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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柔常在(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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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我搬到了景阳宫,事先雪琪告诉我说景阳宫里有半个主位娘娘,我不解,追问下才晓得,景阳宫至今主位悬空,而掌事的是嫱贵嫔董鄂氏,嫱贵嫔族人执掌文渊阁事,在朝中也是举足轻重,这一宫主位必是跑不掉的。
“柔主子可要当心啊,在几位娘娘跟前,礼数是少不得的。”
雪琪好意提醒我,我却不以为然,“我走我的阳关道,又不碍着她,怕什么嘛,不会有麻烦的。”
“唉。还是常去请安的好。”
看她还是一脸地紧张,我只好顺了她的意,往嫱贵嫔住的东殿走去。
哪知未及我进去,就看到一个宫女打扮的人急急忙忙地跑进殿去,虽然离得远,也看不真切,但我还是认了出来,竟然是皇后娘娘身边的未央姑姑。也许是先前被她责备过一次吧,我心里竟有些害怕,拉着雪琪闪到一边。
过了一会儿,就听到里面传来嫱贵嫔带着恼怒的声音:“好大的胆子!”
我一怔,更不敢动一分一毫了,贴着墙壁,听里面的对话。
“娘娘息怒。这嘉贵人向来是嚣张跋扈的,现在仗着皇上的宠爱,更是无法无天了。”这是未央姑姑的声音,却没了那日的严肃,反而带点嘲弄。
她那一句“娘娘息怒”无疑是火上浇油,嫱贵嫔怒意更甚,“一个小小的贵人,也敢谈论我的不是,董鄂氏气数已尽?哼!我看她钮祜禄氏才是苟延残喘!”
“娘娘还请谨慎言语些。太后老佛爷她。。。”这才是我认识的未央姑姑嘛,说话就是这样严肃的。
“额。。。”大概是意识到自己的话冲撞了太后,嫱贵嫔收复了下心情,笑着道,“姑姑莫怪,我是被气糊涂了。”
“今日我来不过是给娘娘你提个醒,也是看在你我素来不错的份上,当作闲话聊完就散了吧,她再怎样,也不过是个贵人,要越过你,总还要几个年头的。”
未央姑姑还是冷着声音说着,我几乎可以想象出她说话的神情,是那种很深沉地,看不出情绪的,可是她这些似是而非的话,我却辨不清对佳话,是利还是弊了。
听了她们的谈话内容,我哪里还敢进去请安,没头没脑地,只想去找佳话问个究竟,究竟是哪里得罪了嫱贵嫔,或者得罪了未央姑姑。
反倒是雪琪比我镇定,拉着我先走出了景阳宫,“主子,去不得,嘉主子是什么性子,若知道了,定要闹个天翻地覆的,到时候大家不都知道是您偷听了未央姑姑她们的话了吗。”
我仔细一想,她说的确实有道理,找不得佳话,但又觉得该去知会她一声,好让她也有些准备,“雪琪快想,我现在该怎么做才好?”
“雪琪也没主意了,不过主子,可以去找舒娘娘商量,她是您亲姐姐,决不会害你的。”
“对,对,找姐姐去。”
我一路慌张地念叨着,就到了翊坤宫。
“姐姐!”我一步跨进去,一声姐姐出口,才看到皇上也在。
姐姐有些慌神,冲我一使眼色,喝斥道:“没规矩,皇上在这儿,怎么这样大呼小叫的。”说罢又对皇上道,“还请皇上看在茉兰的份上,饶她这一次吧。”
我有些反应不及,也没请罪,就站在那里傻傻地看着他们。
皇上也看着我,微笑了一下,开口道:“朕可是一直记得你啊,柔儿,哈哈,小丫头,还是和当年一样莽撞啊。”
我有些不好意思,想起当年我拿剑直点着他,那回太子笑话我得了诸多嫔妃都难求的机会,我还犟嘴,而如今终究还是成了紫禁城里的女人。方跪下道:“珞瑶冒犯皇上,还请皇上降罪。”
“罢了罢了,朕怎么会跟你一个小丫头计较呢,起来吧,你们姐妹有事聊,朕也该走了。”他笑着冲我抬了抬手,又转向姐姐,“茉兰,改日再来瞧你。”
“是,恭送皇上。”
皇上一走,我拖着姐姐进内堂,把刚才听到了来了个竹筒倒豆子。
“姐,嫱贵嫔是要对付佳话的吧。姐,怎么办呢?”
哪知姐姐一脸地平静,“木秀于林,风必折之。嘉贵人锋芒毕露,即使嫱贵嫔不动手,也自有其他人动手。”
我一惊,不曾料想姐姐竟是这样的态度,“佳话都是无心的,难道她流露本性也有错?难道非要同姐姐你一样,同后宫里那些所谓的娘娘们一样,戴着脸谱生活吗!”
