成十片八片了。”于是她便用了这种方法来殉他，殉自己心中对敬王的一段情。
　　新皇闻知震怒。在甘露殿他召见了余下的一众采女。
　　“你们谁要想死，朕这里有比那个贱婢更惨的死法！”他走下来，将匍匐在地的女子一个个看过去，最后将目光停留在那个青色的身影上。
　　“凌青，你呢，是不是要为敬王殉节？”
　　凌青慢慢抬头，迎上那一对冷冽的眼，新皇的眉眼间依稀有敬王的影子，她的心蓦地一痛，眼眶又微微地红了。
　　“皇上问你呢，怎不回答！”一旁的内侍催促。
　　“民女非不想死，只拗不过一个‘怕’字。”
　　“哦？”皇帝来了兴趣，他挑起凌青的下巴，玩味地看着她的脸，“那年上林苑踏青，你为救人不惜以身挡熊。如此胆色，男子尚且不如，如今怎么怕了？”
　　凌青的眼睑一垂，低声道：“敬王风流自赏，处处留情，对民女也只泛泛而已。既然不是他的唯一至爱，又为什么要为他死节？更何况无名无份，根本无节可言。——不是所有人都像瑟瑟那般痴情。想到这里，民女自然就怕死了。”
　　皇帝微微一笑，“你说了实话，很好。不过，朕不喜欢留一个你这样的女人在身边。”他在转身离去前又掷下一句，“将凌青赐予袁侍郎，择日成亲。”——没有将她加诸到更坏的情形当中，但也不会更好。本想劫后余生，便以一腔死灰的心情，伴着青灯古佛来消磨以后的岁月，没想到依然要卷入茫茫无际的红尘中。凌青想到敬王、瑟瑟，心内不由得大痛，一行清泪再也忍不住，落了下来。

　　过了几日，便是瑟瑟的头七。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皇帝将这天指为凌青成婚的日子。袁恒之父便是原来的太子太傅袁东来，东宫旧属，袁恒本人也颇受皇帝赏识。因为此次婚礼也显得格外隆重热闹，虽然新娘有一段颇隐晦的历史，但既是天子赐婚，旁人也就无话可说了。
　　晚上，袁恒进了洞房，喜娘引着他掀开新娘子的盖头，烛光下，一身红装的凌青明艳不可方物，他呆了呆，随即脸上漾起欣喜的笑容。
　　众人散后，他靠着凌青坐下，并没有急着行周公之礼，而是低低地问一句：
　　“坐了一天，饿不饿？”
　　凌青有些讶然地看他。他有一张干净斯文的面孔。不知道为什么，她开口的第一句居然是：　　“今天是我好姐妹的头七，我想拜拜她。”
　　袁恒没有生气。他想了想，说：“咱们连房门都出不去。——也罢，桌上还有些果品，那儿有个香炉，我收拾收拾，你权且先拜着就是。”他手脚很快，一会儿就收拾好一个香案，上面摆着几碟果品，当中放一个香炉。
　　“没有香了。不过心香一瓣，相信你的姐妹也不会怪你。”
　　凌青看见他一副歉然的样子，大为感动。急切间却说不出什么，于是回过头，对着香案，双手抚掌，心里默默念诵：“瑟瑟，你若见着王爷，也不必替我道歉。是我没用，在这世上苟延残喘。或许我真的怕死，但我也想看看那些恶人将来是如何的收场。……”许久，才放下手，转脸向着袁恒一笑，“多谢你了。”
　　袁恒脸一红，也是不知说什么才好。这时窗外响起了打更声。他一惊，“嗳呀，夜深了。快歇着吧！”
　　凌青听了，先是脸一红，随即那抹红色又迅速地转为白色，她整个人都微微抖起来。袁恒看在眼里，面上也有掩饰不住的黯然。他向一旁坐下，又指指床说：“你睡吧。我，我不碰你就是。”见凌青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眼光看着自己，他觉得喉头又涩又苦，但还是把话说了出来，　　“我知道你还想着他。不过这是皇命，谁都违抗不了。我所能做的，就只有不难为你而已。”
　　他的话显然语出真心。凌青知道自己嫁了一个好人，心里竟有隐隐的欣慰之感。她也向床边坐下，心里辗转反侧，思绪万千。
　　终于，她开口道：“既是皇命，而我也已认命，还有什么好说。”她过来拉袁恒，手彻骨的冰凉，耳边却好像听到敬王的声音：
　　“青儿，我让父皇赐你做我的正妃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