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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失败的宋于心(2) ...

  •   一个风骚的人就必须和另一个风骚的人在一起,这样才是和谐之道。
      ——林妍

      又开始下雨了,连绵冰凉而又细小的雨,从阴郁的天空飘下。这雨下得很不痛快,让人心里直痒,像看人一粒一粒地淘米,无趣味,亦无止尽。

      黄色的巴士也是慢吞吞开着,悠闲自在,像个独自度假的老男人。我骑自行车与它并行,它庞大的身躯总是有意无意挡住我的去路。最后,忍无可忍,我停下来,等它爬出我的视线,才继续前行。

      这种古怪阴郁的天气持续不断,空气里总有散不开的水汽。

      我剪了短发,把头□□染成红一条蓝一条的,弄成爆炸式,俨然一个摇滚少女,在这种压抑的氛围里寻求一个宣泄的途径。为了全面阐释这一形象,我还试图在鼻子上弄个环,到最后还是放弃了。太血腥太暴力了,少儿不宜。其实,摇不摇滚,主要还是看态度。秉着这个信念,我买了罐口香糖,有事没事放一粒,眯着眼睛来回嚼,用以弥补鼻环的遗憾。

      事实证明,改变形象的确具有发泄的功能。而且晚上泡吧时,总会遇到那些秃顶的中老年男人不怀好意的搭讪,这大大提高了我的自信。

      但大多数正常人不太喜欢这种具有鲜明个人色彩的态度,比如大学老师,再比如大学生。

      说到这里,就不得不提一下我的代步工具。我租的公寓离学校很近,房东是个肥胖的英国本地女人,身上的肉一层一层褶皱耷拉着,她上三层楼梯就开始喘气,一流汗,就像淋了一场滂沱大雨,变成一只落汤鸡,腋下的异味在夏季也比较严重。除去暴躁,粗鲁,骄傲之外,她也就没什么缺点了。平时我很少与她有交集,开始时还象征性地点头致意,但都被她视而不见,自尊心受挫,我也就把她当成空气,面对面碰上了,侧身让她走过,走廊不算窄,但还是不可避免地接触她的身体。那种感觉就像被一块腐烂发臭的肥肉缓缓蹭过身体。

      住这里的大多是留学生,所以她几乎对所有住户都一视同仁,一样鄙视。我楼下的那个英国男子除外,他有标准的艺术家外形,长发及肩,惨白瘦削,关节凸显。但他学的却是金融,笑声尖细难听。房东太太只对他露出过笑容。

      公寓底下停着一辆自行车,上面落了厚厚的灰,我从未见人碰过它。后来我向那个英国男子瑞卡打听得知,那辆自行车是房东太太的,自买后的第三天她就再没碰过。于是,我犹豫数天,终于在某次不期而遇的时候,鼓足勇气,和房东太太打了个招呼,出乎我的意料,她竟然也难得的朝我点了个头。我操着十分不流利的英文,勉强表达出希望买下她那辆自行车的意愿。她的表情凝滞了几秒,随后,五官开始舒展,像一朵渐渐绽放的花一样,第一次,她朝我露出灿烂的笑容。那笑容令我受宠若惊,诚惶诚恐。我这种只差大呼女王陛下的低姿态,也直接促成了这笔交易的顺利进行。

      最后,我们以二十英镑的价格成交。房东太太和我的关系也因为这件事大为改善,见面的时候她也开始会主动叫我 “Song”,只叫姓,自动省略我的名。

      那辆自行车的质量不怎么样,不过我一想到房东太太硕大的身躯压在它瘦小的身体上,就觉得它还是蛮坚强的。后来,被我摔了几次,它开始发出刺耳的噪音。我每蹬一次,就会出现一种重金属音乐般的噪音,好似乌鸦乱叫。

      这种高调的出场模式首先赢得了众人关注,再加上这个格格不入的态度,想“默默无闻”都难。在大学里,我位于“生人勿近”榜的前列。其实,我的内心还是比较怂的,偏偏态度霸气,成了个纸老虎。这有优点,没人敢随意招惹我,也有缺点,我成了老师们的眼中钉。

      老师们对我散发出由内而外的厌恶,一年里,十科九挂,但鉴于杜家驰对学校图书馆做出的巨大贡献,学校没有让我退学。其中,一位伦理学的教授对我的厌恶当真是发自肺腑,第一堂课,我只是在后面的座位默默打了个盹,出教室的时候就被他叫到办公室里,语重心长地教育一番。他穿着僵硬的灰色亮面西装,说话有浓重的德国口音,发音难辨,我好不容易,才将那些长篇大论总结为一句:“你再不换个态度,我就挂了你。”我当真是感慨万千,羞愧难当,只叹英语水平相当有限,对着他凸起的肚子,翻个白眼,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那就挂吧。”

