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墙》苏特

40、第 40 章

　　男人看到虞静和赵睦，脸上表情有些茫然，问了一句：“你们找谁？”赵睦看到他身后的客厅里，有个七八岁的小孩子正好奇的看着他们，隐约听到房间里有女人的声音传出：“是谁来了啊？”
　　虞静礼貌的对男人说：“赵叔叔是吗？有没有空出来聊会儿？”
　　男人有些迟疑的看着他：“你是？”虞静把身子侧了侧，指了指赵睦，“叔叔仔细看看，不认识这是谁了吗？”
　　男人疑惑的眼神落在赵睦脸上，他的瞳孔猛然一缩，不敢置信般的捂住了嘴，连身子都颤抖起来，匆匆忙忙抓起鞋柜上的钥匙，连鞋都没换，反手关上门，抖着声音说：“楼下对面有个小茶馆，咱们去那儿坐坐。”
　　他从赵睦的身边挤过去，几乎不敢回头看他一眼。赵睦神情麻木，被虞静拽着下楼，跟在男人身边，一路拐进了街对面的一家小茶馆。

　　茶馆里人并不多，空位很多，但男人还是要了一个小包间。三个人进了包间，服务员送上茶水，男人把门关好，回身坐下，眼神闪闪烁烁的看向赵睦。
　　赵睦一声不吭，他心里说不出来是什么滋味，对于这个负债逃跑，多年杳无音讯的男人，他恨了很多年。以前一直想，如果有一天被他找到了这男人，二话不说一定先上去打他三巴掌，一巴掌是为奶奶打的，因他身为人子不尽孝道；一巴掌是为妈妈打的，因他为人丈夫却毫无夫妻之情；最后一巴掌是为自己打的，为了这个男人，他毁掉了学业和前程，人生黯淡无光，如果没有遇到虞静，他连爱情都不敢奢望。
　　可是现在真的面对这个男人了，却发现自己更多的是麻木。记忆中被称为父亲的那个男人，身材高大，笑容爽朗，举手投足之间都充满了自信，是很有魅力的一个男人。而现在他面前的这个男人，畏畏缩缩，未老先衰，连正视他的勇气都没有，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恨他多，还是对他的失望更多。

　　“睦睦……”良久，男人嘴皮掀动，好似羞愧又略带乞求的看向赵睦，“你是睦睦吧？”
　　赵睦没有吭声，他不知道虞静什么时候找到了他爸爸，又为什么事先不和他说，自作主张的把自己带过来。他不知道该说什么，胸口很闷，想要质问，想要怒骂，但都只是在脑海中翻腾，他反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对这个男人太失望了，这么多年，已经成了绝望。陡然见面，除了沉默，他竟找不到别的应对方式。
　　“睦睦，对不起。”男人哆嗦着嘴唇，脑袋垂了下来，“我，我不配做你的爸爸，你妈妈……还好吗？”
　　赵睦木然的神情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他抬头看向男人：“你问我吗？我也不知道妈妈去了哪里，十几年前她说要去找你，然后就失去了音讯。这些年来，我和个孤儿也没什么区别。奶奶死了你知道吗？她死前都闭不上眼，被你气死一半！”
　　男人哭了起来，喃喃的重复着：“对不起、对不起。”而赵睦却连看也没看他一眼，手握成拳放在膝盖上，身子微微颤动着。
　　“我也是没办法，实在被逼得走投无路了。你不知道，那时候我被朋友拉着一起去办厂，谁知道那混蛋中途卷钱跑了，我一边欠着老家那么多人的钱，一边还欠着工人好几个月的工资，那些工人说不发钱就要打死我……当时我连跳楼的心都有了。”男人一边抹眼泪一边絮絮叨叨的说着，“我再不跑就真的要被逼死了，只好用身上最后一点儿钱买了火车票跑到了这座城市。这些年我难道不想你吗？我不敢去找你啊，睦睦。”
　　他伸手想摸摸赵睦的头，赵睦却避开了，把头扭到一边，不愿意看他。男人的手悬在半空，他讪讪的把手缩回来，期期艾艾的问：“这些年，你……你还好吗？”

