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都旧事》糍粑鱼

8、第八章

　　姬子玥和其他的年幼的皇子们正在听先生讲课，冷不防被一颗小石子砸到了额头。他捂着脑袋看向窗外，果不其然，姬子璎在外面蹦来蹦去地挥着手。
　　姬子玥坐在后排，趁着先生不注意，偷偷溜了出去。他的伴读是少府少监家的公子穆兆，他溜了，穆兆坐立不安，想跟上去又不敢，等他下定决心跟出去时两人早就跑得没影了。
　　两个小孩捉迷藏一样翻墙钻洞，避开人群跑着，要是给皇后看到，只怕谁都逃不掉一顿训导。
　　“阿璎，我们去哪儿？”姬子玥跟着姬子璎跑了一会儿才问。
　　“去听雪殿。”姬子璎气呼呼地说。
　　“去那儿干嘛？”姬子玥一时半会还没反应过来。
　　姬子璎停下来，瞪着他：“住那儿的张妃欺负母后你不知道哇？”
　　“你怎么知道的？母后不是不让说？”姬子玥脱口而出。
　　“我听父皇宫里的人说的。”姬子璎愤愤不平地踢了他一脚：“母后不让你说你就不告诉我啊，以后不跟你玩了！”
　　“可是母后不让我说啊……”姬子玥委屈极了。
　　“你可以偷偷告诉我，不让母后知道呀！”姬子璎用一副“你蠢死了”的眼神看着他。
　　姬子玥不敢吭气——被姬子璎知道了的事情，哪件能瞒得过母后？
　　“我要去欺负张妃，你去不去？”姬子璎质问道。
　　虽然一定会被母后知道，但是……姬子玥点了点头：“我去。”
　　姬子璎想了想，嘱咐道：“不许告诉阿玔。”阿玔知道了又要训她。
　　“不告诉。”姬子玥乖极了。

　　两人一路躲躲藏藏，好容易找到听雪殿，却看见殿门前站了许多穿着玄甲的侍卫，里头传来一阵一阵的哭声。
　　两个小孩谁也没见过这种阵势，都有些惊讶。
　　“阿璎，怎么办？”姬子玥看着她。
　　姬子璎瞧见围墙边上有棵树，便戳了戳他：“爬树进去看看。”
　　两个人偷偷爬到围墙上，还没站稳，就看见听雪殿里走出来几个宫人。他们抬着一副担架，看担架上蒙布的形状，应当是抬的一个人。
　　姬子玥知道得多些，立即转身捂住了姬子璎的眼睛：“阿璎，不要看！”
　　姬子璎胡乱抓着他的手：“阿玥，你干什么呀，为什么不让我看？”
　　姬子玥纠结着要不要告诉她听雪殿里死人了，姬子璎已抓下了他的手。
　　“那里面躺着人吗？”她好奇地问：“为什么要盖起来？”
　　正说着，从殿里追出来一位老嬷嬷，趴在担架边沿哭着不肯松手，边哭边喊：“张妃娘娘……”
　　姬子璎更不懂了：“里面是张妃？”
　　“她……她死了……”姬子玥结结巴巴地说。他和阿璎不过是想来给母后出口气，哪知道竟然亲眼看见张妃的尸体被运出去，年幼的皇子受到了极大的刺激，忘记了不该告诉姬子璎这种事。
　　“谁在那儿？”有眼尖的太监发现墙头上蹲了两个人，大声叫了出来。

　　姬子玥和姬子璎两个低着头，贴着墙根站着，在他们面前是头痛欲裂的皇后程瑜。
　　“是我叫阿玥去的，张妃欺负母后，我喊阿玥跟我一起去欺负回来！”姬子璎有义气得很，满脸的理直气壮，反正宫里没人会打她。姬子玥就不一样了，母后生气了要打他屁股。
　　姬子玥还沉浸在张妃死亡的阴影里。他年纪还太小，不懂得死亡是什么，却因为不懂而对死亡产生莫大的恐惧。因为他要跟阿璎一起去欺负张妃，所以张妃死了么？他知道那些没有照顾好阿璎的宫人们的下场，他再也没有见过其中任何一个人。
　　“阿玥，你是兄长，为什么没有制止阿璎？”姬子璎皮得很，不想讲道理的时候怎么都说不通，程瑜直接略过她，叫姬子玥自己交代。
　　姬子玥抬头看着母亲，鼻子一酸，一张口，眼泪就滚下来了。
　　“我们只想捉弄一下她，没有想让她死……”他哽咽着说，抬起手背去擦眼睛，眼泪却越擦越多。
　　姬子璎还不懂死意味着什么，看姬子玥在哭，她只以为是一桩顶坏的事情。“我们还没捉弄她，我们只爬到墙上，还没进去！”她赶紧辩解，省得叫母后误解了兄长。
　　程瑜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没想到两个孩子会正好撞见张妃的死，更没有想到姬子玥会以为张妃的死是他们的过错。
　　“张妃是生了病过世的，和你们没有关系……她生了很重很重的病，太医治不好，她才过世了。”她说着，将儿子拉到怀里：“不是你的错，别哭了，乖。”
　　姬子璎没看懂，可是看见母后在安慰兄长，便也跳过去抱着母后和姬子玥：“阿玥别哭，我们还没欺负她呢，我们没错。”

