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门逆女》苦竹

6、落花流水忽西东

　　京城安阳公主府后院中，馨宁郡主半依窗前，似正在赏园中那清研淡雅的□□，又似在刻意不去看身后矮榻旁坐着的沈沐清。

　　沈沐清看着窗边的人，暗悔自已脑袋被门夹了，不过是想到自已就这样走了，心中不安，就匆匆忙忙的来拜访，结果人家主人让丫鬟上了茶后，连看都没再看她一眼，平白弄了个自讨没趣。沈沐清想到上回的那一耳光及被踹下床的事来，心中莫非有些委屈和恼怒，面上也就带着几分尴尬，但还是轻咳二声，先笑着开了口：“过几天我会出趟远门，所以各处辞别下亲友，想着与郡主也算相识一场，故匆促而来拜会，失礼打扰之处，还请郡主见谅。”

　　慕容卿云听了，回身看着面前的人，美目微凝，眼神变幻莫测，好一会才笑着说道：“沈姐姐既视卿云为亲友，又何必说出这些见外的话来？姐姐若不嫌弃，唤我声卿云就好。”慕容卿云说着，边靠近了沈沐清坐下，亲切的看着她又问：“离年关也不过二三个月，姐姐为何选此时远行？”

　　沈沐清听着慕容卿云一口一个姐姐的叫着，看着她的眼神也明亮透彻，像知晓看透她心思一般，所以有些局促的避开慕容卿云的眼神，又想着她对自已态度的转变，竟和楚霏一般，也是个喜怒无常捉摸不定的，与世间其他女子并无不同，心里竟微微有些失望，又莫名的松了口气，也不理什么‘姐姐’‘卿云’的这些亲近之语，只如对其他人一般的平常态度淡淡道：“不过是在家呆的闲闷，想去游览山水，会会好友罢了。”

　　慕容卿云一愣，察言观色一番，只知沈沐清态度似比刚才疏远了些，却不知为何突然如此，回思了下刚才自已的话，也不知是哪惹的她如此，只是仍不动声色的含笑继续追问：“那准备去哪里？年前回京吗？”

　　“可能去南方，那里气候温暖，时间长短还不确定，走一步算一步，想来总比闲在家是好些，至少少了些麻烦。”沈沐清说完，也没看慕容卿云，只端着茶杯，以茶盖轻拂茶叶，盯着那水气清烟发呆，似乎颇感无趣。

　　慕容卿云听着她敷衍的话挑眉看了沈沐清一眼，继续笑着问：“沈将军同意姐姐远行？”

　　“我已经跟家里说过了。”沈沐清抬头看了慕容卿云一眼，慕容卿云也正盯着她瞧，四目相对，气氛微冷。

　　慕容卿云看着沈沐清避开了自已的目光，便无声的冷笑了下。沈沐清说的‘说过了’，但没说沈将军是否同意，而沈沐清从一开始便对自已含糊其辞，压根就没把自已放在眼中。慕容卿云是梁王独女，又生的国色天香，是天生的宠儿，从来不曾被人如此轻视敷衍，所以心中愤然，脾气上来就冷下了脸，也不再搭理沈沐清，一时之间，二人都沉默了下来，房内静的掉针可闻。

　　沈沐清无话可说，便放下茶杯，准备起身告辞，又突然想起一事，看仅外面套间里立了个丫鬟，便轻声对慕容卿云说：“对了，上次的事，是我嘴笨，其实也没其他意思。”

　　“可你问的也是你心里想的，脸上还写着呢。”慕容卿云看她主动提上回的事，先是一喜，后听她连道歉也说的风轻云淡，便冷笑看她，话也说的毫不客气。

　　沈沐清摸了摸鼻子，也不反驳。她确实是在意的，慕容卿云这一直以来的所做所为，确实不像个‘良家女子’能做出来的。其实沈沐清哪里知道，那晚的事不过是个误会。那晚沈沐清喝醉了闹酒疯，不让任何人靠近，偏又嚷着要回去，慕容卿云遣婢女存惜去扶她，还给推地上受了伤。沈沐清拳脚功夫好，慕容卿云的几个心腹婢女齐上也拿她没办法，又不能让侍卫对她动手，慕容卿云无法，只得亲自动手，竟被吐了一身。后来还是慕容卿云和几个婢女抬着沈沐清去洗的澡，整整闹腾了大半宿，好不容易才躺床上睡去了。

