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钩月》风浣裳

31、（二）误伤同门

　　慕容铁琴见他不到一年就学得了自己武功的精髓，一招一式使出来精严老到，如同习练过数年一般，当真是个武学奇才，对他更是加意提点，倾囊相授。知他早晚要走，凡自己知道的恨不得都说与他听。

　　这日午后两人说了会儿话，慕容铁琴道：“兄弟，我的功夫你都学得差不多了，剩下的就是假以时日，再加磨练，以后功力越深，使出来威力自然也越大，那便非一蹴可就的了。我知你急着找寻令尊令堂，这里一切都上了正轨，我也就不多耽搁你了。”

　　江离这几日看山庄周遭各处布置得差不多了，思量着自己是该走了，只是舍不得大哥，听他这么说，知他是为自己着想。分别在即，心中伤痛，叫声“大哥！”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

　　慕容铁琴道：“千里搭长棚，没有不散的筵席，你年纪轻轻，以后还有很多事要做，就别在这山沟里消磨时光了。”回头向归菊隐道：“到厨房吩咐她们准备些酒菜，今晚给二爷饯行。”

　　江离这大半年跟慕容铁琴终日相伴，虽知早晚要分别，终是多陪他一日是一日，蓦然知道明天就走，心中生出无限依恋，道：“大哥，那古琴的指法我还没练熟，等过几日再走吧。”慕容铁琴道：“那把琴你带走好了，指法我都教过你了，以后自己慢慢习练吧。”

　　慕容铁琴带他回房——这些日子整顿各处，倒是在骆梅风的疏影别馆中发现了不少他的旧物，看来骆梅风到底还心怀旧主！慕容铁琴让江离从一个木箱中取出一把剑来，道：“这把七星古剑是我少年时用过的，在箱底压了二十年，你行走江湖不能没个防身的利器，带上它吧。”

　　江离见那柄剑式样古拙，锋锐非常，是一柄难得的宝剑，摇头道：“家里没什么正经东西剩下了，这柄剑既是大哥当年的旧物，留着做个念心也好。”慕容铁琴道：“我早就不用剑了，留着也是压箱底。什么好东西？你拿去用吧。”又带他到卧房，让他打开衣橱，道：“也没什么好衣服了，你随便挑两件路上穿吧。这里的东西，你看有什么喜欢的就拿去。”

　　江离见他连这些琐事都替自己想到了，他自幼离开父母，师父脾气古怪，刘婶虽然疼他，彼此情同母子，却没有多少话讲；只有跟这个义兄在一起最是舒心畅意，现在却也要离开，眼圈禁不住便红了。

　　慕容铁琴也舍不得他，强自抑制着心头酸楚，伸手拍拍他肩膀道：“好兄弟，江湖历乱，你以后自己要小心。你心地仁厚，若是以前，我定要劝你改了这性子，可是近日想想，所谓厚德载物，吉人天佑，凡事凭良心去做，无论成败，但求无愧于心罢了——好男儿志在四方，凭你的人品武功，以后定有一番大作为，成就当远在我之上，你自己要好好把握。”

　　江离连连点头，道：“大哥，等我找到爹娘，再来看你。”慕容铁琴叹道：“令尊嫉恶如仇，未必允许你结交我这邪魔外道。你以后回到家里，还是少提我的名字为好。”

　　江离也知道正邪不两立，义兄这么说是为了自己不致受责——他救自己性命，传自己功夫，为了自己宁肯隐姓埋名，对自己如此关闭呵护，却不求一点报偿——心头感动至深，抱住他双腿哭道：“大哥，你待我的大恩，我这一辈子是报答不完了。”

　　看看天色已晚，慕容铁琴为他置酒饯行，吃过晚饭又陪着他收拾东西，两人仍是抵足而眠，絮絮谈到将近四更。第二日起来吃了些东西，慕容铁琴直送他到山脚下，江离向义兄拜了三拜，挥泪而别。剑和衣服带着，琴却太累赘没带，将慕容铁琴在山谷中粗制的一管竹箫贴身带上，轻身简装地上路。

　　到了官渡那客栈一问，店老板半天才认出他来，说一年前汪、李二镖头当日等了他几日不见，便带人走了，他那两千八百多两银子和剑自然也老实不客气地带了去。江离反正也无处可去，便依旧往徐州行来，去长风镖局找二人要回钱物——自己也接着一路探问无极派的消息。

　　这日走到河南境内，忽听前面林中有打斗之声——江离知道只有武林中人才有可能知道本派消息，循声便找了过去，远远地就见两个白发飘飘的老者斗得正急，林中碗口粗的树干都被打折了十几株，旁边还站着一位六十多岁高大魁梧的老者，待定晴一看，江离不由呼道：“杜老伯。”

