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鸣关（GL）》长清短清

58、清平轩（上）

　　这几日春雨如绵，清平轩的生意比往常还要淡上一些，只有几个老主顾此刻正窝在角落里一边喝茶一边聊着昨晚张世奎的《乌盆记》。
　　其中一个五六十岁年纪留着山羊胡子的老者带着几分沾沾自喜地告诉众人，“昨儿张老板是真卖力气！你们是没看到……”说到这里他故意顿上一顿，等吊足了众人的胃口才又继续说道，“那方巾往上一扔，我还正往上瞧呢，人家已经摔在地上滚起来了！甩发甩得如火如荼，真叫一个漂亮，把咱这双眼睛瞧得都觉着不够用！”
　　“那下次您把我这双也带着，哈哈！”
　　接话的不是别人正是是清平轩的王掌柜，因为生意清淡他也闲来无事拿着自己的石瓢壶站在桌边凑个热闹。
　　山羊胡老者对面的一个人清清喉咙开口说道，“这你们可就不知道了，人家张老板早年演过武丑，腰腿功夫没话说！在梨园行里也是这个！”说着举起大拇指给众人瞧，“不然大家怎么都说，杨小楼是武戏文唱，咱们张老板是文戏武唱呢！”
　　众人皆点头称是，又有人佩服地说最难得张老爷子这么大的角儿，又是这么大岁数上台演戏从不含糊，不像有些梨园新贵矜才造作、哗众取宠，净往台上洒狗血！

　　月白听着众人如数家珍似地讲起戏台上的事，觉得既真切又模糊。她本来以为经过了这几个月的历练，自己对什么都应该可以淡然处之了，然而每次听到那些熟悉的名字被人提起时她仍不免得心头一热,甚至方才听他们讲起老爷子张世奎在台上卖力地唱戏，月白竟然发现自己的眼泪会不争气地夺眶而出，幸好大家都忙着聊天，并没有人注意到自己。其实自从几天前在林翠薇家里听张蕙芳讲起张老爷子因为大徒弟周福山去了满洲国而一病不起的事，月白就始终放心不下，可以自己如今的身份自是不敢冒然去探望，也只能默默地记挂在心上。不过依山羊胡老者方才所讲的情形倒似乎张老爷子的身体真的已经不碍事了，要不哪敢在台上又摔又滚的，想到这里月白的担忧才算平复下来。
　　几年前父母的早亡曾经让月白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人生的无常，可那时毕竟年纪还小加上生性乐观，痛定思痛之后的月白倒显得比哥哥还要坚强勇敢。然而几个月前余婷芳一腔热血洒在台上又一次让月白不得不直面生命的脆弱，这一次即便是乐观的天性也再帮不了她，从那时起她的心里便会时时生出对无常的恐惧，总是杞人忧天地担心它不知什么时候又会把亲人从自己身边抢走。这种恐惧会时常在夜半袭来，惊出一身一身的冷汗，一直到最近她才觉得好多了。怎么好的月白也说不清，只是隐隐地觉得这一切都和林翠薇有关，自己只要一想到她在海棠树下煮水烹茶的身影内心便会宁静平和下来，所有的焦虑不安也都不再纠缠着自己。月白忽然想起来就在昨天她还嘱咐自己说今日的戏要好好唱，还颇有深意地看看自己手中的扇套，似乎真会有什么喜上眉梢的好事要发生。

　　这时台下有客人戳活点了《空城计》，月白振作精神，却一句“我站在城楼观山景”还没唱完，已见门外走进来三个人。
　　先进来的是个女子，月白一瞧自己认得，正是自己方才心里所想的那个人。再仔细一看后面的两位长者竟然也都是自己时常挂念的人，心中更是激动不已，恨不得立刻冲到台下见礼。其中一位抬手示意她稍安勿躁，随后三人选了角落纷纷坐了下来。