　　赵睦闻言没有回话，半晌，才露出个冷冷的笑：“我初中毕业就辍学，之后就一直在外地打工，替你还债。你说我过得好吗？”
　　男人脸色惨白，半天没有出声。一旁的虞静暗地里握住赵睦的手，对男人正色道：“叔叔，这么多年，您一声不吭抛妻弃子，只留下一堆欠债，不觉得应该给赵睦一个解释吗？”
　　男人茫然的抬头：“解……解释？”
　　“您知道吗？当我问赵睦有没有理想的时候，他回答我说，理想对他而言太奢侈了，不还完您留下的那笔欠债，他哪儿敢有什么理想。”虞静的声音礼貌而冷漠，“您欠下的六十多万，赵睦已经替您还完一半了，作为您的儿子他也算是尽孝了，剩下的是不是该您自己想办法还了？我看您这些年过得也挺好，不但有了一份小学老师的工作，还重新组织了家庭。您过上了幸福的日子，让赵睦也能轻松一点儿过以后的生活，好吗？”
　　男人颤抖起来，辩解道：“我，我没有重新组织家庭！”
　　虞静笑了一下：“抱歉，是我口误。您的确没有再婚，不然就是犯重婚罪了。您只是找了个女朋友同居罢了，那个孩子也不是您的吧？我看您对他倒挺好的，视如己出，怎么不让赵睦也分享一点儿父爱呢？”
　　“我没想到睦睦一直在替我还债！”男人急急为自己辩护，“我以为他妈妈带着他离开了老家……真的！”
　　“那您以为谁在替您还债呢？还是说，叔叔觉得欠下了那么大一笔钱，只要跑到外面隐姓埋名躲起来，时间一长自然就赖掉了？”
　　男人神色十分难堪，面孔也涨红了，半晌猜对着虞静发作道：“你是什么人？我和睦睦之间的事，和你有什么关系？”

　　赵睦突然在一旁说：“他是我对象，就是他替我找到了你的下落。”
　　男人呆住了，张着嘴，木木的看着虞静，片刻，指着他对赵睦大吼起来：“你说什么？你和他，和他……”
　　虞静也是一瞬间懵了，他没想到赵睦竟会就这样在他爸爸面前出柜。反应过来后内心十分窃喜，几乎欢喜得想跳起来，但表面上却还是一副镇定从容的模样，索性大大方方握住了赵睦的手：“不错，我和赵睦正在交往。本来对我来说，替他还清这笔钱也不算什么事。但我觉得，欠钱的人并不是他，他原本也没有背负这笔债款的义务。所以我自作主张找到了您，无论如何，您至少应该给个交代吧？”
　　男人听完这番话，神情变了又变，上上下下打量了虞静好几眼，一副想要发作又忍下来的表情。最后低低叹了口气，对赵睦说：“睦睦，是爸爸对不起你。但是，爸爸真的没想到那笔债会落在你头上，把你这些年害这么惨。”他把手伸进怀里，掏出个一看就很廉价且磨秃了皮的钱夹，从里面小心翼翼的抽出一张银行卡来，赵睦瞥到那钱夹里居然有一张他幼年时的照片。
　　“这卡里面有十五万，是我这些年来的全部积蓄。本来也是打算留给你的，想再攒个两年，寄回老家让你叔转交给你。”男人把卡放在了桌面上，看着赵睦，“ 那笔钱你也别替我还了，去过你自己的生活好吗？”