　　原来林中激斗的两个老者之中，有一个正是慕容铁琴和花想容的结义大哥杜晦。就见他双掌拍出，与那老者双掌击在一处，就此不动，开始以内力相拼，旁边那高大威猛的老者回头瞪了江离一眼，喝道：“魔教小贼，来得正好。”挥掌向他打来。

　　江离闪身避开，道：“喂，你说什么？”那老者道：“我说你纳命来。”身形横掠，右掌拍向他胸口，出手姿势，方位，赫然便是龙行大九式中的“云龙初现”。江离一见大惊，叫道：“前辈。”对方势挟劲风的一掌已拍到胸前，江离躲闪不开，不及多想，依照义兄所授的破解之法左手骈指向对方掌心劳宫穴点去，右手成抓，挡在小腹前。

　　原来“云龙初现”这一招右手这一掌固然猛恶，更厉害的是左掌的三个变招，后发先至，击敌小腹，江离对龙行大九式熟得不能再熟，右手这一抓摆的也是准的不能再准，对方这一掌击来，寸关、合谷、养老诸穴先撞在他指尖上，他反手便擒敌手腕，制住对手。

　　那老者见他这姿势摆得妙到毫颠，恰好克制自己，大喝一声，立时变招，手臂提起，向他肩头抓下，左袖却是空的，这老者竟只有一只右臂，但这一条空袖也是势挟劲风，绝不逊于拳掌——江离见他转瞬间变成“神龙探爪”，凌厉迅猛，这龙行大九式上的造诣比自己只深不浅，全是正宗无极门的功夫——此人与本门定然大有渊源，说不定就是本门前辈。

　　可他根本不听自己解释，龙行大九式是武林中一等一的掌法，威猛绝伦，一催动生死立判。那老者不知为什么这么恨他，一出手就是杀招，掌风之猛烈逼得江离喘不过气来，哪里说得出话？生死关头，只有出手破解，保住小命再说。

　　那老者见他出手就克制自己，愈发恼怒，将龙行大九式使开了，如风雷滚滚，江海涛涛，掌风到处，林中枝叶乱落，如同狂飚扫过，江离不敢轻忽，全力应付，方保无虞。就见那老者腾身而起——江离知道他在半空中一转折就要落在旁边的树上，使那招“龙鳞万点”，抢先一步飞身纵到那棵树上。

　　那老者明明看好了那棵树，却被他抢先占住，竟没了落脚之处，后半招自然也就使不出来，他从来与人动手，若使龙行大九式，从没人能敌得过他三招，现在却被一个少年人招招克制，每一招只使一半就得被迫撤掌变招，心头又惊又怒，身在半空，又不甘心直接落回地上，一声厉吼，向他合身扑到。

　　慕容铁琴在琢磨每一招的破法时自然也想到了对方会有什么反应，如何变招，早伏下了克制之道，江离就怕这老者扑过来动手，自己占据有利地势，下面这一招非击得他筋脉寸断不可，因此到了树上先将姿势摆出来，只盼他知难而退，哪知这老者竟不理不睬，仍是直扑下来，似乎宁死也要击他一掌。

　　江离虽不想伤他，怎奈他自寻死路，此际若不先击中他，必被他一爪将自己腹中肚肠都抓了出来。百忙中只得掌势斜飞避开他要害，“砰”的一掌击在他肩头；一边借力腾身后撤，倒跃下树——那老者的一爪将他前襟撕开两条长长的口子。

　　江离惊魂稍定，见那老者“哇”得喷出一血来，心下略感歉疚，上前道：“前辈，对不住，我助你疗伤。”那老者骂道：“谁要你卖好？”呼地一拳将他逼开，自己按着胸口坐倒在地。江离一声苦笑，回头再看杜晦与那白发老人相斗，不由大吃一惊。

　　只见双方头上都已冒出丝丝白气，显然二人内力相拼，已将至油干灯尽的边缘。江离知道二人一个是大哥的义兄，一个是本门的前辈，哪一个有死伤都不好，急道：“两位请住手，何必以死相拼呢？”想到九转乾坤心法中正好有这牵引掌力的法门，纵身上前，双手分拂二老的“清冷渊”，趁二人分力相敌，伸掌将二人分开，双掌分别将二人掌力接了下来。

　　哪知就在此时，听得背后风声，原来那独臂老者以为他要助杜晦伤人，拼命爬起来一拳击向他背心。江离避无可避，只有提气护住背心，硬受他这一拳，就听“砰”地一声，杜晦与对面那白发老者同时鲜血狂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