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一章 夜半贼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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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鼎，武帝重承二十一年，冬月十三。
长安帝城的第一场雪，终于载着半盏玉轮纷纷而至。
这场雪，比以往来得迟了许多，却也繁盛许多、持久许多。整个长安银装素裹，霓虹翳翳、芳草靡靡。极目远望，不变的是巍巍矗立于长安中央的、冷漠而威严的帝皇宫阙，是隐秘在长安城中灯火通明的闹市。任风雪交加，红楼青瓦处依然甚嚣尘上，繁华似锦处依旧歌舞升平。
说到今夜的灯火通明，似乎还有一个地方不能不提，那便是长安城远郊的镇国公府。
夜虽已深，镇国公府中，长女季蘅住处的灯火却将熄未熄。只见她手持一柄长戟和妹妹季丛蓉一起，带领几名贴身家仆，蹲守在自己闺房外的隐蔽的树荫里……
要问她们半夜不睡干嘛？
看她们一身夜行衣的着装，自然是要……
捉贼！
*****
镇国公府近日着实有些不太平。季蘅十八岁生辰刚过，府中就接二连三发生失窃事件，先是粮仓的米粮一天天见少，后是家仆一些不起眼儿的珠宝丢失，还有太尉夫人的玛瑙玉，季丛蓉的羊绒靴，季蘅的纹凤发带。
接下来的事儿更是奇怪。
每每夜半子时，季蘅睡得深沉的时候，总会出现一些窸窸窣窣的声音。待她迷蒙地睁开双眼，不见什么人影，却见地面被一些金灿灿的果子塞得满满当当，连个插脚的地方都没有。
季蘅带着疑惑将此事告知父亲，镇国公季槐虽对修身与治军之事泾渭分明，对身外之物倒洒脱得很：“府上失的尽是些不值钱的小东西，蘅儿不必在意。”他拿着一颗果子闻了闻，一转念仿佛想到了什么，笑道：“许是一些喜爱恶作剧的小妖所为。”
“小妖？！”妹妹季丛蓉听到这样的话兴奋不已，在季蘅面前左摇右晃，手上的青色铃铛也在空中欢悦起来：“姐姐姐姐，好姐姐。人们都说妖怪绝迹了，我长这么大也只是从爹爹那儿听过妖怪的传说，还没见过真正的妖怪呢，我们一起去捉妖怪吧！”
“是小贼还好，但如果是妖怪，怕不怕它狰狞着眼睛吓你？”
“蓉儿不怕，反正有姐姐在呢！”
季蘅本想着按父亲吩咐，对这事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想妹妹那么有兴致。无奈抵不过季丛蓉的撒娇。于是，就上演了今晚这一出。
*****
“姐姐，今夜雪下得这么大，眼瞧着快到子时了，你说它们真的会来嘛？”季丛蓉圆溜溜的黑眸发着明光，显然对捉贼一事儿很感兴趣，“来了啊，不知道会来几个，也不知道长什么样子……嘻，想想就很有趣呀。”
“蓉儿，噤声——”季蘅压低声音轻柔地回道，她拨开右侧的草丛望向闺房，高束的马尾甩出一股花样少女的灵气劲儿，但和妹妹季丛蓉俏皮的可爱相比，她显然多了几分英武之色。
皑雪漫漫，令暗夜静得可怖，也多亏是这份静谧，让那些“窸窣”的脚步声变得格外清晰。待脚步声愈来愈大，季蘅哑声说了一句“就是现在”，和妹妹一起冲到了房前。
一把推开房门，没瞧见什么人影，但传两处名为“啊”的惊叫声。一处是季蘅等人的“啊”声，一处是房间地上……一群老鼠的“啊”声。
“哇塞！真的是妖怪。姐姐快看，是站着走路的老鼠哎！”季丛蓉很是高兴，蹲在地上嘻嘻地看着十来只乱窜的小鼠妖们，一点怕的意思也没有，对面的鼠妖反而吓得退了几丈远。