　　至于那晚的亲摸也不假，不过是因那酒是有名的眠花酒，有催情致幻的功效，本来这一切眼看好事将成，可到后来沈沐清竟睡着了，睡着了！因为龙国风气开放，贵族子弟中龙阳和磨镜之事也不少见，慕容卿云在郊外第一眼看到沈沐清，就感觉到她们是一类人，那晚弹的也是一曲喻意明显的《凤求凰》，可惜沈沐清除了会擂战鼓，压根不通音律，而且从小根正苗红，虽在军营中见过不少龙阳之好，但她压根没往心里去，又没人敢在她面前说这些，她也从没个这方面的好奇心，虽然比慕容卿云空长了三岁，懂的却绝对没她多，所以那晚只是闹了场乌龙。慕容卿云无奈只得脱了二人衣服，做个假相，想等醒了就跟她好好算算这帐。可一大早，沈沐清醒过来，一开口就把自已气了个几乎仰倒，那一耳光纯属条件反射，打完就后悔了，这几日也一直在等沈沐清来见自已，可没想到沈沐清竟然准备一走了之，而且对自已的态度还如此冷淡。

　　慕容卿云是真的恼怒了，可是她眉眼本就生的妩媚动人，笑时媚眼如丝，风骚似妖，这一恼，便眉梢如月，眼中含嗔，这恼态也风情万种，荡人心魄。只是沈沐清却视而不见，起身便想离去。慕容卿云慌了，什么也不顾的起身拦了去路，不甘的问道：“慢着，那晚……那晚的事，就……就这么算了？”

　　沈沐清听了，扫了面前的人，后眯着眼问：“那郡主想如何？”

　　慕容卿云看着沈沐清一时哑言，良久微红着脸从手腕上取下了只玉镯，拉着沈沐清的手就给戴上了。

　　沈沐清愣愣的看着她，待手腕上有温润的玉石感传来，才回过神，那是一只糯底飘绿的翡翠玉镯，静静的戴在她左手腕上，沈沐清凝视着玉镯，清楚的看到镯内壁还刻了一排小字‘死生契阔与子成说’，而另一只就在慕容卿卿云手腕上戴着，那手此时正握着自已的手，紧紧的握着，那只玉镯也刻了八个字‘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慕容卿云的这一切动作清楚明白，此时无声胜有声。沈沐清愣愣的抬头看慕容卿云，四目相对，沈沐清却猛的抽回了自已的手，就欲取下那玉镯。

　　“你当真无一丝一毫之意？”慕容卿云含泪哽咽问道。

　　沈沐清不答，但她手腕不如慕容卿云纤细，那玉镯一时却取不下来，沈沐清试了几试便住了手，面无表情的看着慕容卿云，后一言不发，抬脚就走。

　　几日后，京郊三里的清风亭外，北风吹的芦苇摇摆不定，一如沈沐清此时的心境。

　　“你们一路多注意安全。”崔浩端坐马上，对着沈沐清那辆用双马拉着的宽大马车笑了笑说道。

　　沈沐清神情有些烦躁的看着眼来送她的崔浩，眼睛又撇了下车门另一边的楚霏，侧头对崔浩说：“你把她带回去，我看见她就烦。”

　　楚霏一听，本喜气洋洋的脸僵了一下，下一刻却又得意的笑了起来，说话时更是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偏仰着头，双手交叉环抱胸前对着沈沐清道：“不回！我是领姑姥爷的令，跟你一起去滇地，负责照顾你的，要我回去，除非你亲口去跟姑姥爷说。 ”

　　沈沐清暗翻了个白眼，赶在崔浩开口前对楚霏说道：“你就会狐假虎威，不是你缠着闹着，父亲会同意？而且这长途跋涉的，一来一去路上最快都得走一个月，你一小丫头片子跟着，到底是谁照顾谁啊？让你回去就快点回，少费话！”沈沐清说着，对坐在马车前当车夫的文茵说：“文茵，给我把她扔下去！”

