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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白兔妈妈和狐狸们(4) ...

  •   现在我才懂,那里面是一点点动心一点点痴心,还有一点点寂寞。
      ——宋于心

      我回到家的时候,戴维窝在沙发里睡着了。我小心翼翼地把他抱回卧室。他很轻,身上有股奶香气,我想,这大概是世上最温馨的味道。在我怀里,他迷糊地半睁开眼睛,只透过勉强拨开的缝隙看我,我轻吻他的发际,他的发际有些湿润,沾了汗水。他才四岁,什么时候能长大呢?成为一个健全的男人,勇敢,正直,善良。我趴在床边,看他熟睡的脸,感动得掉下泪来,捧起他的手,凑到嘴边,吻了一下。他是我这一生最大的福气。

      戴维房间紧挨安吉的房间,我从里面出来,他的门虚掩着,我轻轻推开,发现安吉还没休息,正匆匆找什么,脸上露出难得的焦急神色。

      我敲了几下门:“安吉?”

      他讶异地转头,表情有些尴尬。我径直走入,屋子有些凌乱。不知是何种缘故,我忽的想起在英国,戴维扬也是把屋子弄成这幅模样,匆匆找我送他的手绳。他不知巴蒙德已经把手绳扔回我手上。往事似千斤重石,稳固地压在我心上,令我无法喘息。

      “这么晚还没休息?”

      他垂下眼,眼下有淡淡的阴影:“有时会这样,戴维等你很久。”

      戴维等我很久。

      这是一句很伤感的话,明明知道安吉口中的不是他,我却还是对号入座,眼前浮现一个男人寂寞的神色。

      “临时有事,要去参加一个晚宴,”我不必言明的,身上的衣服早已说得一清二楚,“什么不见了?”

      安吉逃开我的目光,云淡风轻地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东西,我只是闲来无聊,试着找下而已。”

      “你一向把东西收拾得井井有条,没道理找不见。”

      他转回眼,露出苦涩的笑容:“也许……我是故意的。”

      我觉得与安吉交流是件很困难的事,他的大脑构造和我们的都不太一样,他心思细腻,神经敏感,说话似哲学家,仿佛在这扇窗前看透世事,超脱红尘。我随意闲扯几句,便从他的房间里出来,闲事莫管,是为人处事的万通法则。

      玄关处传来窸窣的碎响,我低头察看,杜家驰正换拖鞋,他无意中抬头,瞧见我,又冷冷移开目光。

      他是真的生气了。

      我静静走回房间,力气被抽净一样倒在床上,睁着眼,无穷无尽的孤独感铺天盖地而来。过往在我的脑海里盘旋不去。在河边咖啡馆,我对戴维扬说,我孤单的时候,他要陪着我。他走过来,抱我入怀,轻轻道:“成交。”

      这温暖画面,倒加深了我此刻的孤独。我用双手环住自己的肩头,蜷缩在床上,闭上眼,像是被他拥抱着。我记得他看我的特有眼神,现在我才懂,那里面是一点点动心一点点痴心,还有一点点寂寞。

      我以为人可以靠回忆活着,可我错了,那些回忆愈是甜蜜,回忆的人就愈发痛苦,因为他们知道故事会有个怎样的结局。

      我一夜未眠,早上喝了一大杯咖啡,记起康医生的话,又补了两粒药。杜家驰和我陷入了冷战的僵局,原来,杜家驰生气是这种模样,我还头一次见到,本以为他脾气好到不懂如何生气。

      二叔跑来,气得几乎咬碎牙齿:“你怎么这么莽撞不懂事!这件事影响多坏,知道吗!宴会是宾徕的孟董主办,你竟一点面子都不给,做出这样让他难堪的事!你以后可能永远进不了高级社交圈了,知道吗!”

      “我会亲自向他道歉。”

      我头疼欲裂,用力掐着太阳穴。

      “管得了什么用!幸好受你侮辱的两人只是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不必担心他们,可你知道,现在人家都怎么看你怎么说你吗!”