　　姬子玔下课回来，入眼便是看见阿玥和阿璎两个在墙角面壁。
　　“你们两个又干坏事了？”他问，这两个小家伙哪天能消停一会儿？
　　“母后罚阿玥站，我陪他站！”在母后面前颇讲义气的姬子璎在姬子玔面前立即忘记义气两个字了。
　　姬子玥无语地瞥了她一眼。
　　“阿玔阿玔，我们去吃饭，母后说了，你回来了就吃饭！”姬子璎抱着他的胳膊蹦蹦跳跳地走，不忘回头喊姬子玥：“阿玥快来。”
　　吃好饭，玩了一会儿，姬子璎就犯困了，程瑜只好先哄她睡。帝后和解，皇帝自然不想再带孩子，就赶紧把这个烫手山芋扔了回来。
　　“阿玥，你跟我来。”等看不见母后了，姬子玔冲姬子玥使了个眼色。

　　在姬子玔的房间里，姬子玥嚅嚅嗫嗫地说完了事情经过。
　　和姬子玥不一样，姬子玔一听就明白了。张妃之过罪不至死，却被赐死了，必然是母后请了父皇的令。父皇约莫也是后悔那天闹得太大，才借此整肃后宫。
　　“阿兄，张妃会死，真的跟阿璎没有关系吗？”姬子玥犹豫了很久，终于问了出来。
　　“乱想什么，和阿璎有什么关系？”姬子玔斥责道：“难道你不相信母后吗？”
　　“不是啊，阿兄。”姬子玥紧张地说：“以前那些没有照顾好阿璎的宫人都不见了，前几日父皇发火，也是为了阿璎。阿璎她……和我们好像不太一样，从小无论她犯什么错都不会挨打，父皇也不会生气；可是我们……还有别的人，若是犯了错，父皇一定会生气。”
　　姬子玥的小脑袋里乱糟糟，到最后已经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了。
　　“阿璎是我们的妹妹，父皇和母后很疼爱她，只是这样罢了。我们是皇子，承担的责任更多，父皇和母后对我们更苛责一些是应当的。不要再胡思乱想了，阿璎和我们并没有什么不同。”姬子玔郑重其事地对姬子玥说道。
　　姬子玥虽然还有疑惑，可既然阿兄也这样说，那阿璎和他们一定没什么不同。于是他点了点头：“嗯，我明白了，阿兄。”
　　许多年后姬子玔回想起这一刻，感觉到命运的嘲讽，他自己都不能相信的话，姬子玥却轻而易举地相信了。在后来的数年里，这个亲生的弟弟甚至为了维护姬子璎而数次与他发生争端。
　　可无论他愿不愿意承认，那时的姬子玔同姬子玥一样选择了相信。

　　“娘娘，张妃没了，据说是被陛下赐死的！”合安殿里，宫女慌慌张张地冲进了王昭仪的寝殿。
　　正在精心打扮的王昭仪手中的簪子怦然落地。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她揪住宫女，难以置信地问。
　　“张妃……没了……就在今天早晨……”宫女结结巴巴地说。
　　王昭仪怔怔地松开手，跌坐在榻上。
　　“今天……早晨……？昨天夜里，皇后才去了长清宫……”她喃喃地说着：“是她……是她要陛下下的旨……是她！一定是她！”
　　那个老女人，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能耐，这几年明明她只是靠着几个皇子公主才让陛下肯进未央宫……
　　“娘娘，那……那我们还去未央宫吗？”前几日张妃与皇后之间的嫌隙传遍了整个皇宫，先前皇帝陛下不过是罚张妃禁足，若真是因为皇后娘娘而改为赐死，那今日王昭仪要去未央宫评理，只怕也只是凶多吉少。张妃位分比王昭仪高，荣宠并不比她少，都不能保住性命，王昭仪能讨到多少好，只怕难说。
　　“去干什么？去送死吗！”王昭仪怒道。那个平日里道貌岸然的女人太阴狠，她傻了才往矛尖上撞。她不明白，陛下平日里那样哄着她们，那样无视那个女人，怎么就这么听那个女人的话。
　　难道因为程海是宰相？可她爹是太尉啊，同样位列三公，比她程氏差了哪里？
　　“去长清宫。”王昭仪花了一阵子平静下来：“去陛下那里。”程氏会找陛下做依仗，她就不能么？且让程氏再得意一阵子，凭程氏人老花黄，不信她还能得意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