“是!”她只答了我一个字,却生生地将我的眼泪砸落下来。
“你变得太多了,从前,你总是善良的。”
“善良是在自身无忧的前提下才有的,柔儿你听好,这件事你全当不知道,更不许向嘉贵人透露半分,若你执意要为了她毁掉自己的大好前程,那我可也是保不住你的。”她冷冷地说着,不是牵着我的手的姐姐,也不是在皇上面前温柔可人的茉兰,这时的她更像未央姑姑,神情淡漠。
我颓然地跌坐在地上,我哭,不是因为佳话,而是因为自己竟然真的如姐姐所说,没有勇气为了佳话毁掉自己的前程。
“柔儿,你这几天怎么总是心神不宁的啊?”佳话拨着手中的火炉,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我说着话,而我坐在她的身边,整个人像冰住了般地僵硬。
“哦,没有,或许是天气冷了,我有些不适应吧。”我心虚地答道,抬头看了看她。真真儿是艳冠六宫,即使是以貌见长的湘贵妃,恐怕也要输她几分年轻吧。这样的容貌,是没有一个男人会不心动的,皇上的宠爱昭然可见,佳话受之如饴,只是这究竟是福还是祸呢?“佳话,你,可认得嫱贵嫔娘娘?”我小心翼翼地问道,终究还是忍耐不住,想要打听打听。
“嫱贵嫔?”她明眸一转,“你住在景阳宫,她欺负你了吗?”
“没,没有。”我急急地辩解,“我哪是那么容易受欺负的啊。”
她听我这样说,显然有些不相信,放下火炉,挪过来拿手臂环住我,“如果吃亏了,可一定要告诉我啊,就算没法子帮你,也至少一起排遣下郁闷嘛。”
“嗯。”我被她搂着,觉得浑身不自在。
“我与她素未蒙面,不过听未央姑姑的口气,不像是善主儿呢。”她有些自言自语道,却被我听得真切。
“未央姑姑?你说未央姑姑?”我吃惊地抓着她的手。
她大概被我吓着了,愣愣地回答:“是啊。那日未央姑姑来找我闲话家常,无意中说起嫱贵嫔,姑姑仿佛颇有微言呢。”
我的手一松,原来得罪的不是嫱贵嫔,却是未央姑姑。
“嘿嘿,柔儿你别担心,我也懂得怎么在宫里做人的,她是皇后面前的红人,可不能得罪,我呀,就假意顺着她的话也应承了几句。”
她憨笑着说着,脸上还洋溢着得意的神色。我双手冰冷,佳话,你可知道,你的假意应承已将你推上了绝路啊。
那日后,我时时刻刻注意着佳话,生怕她被嫱贵嫔叫了去。姐姐派她贴身的宫女坎儿来照顾我,说照顾是给别人看的,说监视才是真的,她还是怕我一时冲动,会作出自毁前程的事儿来。
又过了几日,就在我以为事情也许不会发生的时候,嫱贵嫔娘娘差人来请,说是得了几件稀罕物,邀大家过去赏玩。我心里一急,想,该来的还是来了。
“柔儿。”见过几位娘娘,我们依序坐好。佳话坐在我的对面,我边上是那日见过的韵小主韵雪和蕴小主淇蕴。刚坐下,韵雪就轻声地唤我。虽说她们和佳话的关系水深火热,待我却还是不错的,我也打心里有些喜欢她们,只因着佳话,也就不显得十分热情了。“近来可好?”她还是温温和和的。
我心里担心佳话,回答得也心不在焉,“嗯,还好。”说着余光处看到姐姐正坐在隔了几个位置的地方看我,眼神冷峻,似是警告,又似是担忧。
屋子中间放了一个硕大的描金箱子,箱盖敞开,里面是一面青铜镜子,紫檀木托,雕龙画凤,更衔有大小不一的东海明珠数十颗,明晃晃,折射得屋内的光线都有些耀目。
想来是件价值连城的宝贝,我此时却无心观看,只是一个劲地盯着佳话,她倒没戒心,在那里笑嫣如花。
“今天邀大家来,欣赏东西倒是其次,主要还是找个机会姐妹们聚聚,平日里聚得少,嫱怡真是想念大家呢。”嫱贵嫔装模作样地说了几句场面话,其余各人也都应合了几声。
突然凝妃开口道:“这里也闷得慌,我听说妹妹院子有几株墨菊开得好,早就想来看看,不如趁今日,让大家都去瞧瞧吧。”凝妃是嫱贵嫔的胞姐,她这么一说,嫱贵嫔自然是从命的。
姐姐这时也站起来道:“我也有这个兴致,就随凝妃姐姐一道去吧。”
紧接着瑗妃、乐妃也都站起来说要一同去赏花。
嫱贵嫔仿佛对一切都早有预料,转过头对着正在那镜子前留连的佳话道:“我看嘉妹妹似乎更钟爱这镜子,不如就在此等我们吧,我们也是去去就回。”
佳话突听得叫她,忙抬起头,稍微愣了下,就点头应诺下了。我有些着急,唯恐有什么陷阱,忙一福身道:“珞瑶也在此等候吧,珞瑶自知身份低微,不敢与诸位姐姐一同赏花,加之也有些乏力,就在此等候吧。”
说完这些,就看到姐姐看我的眼神充满了怒意,而我顾不得了,她越愤怒,我越肯定她们的集体离席必然不会简单,有我陪佳话一起,即使出事,我也可以为她作个见证。
“柔儿。”姐姐低声唤了一声,还欲说什么,却被嫱贵嫔打断了。
“也好,那就有劳嘉妹妹和柔妹妹等候了。”说着便引着众人朝后花园走去。许是因为我那番身份低微的道理令韵雪有所同感,她与淇蕴也推托说身份低微而没有前去赏花。
我们四个坐在厅里,除了佳话还是细细地赏玩着那镜子,其余我们三人,都是沉默不语。淇蕴有些懊恼,小声嘀咕着,韵雪在一旁安抚她。
过了一会儿,一个侍女走进来,都在景阳宫住,我认得她,是嫱贵嫔的心腹,轻寒。
她走进来,肃着脸,稍一行礼,便又转向我道:“柔常在,还请跟我往花厅走一趟。”
我心里一惊,她这分明是要支开我,我哪里肯上她的当,也板着脸道:“我还要在这里等你家主子回来呢,有什么事这么急吗?”