      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不外乎没家教,不成器之类。

      我的手机适时响起,铃声是山羊皮乐队的《年少轻狂》。二叔的眉头皱得更深。

      我怀着一颗充满感激的心捧起手机,即使在屏幕上看见一个陌生的号码,也迫不及待地接通。

      “嘿,宋于心。”

      我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林妍?”

      手机里面传来嗤嗤的笑声:“我还以为你早就忘了我这么个人,还真让我受宠若惊。”

      重逢却未带给我喜悦,岁月在我头脑里走马灯似的匆匆而过:“有什么事吗?”

      这种客气疏离的话令她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她抛出一颗重磅炸弹:“我回国了,有空见一面吗?”

      我犹豫了,这两年,我极力避免英国的人和事,换了个号码,不联系林妍,也不联系瑞卡,出差也从不去英国,仿佛这样就能躲避那些记忆,是的,两年后的我还是喜欢自欺欺人。可人算不如天算,往事里的人还是找上门来,林妍的突然出现意味着一场灾难,况且我不知道她是怎样得到我的号码。

      我的头疼得更加厉害。

      她约我在公司附近的一个餐厅里见面,我有意迟到,远远地便看见她,她依旧那样美丽动人。一瞬间,我怀疑时间根本没有走过,我们还是两个不着调的学生。她绷着一张脸,开口便挖苦:“你出了车祸,我还以为撞得你失忆了,不然怎么谁都不联系,消失了一样,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哪有那种好运气,”我避开她的目光,“怎么回来了?居然还弄到我的号码。”

      “读完就回来了呗,没打算长待,总要回国的。至于你的号码……维明百货大小姐宋于心谁不知道啊,拜托一个朋友就弄到手了。”

      “你的朋友总是很多,”下定决心,我抬起头,对上她的目光,“少我一个应该也没什么。”
      她愣住,随即皱眉问:“你这什么意思?”

      “你也知道,在英国发生了很多事,我现在都不愿意想起,与那些日子有关的人,我也是一律……”

      “不用说了,”她打断我,冷着脸,有种冷艳的感觉,像美国电影里的女杀手,“宋于心,你变了。”

      她拿起手包,决绝地走出餐厅,依旧吸引很多目光。

      我一个人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仿佛灵魂出窍,只剩个躯壳。

      *
      “喂?”

      “妈妈……快回来,戴维等你一起吃饭。”

      我在灯下被文件搞得头昏脑涨,痛苦地揉揉额角,墙上的表已经指向数字九。

      “你还没吃吗?都什么时间了,苏婶是怎么……”

      “妈妈,”他的声音无精打采,“你说今天会回来的。”

      “戴维,你听妈妈说,最近妈妈有点忙……”

      电话被挂掉,里面传来急促的嘟嘟声。

      我无力地把手机扔到桌子上,用手重重敲了几下头,戴维很不开心,这要怪我,总给他自己实现不了的承诺,搞得自己总是爽约。一会儿,我又捡起手机,按下回拨,这次接的是苏婶,她在电话里说,戴维不肯吃饭,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不出来。我叹口气,叫她无论如何都要让戴维乖乖吃饭。今天我不能回去,要在公司过夜。

      最近有块新区的地皮在招标,潜力很大,维明正有开设分店的打算,百利奇也看中这块地,参与竞标。我打算说服董事会竞标这块地皮,落实新店的事,要收集诸如周边设施、交通条件、市场以及资金投入等方面的信息,在董事会召开前,我必须把面前堆积如山的资料全部消化吸收,并且整理成有说服力的理由,争取董事们的支持。不过,我不知道,之前在社交方面惨败的消息,对董事们决定的影响有多大。这也是一个好机会,来扭转我骄傲蛮横,一无是处,刚愎自用的形象。

