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美人》司芬克斯

2、第一回 吻下去她就会醒

　　他手捧一束洁白的百合花，脚步轻盈地走在求恩医院护理病房大楼的走廊上。清晨7点半，医院已经相当忙碌，急诊、门诊大厅人头攒动，白衣天使行色匆匆在人群中穿梭。
　　门外停着好几辆救护车，不时有医护人员抬着担架进进出出。有个身穿可爱猴子睡衣、脖子上却戴着颈托的长发少女却十分镇定，她平静地躺在担架上，双手高举手机兀自拨弄了不停。
　　他居高临下，暗暗地想，说不定这女孩正在自拍然后发送朋友圈呢，毕竟这样进入医院的机会也不是每个人都有，是不是？
　　和煦的阳光从走廊一侧的窗户照射进来，这让原本抑郁阴沉的医院突然变得明快起来，那些穿着软底鞋的小护士们好像走路也尤其轻快。
　　这层护理病房里住的都是一些长期昏迷不醒的病人，据说时间最久的一个住了足足有十年之久。这让病人几乎已经被人遗忘，两三年前来到这里服务的护士就从未见过家属的模样。
　　他在走廊尽头的病房外停步，透过房门上的小窗，可见两人病房里只有她一人躺在靠窗的病床上，另外一张病床上的病友在几天前去世，床铺被护士整理得干干净净，好像未曾住人一样。
　　不出几天，又会有另外一个病人入住，同样不用多久，病人的家属就会无法忍受永无止尽的等候，最终选择转身离去。就好比她，从昏迷至今不过半年，她的父母从每周一次的探视逐渐下降为每个月一次，这个月好像还没有来过。
　　他低低叹了口气，轻轻推开门，悄无声息地走了进去。先是低头凝视她片刻，随后将手里的百合花放在床头的花瓶里，随手拖了一张椅子坐下，他身材高大，顿时挡住了本来照射在她脸上的阳光。
　　借着阳光投下的阴影，她看起来就像是在熟睡，好像随时随地就会醒来。半年了，她的秀发渐渐变长，散落在消瘦的肩膀，所幸不见半点枯黄依旧是一团漆黑。
　　大约是护士平时注意清洁的关系，她的脸颊似乎还微微泛红，根本不像是因脑部受损而长期处于昏迷的病人。他轻轻握住她放在胸前的右手，纤细的手掌有些微凉，他忍不住放在嘴边呵气，希望能为她带来一些暖意。
　　正想着为她修剪指甲，却发现她的每一片指甲都被清理得干净整齐，看来这里的护士相当认真负责。
　　这时，他听见身后有个小女孩娇滴滴的声音：“喂，王子，你又来看你的睡美人了吗？”
　　一个头戴毛线帽的小女孩倚靠在门边，她应该只有十岁左右，脸色苍白得可怕，嘴唇更是毫无一丝血色。虽然穿着臃肿的病号服，仍然无法掩饰小女孩的可爱。
　　他忍不住一笑，小女孩是楼下血癌病房的常客，她在换过骨髓之后，还要接受数十次的化疗，因此头发几乎全部都掉光了。可是她十分坚强，很少流泪，反而还会用笑嘻嘻的语气来安慰父母。
　　小女孩在精神略好的时候会四处乱走，在有一次撞见他坐在她的床边，为她轻轻吟诵诗歌的时候，就笑称他是唤醒睡美人的“王子”。
　　睡美人吗？他转头看着病床上的她，没错，她很美，阳光照射在她的脸上，显得肌肤几乎透明，甚至好像能看见底下红色的血丝。她的长睫毛颤动，粉红色的嘴唇微张。
　　“没错，我又来看睡美人了。”他笑着回答，“那么小公主，你今天乖吗？有没有好好接受治疗？”
　　小女孩大摇大摆走了进来，用大人的语气说道：“当然，我一直很乖。”
　　他怕她因昏迷太久而四肢僵硬，于是一边为她按摩一边和小女孩闲聊。
　　“你这样做没用哦，光乱捏她的手脚可是没有办法唤醒睡美人的哦。”小女孩双手抱胸，小小的身躯倚靠在另外一张病床边缘。
　　他忍不住觉得好笑，“那么你觉得有什么办法可以唤醒睡美人呢？”
　　小女孩慧黠地一笑，“你是大人，我可不信你不知道。”
　　“我真的不知道。”面对小女孩的早熟，他竟然有点不好意思，只能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按摩上，不知是不是错觉，恍惚间，他仿佛感到她的手指微微一动。可是再细心感应，她又重回一动不动的状态。
　　小女孩慢慢靠近他，故意用低沉的语调说道：“唤醒睡美人的方法，自古以来就只有一个，你还不试试？”说完，她格格笑个不停，蹦蹦跳跳地离去，也不顾他在身后疾呼：“不要乱跑，你也要小心身体啊！”
　　他将她的双手重新放回棉被里，将棉被拉至她的脖子处塞实。她呼吸平稳，今天看起来特别粉嫩，他突然想到小女孩的那句“唤醒睡美人的方法，自古以来就只有一个”，心中微微一动。
　　缓缓低下头，再低一点、再低一点。
　　眼看他就要触碰到她的嘴唇，突然，她睁开了眼睛。
　　四目相对，他顿时愣住了，而少女刚从梦中醒来，双眼迷蒙。
　　他探出右手，像是要轻抚她头顶的乌发，结果只是按下床头的护士铃，突然转身匆匆离去。他经常来这家医院，熟知退出的路线，本来这间病房就处于走廊的尽头，拐个弯就是消防楼梯。
　　背靠着安全门，他能听见平底鞋轻巧的脚步声，料想是护士正在赶往病房，他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心情莫名感到十分紧张，缓缓地，拖着两条突然变得沉重的双腿拾阶而下。
　　刚刚醒来的少女虽然睁着双眼，但是思维仍然被困顿在漫长的梦境中，她暂时分不清虚幻和现实，其实根本没有注意到那张距离自己仅仅数寸之遥的男人的脸。
　　她觉得眼睛很酸，自己好像一起从床上坐起，甚至踏着软绵绵的脚步走到了门外。她仿佛光脚站在医院忙碌的走廊，感觉到脚心传来刻骨的凉意，其他房间传来呼天抢地般的哭声，有一个头发凌乱的女子垂着脑袋边哭边向她走来。
　　她主动让开，那女子却径直从她身体穿过，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她一个激灵，猛然发现这依旧是一个梦，自己仍然好好地躺在病床上。耳边有个女人的声音在喊：“她醒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