我因为紧张,声音有些大,弄得佳话她们都抬起头来看着我们。轻寒好像有些着急的样子,扭头看了看门外,又走近一步,压低声音道:“即便不相信我,也该相信你哥哥半朝吧。”
听她说出半朝的名字,我又是一惊,竟有些不明白她是敌是友了,一恍惚,她已经拉着我出了正厅,往花厅急步走去。我回过神来,猛地甩开她的手,怒道:“做什么!这样拉我出来是什么意思?”我虽然怒气冲冲的,却到底底气不足,虽说我是主,她是仆,可宫里常在答应的地位远不如那些正经的奴才。
她也不恼,脸色却也不好看。“你端的是不识好歹,若不是看在半朝的份上,我何须要和主子对着干。”
见我不作声,她又道:“在这景阳宫,你要是想平平安安的,就别违了嫱主子的意,更别学那爱开屏的孔雀,招人嫉恨。”
“和我说这些做什么。我再不济,也不需要你的点拨。”我听她的语气该是和半朝十分相熟,心里不快,讲话也不管不顾起来。
“你。”她有些气恼,一跺脚,“我真是揽了个苦差事,自找苦吃。今天总之我已帮你躲过一劫了,今后的事,我也懒得管。”说罢就顾自己走了。
我回味了下她的话,躲过一劫。突然恍然大悟,忙朝正厅跑回去。
跑进去的时候就看见嫱贵嫔她们都已经回来了,佳话和韵雪、淇蕴跪在当中。
“居然敢将宝镜藏起来,说,是想据为己有,对不对!”嫱贵嫔气势汹汹,直对着她们三人。
“不是我们藏的。我们只是离开了一会儿,出去透气,进来的时候,宝镜已经不在了,绝不是我们藏下的。”淇蕴嘴倔,一板一眼地论理。
“还敢嘴硬,看来是要严办才行了。”凝妃也在边上附和道。
我忙冲过去,想要为她们作证,却被姐姐一把拽住。
“姐!”
“你要是过去,就是要陷我们全家于不义。”姐姐低声但又坚毅地说道。于是我就退缩了,紧紧握着她的手,不敢再向前。
“这分明是嫁祸,绝不是我们做的。”佳话也是嘴硬,只有韵雪一声不吭。
嫱贵嫔还是怒气冲天,凝妃在一旁帮衬,别的几个嫔妃似乎也都抱着看戏的态度。
“诸位娘娘,韵雪有话要说。”
她沉着地开口道,一屋子的目光都转向她,我看到她的手在微微颤抖,犹豫着,但还是抬头道:“方才韵雪确实有离开屋子,敢指天发誓,绝无虚言。”
“那东西还能是自己跑到门背后去的不成!”凝妃未等她的话完,就冷冷地甩过一句。
“自然不会。”韵雪深吸了口气,“我出门时,屋中尚有人在,那么,这个人,也许就是娘娘们要找的人。”
“你的话可属实?”
“句句真言,蕴小主可为我作证,因为与我一同出门的,正是她。”
“你说谎!”
韵雪话音刚落,佳话便脸色苍白,抬手点着她,“好,你好!怎可以信口胡诌,你我三人分明是一同出去的啊。”
我听了韵雪的话已是六神无主,只感觉到姐姐的手紧紧地抓着我的,越来越紧。
“是,淇蕴,可以为韵姐姐作证,她所言非虚。”淇蕴张大了嘴,愣愣地看着佳话,最后,还是低垂着头,断断续续地低念道。
“你们,你们怎么可以这样待我!一切都是预谋,你们,你们早就串通一气了的!”佳话是被气疯了,拿手指着凝妃等人,大笑道:“哈哈,谁能料到紫禁城里的妃嫔娘娘都是这般地无耻,这般地龌龊。”
“来人!把她带下去!”凝妃听得话不中听,一挥手,立刻有侍卫进来,拖拽着佳话就下去了。
我心惊胆颤地咬着嘴唇,浑身发抖,转眼看韵雪,她也是满头大汗。我有些恨她,恨她为保全自己而嫁祸佳话,可是我又何尝不是为了保全自己而不敢出来讲清一切呢。原来大家不过都是苟且偷生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