　　楚霏立刻慌了，不可置信的看着沈沐清，咬着唇眼眶红红的，下一刻就像要哭出来似的。

　　崔浩一见这情景，忙急着劝沈沐清：“别，别，既然沈将军派人送楚姑娘过来跟你一起去，你就带着，反正只是游玩，一路行慢点多歇会也好，以你和文茵二个的武功，也不会出什么事，再说楚姑娘聪慧乖巧，一路有她陪你说说话，又能让沈将军省心，何必闹成这样？”

　　沈沐清听到那‘聪慧乖巧’四字，哼了一声，但看楚霏泫然欲泣的样子，虽不知是装的还是真的，可她素来最不喜欢看别人落泪的样子，便没再多言，看崔浩情面上无奈点点头，又对着那六个护送楚霏过来的护卫，还有楚霏的贴身丫鬟绿竹和佩玉，淡淡的说：“佩玉留着伺候，其他人随崔公子回去吧，别跟着了。”

　　楚霏一听，几乎破涕为笑，感激的对着崔浩一笑，也不敢多言，直接先拉佩玉上马车，又与绿竹依依不舍的分别，还仔细的叮嘱绿竹回府后的一些事宜。

　　崔浩见此情景一笑，紧了紧脖子上的白狐皮围脖，打马向沈沐清马车旁再靠近了几分，瞥了眼另一边的楚霏后，才小声说道：“你这一离开，与馨宁郡主的事也就算过去了，若再遇见，你就当不认识，离的越远越好。”

　　“能过去的了吗？你都说可能有‘再遇见’了，我难道还能躲她一辈子？”沈沐清看着崔浩，眼神略有些不安的问，看了眼干净无一佩饰的左腕，想到那只深藏箱底的玉镯，忽然无声的叹了口气。

　　崔浩嫌弃的看着她说：“别犯傻，你都救过她一回了，上次的事八成也是她自已设计，不管有没有发生什么，理都在你这边，这事你不计较当然就是算了。我说的再遇见，是怕她主动去找你，谁让你躲她一辈子了？那世子没了一切事不就消停了。”

　　沈沐清看着崔浩，这家伙虽不仁但重义，而且凭以往的经验，崔浩的聪慧就像算命的半仙似的准，所以她想了想，还是问了句：“那么那个世子什么时候没？”

　　崔浩哧笑一声说：“快了，有人比你还急呢。”

　　沈沐清点点头，神情有些低落的说：“其实我心里有些觉得对不住她。”话落，沈沐清神情有些局促，正准备再说些什么，一旁看他俩说悄悄话的楚霏不乐意了，凑了过来问：“有什么话我听不得？还这样神秘兮兮的？”

　　崔浩见此，掩下刚才的话语不提，笑着打哈哈说：“没什么，就问下要带的东西齐了没，再商议下路线，万一南辕北辙可就闹笑话了。”

　　楚霏靠近沈沐清，挽着她手臂后才开口说道：“放心，我会看着她的。”说完转头对着沈沐清嫣然一笑，温柔的问道：“是吧？”那笑颜与面对崔浩时那大方得体的笑不同，至少在崔浩看来，楚霏对沈沐清实在过份亲昵了些，崔浩眼睛眨了眨，笑而不语。

　　沈沐清看着从泫然欲泣到笑颜如花的人，没说话，只是与崔浩再闲叙了几句，等告了别后，眼神似不经意的扫了扫通往京城的道路，才放下了车帘，文茵与佩玉在车前驾驭马车，沈沐清与楚霏坐在车内，任凭马车向滇地方向弛去，再次离开这个她呆了六年的京城。

　　那一天是龙国承平二十一年十月十八日，沈沐清在以后的日子里无数次回忆起，那一天的京城似乎格外的冷，她以为这次只是与楚霏去游玩一二个月，所以那时她还无所顾忌的与父亲在冷战中，更不想理会与那个馨宁郡主之间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而她印象最深的仅仅是那天来为她送别的崔浩，他脖子上围着条雪白的没有一丝杂色的围脖，白的如雪，衬着他的俊颜似乎比雪还冷冽几分，让人忽然觉得有些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