　　赵睦盯着那张卡，半晌，开口说：“我不替你还，你自己还吗？”
　　男人一时语塞，赵睦冷笑了一声：“奶奶临终前对我说，咱们赵家绝不能欠人钱不还，祖祖辈辈都没干过这种缺德的事儿，拼死拼活也得把欠人的钱给还了。”他伸手把银行卡拿了过来，直视着面前的男人，“这十五万，我会拿去替你还债。还剩十多万，我也慢慢替你还了，就当是我这做儿子的给你的养老费了。既然你现在有了新的家庭，我以后也不会再来打扰你，只是希望你能回去在奶奶坟前上柱香，好歹尽尽你为人长子的孝道。”
　　他站起身来，把那张卡放进了口袋，转头招呼虞静：“我们走吧。”
　　男人急忙伸手拉住他：“睦睦，先别走！”他看了虞静一眼，显然对他很是抵触，语气生硬的说，“我家睦睦从小是个好孩子，从来不干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你怎么能骗他当你对象？你这是变……变态！”
　　虞静也不生气，笑了一声，彬彬有礼的说：“叔叔，我是真心实意的想和赵睦在一起，只要他不反对，我愿意带他去国外结婚，财产与他共享。您说，除了不是女人，我哪一点不适合他呢？说句不好听的话，我自认为比起您十多年来对他不闻不问，我对他可好得多呢。”
　　男人气得涨红了脸，指着虞静，“你、你”了半天，却说不出什么来。他也知道，自己实在没有资格在这里干涉或指责赵睦所选择的伴侣，从当初他决心为躲债而抛下一切逃走的那天起，他就已经丧失了作为丈夫和父亲的责任。
　　他转而哀求般的看向赵睦：“睦睦……”
　　赵睦不为所动，只是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半晌，男人嘴唇颤抖着，用轻得几不可闻的声音说：“你能再叫我一声爸爸吗？”
　　赵睦转身就走，虞静愣了一下，忙也站起身来跟在他身后往包间门口走去。男人颓丧的垂下了头，呆呆的伫立在原地，身影显得既孤单又落寞。已经走到了门口的赵睦忽然回过头，眼神中闪过一丝犹豫和挣扎，最后还是开口说了一句：“保重吧，爸爸。”
　　然后他拉开了包厢门，头也不回的离开了。留下男人不敢置信般的抬起头，追了两步，又停下来，嘴里喃喃的念着“睦睦”两个字，最后捂着眼哭了。

　　赵睦一路埋头往前走，虞静紧跟在他身后，直到走到停车的地方，赵睦低声说：“开车门。”虞静打开车门，赵睦坐进了副驾驶，他也忙上了车，关上车门后，一把拉住了赵睦的手，语气诚恳的道歉：“对不起，我没有事先告诉你要带你来找你父亲。”
　　赵睦平复了一下心绪，隔了一会儿，才说：“你什么时候开始找他的？”
　　虞静老实回答：“从我打算要追求你的时候起，我就决定要帮你找到你父母。我委托了寻人公司，但也只找到了你爸爸的下落，你妈妈的消息还没打听到。”他有些惴惴不安的看了赵睦一眼，“我也知道瞒着你这么做不好，但我真的觉得……他们欠你一个解释。”
　　赵睦低头不语，虞静坐立不安，心里暗暗有些后悔，是不是自己太自以为是了，凭什么就替赵睦决定来见他父亲啊？赵睦这是生气了吧？正想着怎么解释安抚的时候，忽然看到一颗眼泪滴落在了赵睦的膝盖上。

　　虞静呆住了，反应过来忙拿了纸巾递给赵睦，有些手足无措的看着他。赵睦低声说：“谢谢你，带我来见他。这么多年我都对自己说，是他们不要我了，以后无论我的人生变成什么样子，也都和他们无关。我一直以为，我其实根本就不在乎他们了。直到今天我看到他，我突然发现，虽然我恨他，但我其实……还是想见他的。”
　　虞静默默的伸手揽住了他的肩。
　　赵睦哽咽着，抬头看着虞静：“他拿那张卡给我的时候，我看到他钱包里还放着我小时候的照片……我突然就觉得，不那么恨他了。剩下的那些债款我还是会帮他还清……我是不是挺傻？”
　　虞静摇了摇头，轻声说：“你只是太善良，太容易心软了。”
　　虽然这个抛弃了他还给他留下一大笔债务的男人确实很可恨，但虞静却能够理解赵睦的心情。这个一直被生活所逼迫磨砺的男孩子，却始终怀有一颗天真而柔软的心，很容易就原谅对方，包括曾经伤害了他的自己。
　　他喜欢的就是这样的赵睦。
　　他喜欢这个善良得像个傻子的男孩，喜欢得不得了。
　　虞静抬手轻轻捧住了赵睦的脸，用拇指温柔的拭去他脸颊上残留的泪痕，然后轻轻的吻了上去。赵睦的身子微微一抖，最后缓缓合上了双眼。

作者有话说

　　快完结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