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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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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十二。
帝都太和的郊外,行过一支披彩挂红的队伍,十六抬的喜轿缓缓起来,里面坐着的是刚拜别送亲娘家人的新妇,她戴着璀璨的金冠,缀着宝石雕花,凤凰牡丹。金色的珠链从眉前垂下,掩住了大半面容,隐约能够看见精致鲜艳的红唇,嘴角却是微微屈着。
长空里一声清寂的唢呐响起,又骤然歇止,喜轿慢慢地向原野中行去。此去从中原嫁去陇右,遥迢千里,若夫家不开恩,日后只怕是一辈子也难得回来一次。
方楠并不想嫁给这个远道而来,她连面也没见过的夫君,固然丫鬟说这个夫君清俊又有才华,家世也不错,她嫁过去不会吃亏,可是她想要嫁的并不是什么家世不错,清俊有才的公子,人生在世最要紧的是两情相悦,旁的什么,其实都是无谓。可是这世上的规矩本就如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一纸红笺子就把她给了个面也没见过的人。
她隔着轿帘隐约看得到前方大马上的夫君,他身形极翩然,气度固然不凡,她却没什么别的感觉,万一是个木头疙瘩,那该多无趣。
方楠叹了口气,摇了摇笔直僵硬的脖子。接下来是一段遥远的路途,从帝都去往陇右,左不过要半月,她不可能在花轿里坐半个月,这个夫君必然是早就要见面的。或许就在今晚。
今晚?她想到了一些不好的东西。从袖子里摸了那对鸳鸯镜,往脸上照了照,好在胭脂浓厚,看不出什么。
眼看离开帝都已经很远,她有些乏了,沉重的金冠压得她脖子酸痛,刚伸手扶了扶,就听到前面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娘子,此行路途遥远,不如取了金冠,换上便服?舟车劳顿,怕累着娘子。”
娘……子……
方楠晃了晃头,觉得脑袋上的金冠又重了几分。这就要成了别人家的娘子?然后要被他这样那样……然后生孩子……
“娘子?”又是一声。
方楠这才想起自己还没回答人家,于是定了定神,咳嗽一声清清嗓,答道:“恩……公子说的有道理。”
透过红色的纱帘,隐约能看到前方马上的人微微侧了身,侧脸的轮廓看着确实分外俊俏,即便是坐在马上,脊背也是挺直,当真是玉树临风。那人微微笑了一声:“娘子不必拘礼,今日出了城,你便是我上官家的新妇,直唤我夫君也无妨。”
方楠抿了抿唇,憋了半晌,嘴唇动了动,蹦出一个“好”字,再没有多说。眼下还在行路,不便换衣裳,只取了金冠搁在边上,散开了发髻,将厚重的喜服脱了下来,里面就只在里衣外头罩了两件大袖衫子,因着是春天,还算轻薄透气,淡锦帐内还是闷热非常,四周开的薄纱窗口又只能模糊看清人影,并没有一丝风。她热得实在受不了了,终于忍不住抬手敲了敲轿檐那些空空的梓木:“公……夫、夫君。”
马上的人伸手示意轿夫停下,勒了马侧过身问:“娘子何事?”
方楠有些不好意思,答道:“我想问问,我们大概何时歇息……轿子里有些热,我……”话音未落,马上的人便纵马往她这边走了几步,下了马来到轿前,缓声道:“此处离预定的歇息处还有快三个时辰*的路途,恐怕娘子是等不了了。不如我们在此稍作歇息,而后你我同乘,也好加快路程,娘子你看如何?”