      于是,他挂了我。

      这也说明权威绝对不是用来挑战的,正确对待权威的方式永远是谄媚和讨好。

      我的朋友也少得可怜,勉勉强强,能凑上两个半。那个“半”是房东太太,她显然就是勉强入围的那个。

      瑞卡是我的第一个朋友,没有为什么,我们就是谈得来。他是个很有梦想,很有追求的人——好好学习,然后赚钱,开公司,再赚,再开,再赚……他喜欢去画廊,沉醉在艺术的世界里,细细看每幅画,慢慢品味,细细琢磨……然后,为它们估价,闭上眼睛,幻想他未来的别墅里摆着其中最贵的一幅,他捧着高脚酒杯,漫不经心地将红酒洒在上面。

      每月交房租的那几天,他会消失一阵。我总能在这里找到他。那是他一个月里最低迷的几天,要么是交不起房租,要么是交了房租吃不起饭。他闭着眼,一付灵魂出窍的样子,陶醉在那个瑞卡制造的世界里。他叫我闭眼,说要邀请我进入那个最伟大的世界。我把眼闭了半天,却什么都没看见。这时,他会叹口气,安慰我:“没关系,等我实现梦想了,带你去拉斯维加斯,分享这个世界。”

      他是个很真实的人,没有钱,不懦弱,现实,不做作。批斗金钱的人,往往是没有金钱的人,因为懦弱,找不到捷径时就归咎于那些富人,可每个富人归根结底也是从一无所有开始的。清高,是因为懦弱,是因为一无所有。当钞票撒到他们面前时,他们会像狗一样舔过去,再无骨气可言。瑞卡是勇敢的穷人,他相信自己的头脑和双手,相信奋斗的力量,他不掩饰自己对金钱的崇拜与迷恋,本身就是一种高尚。他是个高尚的人,爱钱的圣人。这是我的总结。

      我十分珍惜他,一想到有天能去拉斯维加斯输光他的钱,我就更加珍惜他,在心里默默祈祷他在饿死前实现梦想。

      房东太太对拖欠房费的他,态度如此友好,从侧面证明,房东太太的人品还是不错的。

      第三个,是位非常风骚的中国女性——林妍。她长了一张处女座性质的脸,完美无缺,黑黑弯弯的眉毛,大而有神的水眸,高挑笔挺的鼻子,性感的厚唇,吹弹可破的雪肌。

      那天我骑着那辆高调的自行车,从学校回公寓,一辆招风的蓝色敞篷小跑忽然慢慢从后面驶来,十分得瑟。我一边让道,一边在心里念咒,下雨吧,下雨吧,叫你得瑟。

      其实,这样想挺脑残的,人家是隐藏的“有盖一族”,风雨中没有痛,而一个弱小的我,加上这辆不争气的自行车,只有在雨中默默灭亡的份。

      那辆车行驶到我旁边,没有加快速度,反而更慢了,像个得了风湿病的老头,和我并肩前行。它后面的车不耐烦地响着喇叭。这车还真是没长耳朵,还是优哉游哉地走着。我嘴角抽搐,十分不满地转过头,就看见林妍那张万分风骚的脸。她眼前夸张的太阳镜泛着光芒,红唇勾出一个艳丽的弧度:“嘿,宋于心。”

      用标准的北京大姐口音说中文这个开头,使她在我心中的形象一下光辉许多。

      我故意用蹩脚的英语问她贵干,她的脸僵了一秒,但很快又融化,像变戏法似的:“于心同学,我注意你好久了,觉得咱俩特合,特合,你知道吗?所以才特地来找你。你看,刚才那课就咱俩中国人,国人一定要团结,团结就是力量,这样才有利于社会和谐,再加咱俩这么合,咱俩不一组谁俩一组啊?”

      我被她这话弄得一头雾水,,完全不记得和她有过什么“咱俩”之类的交集。

      “你忘啦,管理学?”

      记忆顿时倒带,她指的是管理学那堂课。我记得在睡梦中模模糊糊听见什么“group”的事,没太往心里去,原来是要分组实践。也真是撞了邪,这么多中国留学生,偏偏就我俩选了管理学这种热门课。

      我看着她那幅光芒万丈的太阳镜,尴尬地咧嘴一笑:“行,行,OK。”

      我挺同情她的,这么风骚一女子,注定要百年孤独了。

      没想到,她的出勤率比我还低,我去过四次,见过她两次,第一堂课和期末考试时。最让我咬牙切齿的是,我被挂了,而她,却高分通过。

      以她为标准,我的表现可以称得上是优秀了。偏偏是这种结果。所以,当个有态度的好孩子,不如当个风骚的坏孩子。

      一个与我天差地别的女人,非得对我大献殷勤,让我百思不得其解。后来林妍才告诉我,在她奇特的认知里,我也算挺风骚的一人,她觉得一个风骚的人就必须和另一个风骚的人在一起,这样才是和谐之道。

      我想了一下,疯我承认,但骚我还有欠火候,需多多学习。

      林妍十分大方,露出女王般灿烂的微笑:“没事,我相信你,你可以的,你要对自己有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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