　　山羊胡老者那一桌似乎也有人认出了那位方才向月白示意的长者，几个人一边往角落里瞧一边互相小声嘀咕着，更有人提议让王掌柜过去试探一下。
　　王掌柜却拿起石瓢壶咂吧一小口笑嘻嘻地说，“您别懵我了，张老板的戏我也不是没瞧过，您瞧那身量就不对。您老几位当张老板是曹操，说曹操曹操就到，天底下哪有那么美的事！”
　　其他人不服气，又越瞧越像，只是没人好意思上前来问，都只在一边嘟囔，
　　“我瞧着真像！”
　　“我瞧着也像，不过话又说回来，以人家那身份大概也不会到这儿来吧！”
　　因为都是老主顾，这话听在王掌柜耳朵里虽然不太舒服倒也不好意当面发作，只悻悻地说，“想听好戏您就多点几出，让咱们月白卯足了劲儿给您唱不就完了嘛。别瞎惦记了！”
　　山羊胡老者此前一直瞧着张世奎一言不发，此刻终于也认定道，“我看那位就是张老板，准没错！昨儿我刚瞧过他的戏，错不了，一准儿是！”
　　“您那眼神就别提了，刚才自己还说不够用嘛不是！”王掌柜借题发挥，笑嘻嘻又挖苦了一句。

　　此时月白已经耐着性子把这一段西皮二六唱完，急忙忙过来给张世奎和萧逸两位老爷子见礼，见林翠薇坐在一旁笑靥如花地瞧着自己，也已经明白过来昨日林翠薇说的喜上眉梢指的便是这档子事。

　　其实上一次在林翠薇府上见过张家小姐之后，林翠薇便原原本本把自己介绍她们认识的用意告诉了月白。如月白所料，张蕙芳是梨园魁首张世奎张老爷子的掌上明珠。老爷子在梨园行里摸爬滚打几十年，原本不想再让女儿跟自己一样吃苦受累吃这碗下九流的开口饭，因此从小就培养女儿读书识字，还把她送去北京城里最好的女子学堂读书。却不想女儿读到去年冬天便自作主张退了学，非要下海唱戏，父女俩别扭了一阵子，无奈张世奎只有这么一个独生女儿，妻子又过世得早，自己一直对她宠爱备至，大事小情都依着她，从没让她有过半点不顺意，如今也只得答应她在自己的松风社里搭班唱戏。

　　为了提携女儿张蕙芳，张世奎特意排了一些父女俩可以搭档演出的戏码如《打渔杀家》一类。可这类戏码毕竟不多，又因为是父女俩，许多好戏如《武家坡》、《汾河湾》一类又都不适合演，偏偏自己最疼爱的大徒弟周福山又没骨气地跑去了满洲国，张世奎一直琢磨着再找个人二路老生来给女儿搭戏。不过这位张小姐脾气实在是大，张世奎找来的人没有她能看上眼的，她瞧不上的便要捉弄人家，多是合作了一两次，就闹得不欢而散把人气走了。

　　此时林翠薇刚好在萧老爷子那里认识了来学琴的张蕙芳，也从萧老爷子嘴里知道了张世奎正在寻觅适合的人选来给这位张小姐搭戏的事。林翠薇本来去拜望萧老便是想求他在张世奎面前举荐月白，如今既然认识了张蕙芳，便想不如介绍她和月白相识，两人年纪相仿，又都是男孩子般的心性，想必一定谈得来，如此便正好可以由她直接向父亲张世奎保荐月白。林翠薇这么想着便有了后面的一系列的事情，只是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张蕙芳不仅不肯帮忙倒还似乎有意处处与月白为难，无奈之下自己只好亲自登门拜访张老爷子，把月白眼下的处境都告诉了他。没想到老爷子自从余婷芳遇害之后，也一直惦记着月白，还曾经亲自去过闲雅社，可惜当时月白已经被筱雁蓉赶出了闲雅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