方楠哑口无言,这人,是在跟她谈条件?要休息的代价就是等会儿要跟他同乘?她其实不太乐意,可是这轿子里面实在热得不行,眼看日头更盛了,到了午时恐怕自己就要死在这轿子里,踌躇一阵子,索性豁出去了,咬咬牙应了句:“行。”
那人低低笑了一声,伸手打开轿门,一支素净白皙的手伸了进来:“我来扶着娘子。”
方楠觉得顺了也不是,回了也不是,想想还是将手搭了上去:“有劳。”
门外的人紧了紧握住他的手,另一手掀开轿门,眉眼带笑:“无妨。”
方楠下了轿才开始打量这位夫君,他身材颀长,却并没有一般男人那么高,但因身子偏瘦,也并不显得十分矮,但是长相真是一等一的俊,看得方楠有些羞涩。
一行人慢慢进了树林,在阴处歇息,轿夫们和吹打的鼓乐也停了下来,各自找树荫歇息。她的夫君亲自帮她取了龙凤喜凳让她休息,方楠被伺候得不好意思,随便想找个什么话题,却发现自己还不知道这个刚谋面的夫君到底叫什么名讳,一时间不好开口,这人却像是一眼能看破心思一样,贴心地自报家门:“今日初识,当有个见面之礼,娘子应当知道我是葬剑阁的少主,却不晓得有没有听过我的名字?在下上官律,今年二十有二,长娘子四岁。”
上官律。
这个名字倒是正经得很。葬剑阁上官家也是个名门,以制兵器为主,一面供应着皇室的大头生意,一面又零零散散跟江湖上有些瓜葛,算是黑白通吃,官民皆容。
不但家室显赫,为人还如此贴心,当是个好夫君。方楠想着,不仅面带赧色。父亲挑人的眼光……还是不错的。这样一个人,想必相处起来也能和睦吧。毕竟如今已经算是他们家的人了,虽说有些不情愿,可是这点不情愿还没大得需要违父亲的意。既然是命中注定如此,便好好过着。
坐了一阵子,彼此相对无言,上官律起身从马车后取了个食盒,打开盖子送到她面前,连箸子也用水壶冲净擦好递到手里,道:“新妇出行不能进食,这许久,娘子怕是腹中饥饿,先用些点心,稍后再启程。否则,就只有到落脚的客栈才有吃食了。”
方楠举箸不定,这一盒点心华丽非常,让人不忍下口不说,还全都是她喜欢的,这人……简直贴心到了可怕的地步。非但顾及了她不曾进食,准备了点心,还全是她喜欢的,连筷子都准备好放到手里——要是嫁过去了每天都过这样的日子……
也太惫懒了。
方楠刚要下筷,忽然听得一阵马蹄嘶鸣,远处烟尘四起,却不是过路客,是一队绝尘从山上奔下来。这一群休息的轿夫鼓乐猝不及防,被围了个严严实实,这才开始明白,这群人不怀好意,竟是打劫的山匪。
饶是方楠也惊住了,她在帝都长大,从来没听说这附近有什么结群的山匪,而且看着阵势,还是一批十分训练有素的山匪。惊得她连桂花糕都没夹住,滚到了前方的第一匹马蹄下。
马上的人低头看了看,又抬头顺着油的轨迹看过去,正对上方楠的目光。方楠又惊了一惊。
领头的竟然是个女子,蓝衣斜裙,长裤外还裹着甲马,膝盖和上臂都有绳子系着,上身是诃子外加了件护袖披风。光洁的手臂牵着缰绳,微微偏头打量了方楠几眼,手中马鞭一挥:“就是她,别的人敢拦就杀。”
那些轿夫鼓乐全都瘫软在地不敢动弹,上官律上前一步似乎是打算说理,那女子纵马而去一脚就将他踢翻,弯腰掳了方楠上马。方楠的食盒桄榔一声掉在地上,各种糕点散了一地。方楠咬牙含着泪望了一眼,狠狠咬了咬牙。
好歹让我吃上一两口啊!
上官律爬起来时,只看到一抹绝尘扬长而去,还有方楠那一袭鲜红的裙子飞扬。
方楠被那个女子一把掳走,横搭在马上,震得肠胃翻滚,一阵阵恶心。好容易攒出些力气,扯了扯那人的袖子。马上的人一手在她背上按了一下,低声道:“老实点。说不定还不要你的命。”方楠听话地闭嘴,半晌还是忍不住扯了扯她:“诶……女、女侠,能不能把我直着放?”
女侠终于发现了不对劲,勒了马好心将她提起来放正,看也没看她,随口道:“别想耍花样。”
她哪有要耍什么花样,她只是单纯地觉得磕得不舒服而已啊。他们并没有掠夺财物,显然不是劫财;劫色?为什么是个女的打头?若说是绑票,明明葬剑阁的少主比她这个濯香馆的千金,还是个出嫁的“妇人”值钱得多。她才是想看看,这些人究竟是耍什么花样。
一行人马疾驰上山,几乎穿进了云层,眼前所见是一座高耸入云的建筑,有几分神殿的味道,威严端仪,宝相庄严。一座九级高塔矗立在宫殿深处,气势雄伟。
那女子翻身下马,却让方楠依旧坐在上面,牵马进了宫中,宫门有左右各八个侍女规规矩矩行礼:“恭迎少宫主回宫。”
少宫主,公主?……
方楠愣了半天,忽然想起那把熟悉的嗓子,和两年前月下的侧脸,和纤细指间的一片藤萝,忽然道:“将由。我认得你,你是将由。”
将由忽然回头看她,眉头渐渐皱起:“你是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