      杜家驰和我也依旧是僵持局面,出于骄傲,我并没有咨询杜家驰对这件事的意见,只告诉二叔,二叔认为这是个绝妙的想法,暗地帮我拉拢董事们。

      除了我,偌大的公司空无一人,一排排整齐的电脑桌笼罩在黑暗之中,玻璃墙内的灯光晕出柔和的圈,我走近玻璃墙,把五指紧贴玻璃,看着外面,顿生寒意。这里埋葬了无数人的梦想,无数人的追求,无数人的快乐。我们在这里挥洒汗水,努力拼搏,却终不知要走向何处。玻璃上映着我的模样,我的脸变尖利了些,变冷漠了些。明明是一样的面皮,我却看见一个陌生的自己,像生活在平行世界里的人,面无表情,走走停停。

      戴维和腕上的石头手绳是我仅存的温情,它们是我与这个世界唯一的缝隙。

      我忽然对宋启维生出一点敬仰,他与这个世界如此严丝合缝地重叠在一起,像生来便是要与这个世界相配的,出色地在环境中生存下来。我万万想不到,自己也会循着他的路慢慢融于这个世界。

      有一种无法抵抗的力量在支配我们,我曾与它抗衡,却惨败而归。

      出乎我的意料,事情进行得十分顺利。仅有少数董事对资金保持怀疑态度,大多数董事支持我的提案。杜家驰不喜不怒,一直沉默。他不是耍小孩脾性的人,公私分明,绝不会因我们的小矛盾而心怀芥蒂,持这样的态度必有他的考量。至于他的考量是什么,我也不去问,只等他来告诉我。

      会议正值紧要关头时,我的手机震动了几下,我急躁不安,看也没看,就直接关机,出了会议室,才又打开手机,发现是家里来的电话,回拨过去,却无人接听。一种强大的恐惧弥散开来,我又打了安吉的手机,提示音不断在响,就在我准备放弃的时候,那声音戛然而止。安吉温柔的声音此刻有些颤抖,他说,戴维从楼梯滚落,现在正在仁心医院急救。

      这话像颗炸弹在我的头里轰然炸开,我惊慌失措,六神无主,直奔医院。安吉和苏婶都等在急诊室外,安吉立在门口,动也不动,不断用右手食指侧面摩擦嘴唇上方,还是苏婶看见我,匆匆立起。

      “这是怎么回事!”

      我厉声问。

      苏婶像犯错的孩子,支支吾吾,半天才操南方口音说出一段完整的话:“我……我在厨房准备午饭……戴维小少爷在自己房间里玩耍,忽然就咕咚一声,他……掉下来!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他明明在自己房间里的……”

      “不能全怪苏婶,”安吉转过身来,满是自责,“我也有错,只顾着看书,连戴维出了房间都不知道。”

      我无力地坐到急诊室外的塑料椅子上,半晌低声说:“你们都回去吧。”

      “这……”苏婶犹犹豫豫,放不下心。

      “家里也是需要人打理的,”安吉目光柔和,语气里充满了安抚的味道,“不会有事的,你先回去,我留在这里陪心姐好了。”

      我看着安吉,想必自己眼眶已红:“你也回去,让我一个人静一静,好好陪陪戴维。”

      不是他们的错,是我的责任。这些日子,我总是忽略戴维,想着以后补上,终于招来恶果。

      安吉欲言又止,看我一会儿,叫我不要太过担心,终是和苏婶离开。

      我交叉十指,支住下巴,盯着地面出神。许久,一双名贵的黑色牛皮皮鞋忽然出现在我的视线里,那皮鞋泛着油光,停在我面前。我低头不语,不想让他看见自己这副脆弱的样子。那双鞋原地停住一会儿,又走到我身边。他在我身旁坐下,安慰我:

      “会没事的,戴维这么聪明,又这么懂事,摔了一跤而已,他的人生要比我们的都精彩,不会陷在这里的。”

      我深吸一口气:“我怕我会守不住他。”

      像两年前那样。

      杜家驰把大一号的手覆在我的手背上:“没人做事滴水不漏。你收养小戴维的时候,我只当你是一时冲动,等发现责任重大,觉得无趣,自然而然会把小戴维送回去。没想到,你坚持下来了,拼了命去照顾他,全心全意爱护他,不输给天底下任何一个妈妈。你知道吗,你会守住他的,因为你是一个好妈妈,有权利守住自己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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