“夭寿啦，人出现啦！”鼠妖们不顾未安置好的果子，叽叽喳喳四处打转儿。
季丛蓉雀跃起来，朝季蘅激动欢呼：“哇！姐姐，还是会说话的老鼠咧！”说着就“腾”地抓起一只捂着头的鼠妖，放在手中笑眯眯地玩耍起来。
那只胆怯的小鼠妖应是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大场面，用尽全力喊出三声“大王救我”便晕了过去。
被唤作“大王”的鼠妖不知打哪儿冒出来，只见他戴着一条赤焰围巾，挺着翩翩大肚，昂着头向季蘅和季丛蓉走来，气场同那些小喽啰明显有天壤之别。他一出现，小喽啰们就乖乖地躲到了他后面。
季蘅也是第一次见到妖怪，虽然没有像季丛蓉那般激动，却真心觉得这些鼠妖看起来小小的很是有趣，并没有像外界传言的那样恐怖狰狞。她忍笑看着这个想装人样、却走路顺拐的鼠妖大王，托起晕厥的小鼠妖，俯身将它轻轻递到“大王”面前。
“抱歉，‘大王’，我妹妹丛蓉并无恶意。”季蘅将手中长戟放下，面向鼠妖大王一个躬身，抱拳称欠。
鼠妖大王淡定地摆摆手，上来两只小妖把胆小鼠妖抬到后方，接着它提高嗓门“咳”了一声，又上来好几只鼠妖叠罗汉成一架天梯，将它举到季蘅眼前。
“孤有话要对小姐说。”大王老练的语气里，不难听出青涩的高傲。
小姐，是我？季蘅心里犯着嘀咕，一脸困惑着指了指自己。
鼠妖大王撩了一下颈上的红围巾，点头确认，又指着房门道：“隔墙有耳，孤有要事必须单独和小姐说。”
季蘅心思真纯，看它不像有什么恶意的样子，便无多想地关上房门，说道：“‘大王’请讲”。
鼠妖大王还是有些顾虑的样子，抬起小小的手指朝着季丛蓉，别扭道：“请小小姐退下。”
“哎？小小姐？我？”季丛蓉噘着嘴，很不情愿地扑棱着，“为什么，为什么啊？有什么话我也要听啊。”
……
好不容易把季丛蓉请出房间，鼠妖大王这才松了一口气，示意季蘅伸出双手，跳到了季蘅手上。
没等站稳，那大王就二话不说“咣”地一下跪在季蘅掌心，可劲儿地磕头：“小姐饶命哇！小的手下们不知轻重，先后拿走府上的财物，都怪我们偷惯了的老毛病实在改不了啊……额，不对，是因为本能和迫不得已。”
它突然抬起头，泪眼朦胧：“那些东西吃的吃了，用的用了，还也还不回来了。都是我这大王‘教导无方’啊。”它拿起围巾抹个鼻涕，继续哭道：“小姐你要杀要剐请随便吧。就是我的这群鼠娃儿们还年轻着，没见过多少人间大好河山。小姐要杀就杀我一人好了，还请放过这些小家伙们呐。”
这鼠妖大王一嗓门儿的哭腔和抱歉，看得季蘅不免心疼。它完全失了先前的狂傲模样，字字句句都是对小妖的怜爱和呵护；下面的小妖们也心有灵犀，哭天喊地应和着一些“小姐心仁慈厚，别杀大王，都是我们的错啊，怪就怪我们好啦”的话。
没想到这一出苦情戏上演得如此惟妙惟肖，弄得季蘅措手不及。她虽从小被父亲教导处事要冷静，也因为姑母是当今皇后的缘故，跟着她见过不少大场面，总归是比同龄女孩多一些淡定自若。
但她唯独应付不来别人的哭，只好连连安慰：“没事儿没事儿，不要放在心上，不过是些不值钱的小物。再说了，我本来就不打算追究你们什么呀。”
这句话的效果就像是给突发心脏病的人塞上一颗速效救心丸，给决斗倒地的角色加上原地满血复活的技能一样。鼠妖大王听罢，猛地精神矍铄起来，不放心地小声试：“小姐说的是真的？不追究我们什么了？”
“嗯，真的、真的。既往不咎。”季蘅抚摸它一番，真诚回道。
“也不打算要回那些东西了？”它仍是小心翼翼。
“当然了，你们不是也给我送了可口的果子么，”季蘅含笑答道，“那些果子真的很好吃呢，我还想着谢谢你们呢。”她的双眼眯成一弯初晴的新月，配着青山远黛的涵烟眉，像从水墨画走出的脱俗女子，坚毅而不羸弱，很是好看。
鼠妖大王终于深舒一口气，心满意足地在季蘅掌心磕头，拜了三拜：“那些果子小姐喜欢就好。不过，果子是我家主人的心意，小姐真要谢啊，谢我家主人才是。”
主人？看来送果子的另有他人。季蘅琢磨着，又想到它们这几天送来的果子，足够太尉府上上下下十多口人吃上一年多，无奈回道：“那……‘大王’能否转告你家主人，请他以后不要再送果子来了，好吗？”
鼠妖大王一听，丢了魂儿一般，摊在季蘅掌心，可怜兮兮地问：“莫非，莫非小姐不喜欢那些果子？那可是小人精挑细选的啊”。
“不不不，我喜欢倒是喜欢……”话还没说完，就被鼠妖大王接了过去。
“只要小姐喜欢就好。主人说了，只要小姐喜欢，果子什么的还得送，”它深做呼吸，道，“还好小姐喜欢，否则主人可得要了我老命呐”。
“可是你们天天送的话……我和你家主人非亲非故的，实在受不起这份恩惠……”
大王磨磨手掌，骄傲地谄媚道：“小姐若受不起啊，就等着把自己养肥之后嫁与我家主人好了。”
“什么？你！你说什么！”她虽已芳龄十八，却怎么也不能被美食诱惑说嫁就嫁啊。季蘅明白了，这位大王就一根筋儿、死心眼儿，简直无理取闹。手下如此，它的主人肯定更会无理取闹，才能教出如此“冥顽不灵”的家伙。
看来它是吃硬不吃软，季蘅只好一改和颜悦色，神色严厉地瞪着鼠妖大王：“那我实话告诉你，我一点儿不喜欢你家主人的东西。”
她佯装生气地说道：“告诉我你家主人姓甚名谁，家住何方？我改日要将他送的东西统统归还！”
谁知这大王对季蘅的质问充耳不闻，掐着腰回应：“哼，东西我们照送不误，小姐是喜欢也得收着，不喜欢也得收着了！”
没想到鼠妖大王还硬气得很，非得要它知道我们女流之辈可不是好惹的才行。于是季蘅一手提起鼠妖大王的围巾将它拎起，一手举起成劈柴状，一字一句威胁道：“你就不怕我要你好看？！”
地下小鼠妖们一听慌了神，叽叽喳喳地嚷着“小姐别生气啊”“小姐好汉一条，不能动武啊”“小姐都答应饶了我们，君子一言快马一鞭啊”的话替“大王”求情。
然而这鼠妖大王竟摆出一副慷慨就义的模样：“哼，就算小的战场失意，也要让主人情场得意！为了让主人顺利迎娶小姐，小的舍了这条鼠命在所不惜！”
还真是鼠胆包天！不过……按它所言，那位主人似乎对自己别有意思。季蘅心生一计，灵气的眸子轱辘一转，露出坏坏的笑：“这么说，你家主人中意我？”
“当然了，中意得不得了。”
“中意到什么程度？”
“小姐，不是有这么一说么，‘拿在手里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主人中意小姐，可比这个更甚百倍呢！”
“很好，”季蘅很满意这个回答，冷冷一笑，“那就回去告诉你家主人，恐怕他下次要多找些人来拿我的嫁妆了”。
“嫁妆？什么嫁妆？”
“三尺白绫和我的项上头颅！”
*****
妇家人常见的“一哭二闹三上吊”这招使出后，季蘅暗暗偷笑，她未想自己能将“冷血”一角扮演得如此纯熟。
这一招虽说狠毒，却极为有效。
从第二天起，就再也没有鼠妖送果子过来，镇国公府中曾失窃的小物竟也或多或少地被送了回来。
一同送来的还有一封匿名的信笺，上面用清秀的楷体工整地写着四个字——生辰快乐。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一章 夜半贼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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