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钩月》风浣裳

1、楔子

　　年年吹玉笛，不似此番吹彻，
　　门前杨柳青青，今日又堪折。

　　故国不是旧乡关，已被胡尘渥，
　　极目云天深处，此身长为客。

　　这是康熙三年的春日，巫山神女峰上，一阵歌声和着幽幽笛声传出，哀切苍凉，让人闻之鼻酸。唱歌的是个须发灰白的老者，坐在一架轮椅上，旁边站着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那老者唱完最后一句，曼然一声长叹。那中年人看着手中长笛，叹道；“年年吹玉笛，不似此番吹彻。极目云天深处，此身长为客！大哥此句，深沉蕴藉，哀切无比，可谓道尽我辈失国之恨，无家之悲。”

　　那老者叹道：“孙可望降了，李定国死了，郝摇旗、李来亨也死了，现在永历帝又在昆明被吴三桂这厮害死，咱们夔东十三家也是风流云散，这大好河山算彻底落进了满人之手，咱们汉人反而无处栖身——此悲此恨，怎不令人痛断肝肠？”说着说着，眼望东南，脸上已是老泪纵横。那中年人知他又想起了死难的徒儿，怕他过于伤心，忙乱以他语，将话题扯了开去。

　　此时山后的庄中楼上，一个方垂髫的女孩儿正缠着一位中年美妇问这问那。就听她问道：“可是这里不就是我们的家吗？”那少妇眼往窗外，显然也自听得入神，被女儿问起，遂道：“这儿是我们的家，整个中原本来都是我们汉人的家，可是满人来了，杀死我们的亲人，抢走我们的土地，把我们赶到这深山里来，他们霸占了我们的家园，我们汉人就没有家了。”那女孩儿大眼睛一闪一闪，忽的一拍手，道：“我知道啦，慕容伯伯这么唱也是因为胸怀故国，宁肯饿死也不食周粟。”

　　那少妇一愕，看着女儿道：“谁跟你说的慕容伯伯宁肯饿死也不食周粟？”那女孩儿道：“妈妈你不知道吗？慕容伯伯告诉我的，古时候有个商朝，被周朝打败了，也是整个国家给人家占了，商朝的两个有气节的大臣伯夷和叔齐就躲进首阳山，采薇而食，因为他们胸怀故国，宁肯饿死也不食周粟。伯伯还说，这个郑所南先生的画”，她说着走到墙边指着一幅兰花小卷道：“兰花都是带着根，不埋在土里，就是“首阳”的意思，他也是因为国家给外族人占了，这么画兰花来表示自己的胸怀故国，您看他的画落款后面的年月都是只有天干没有地支，表示“有天无地”。慕容伯伯很佩服这位郑先生，他刚才唱的“此身长为客”一定也是这个意思——妈妈你说对不对？”

　　那少妇赞道：“忆儿好聪明，慕容伯伯跟你说过的话你记得这么清楚。”那女孩儿很是得意，道：“慕容伯伯还说爷爷给大哥起名叫怀明，二哥叫念明，我叫忆明，也是为了让我们不要忘了国仇家恨，我怎么能忘了呢？ ”

　　那少妇听她说到国仇家恨，两弯秀眉禁不住微微蹙起，那女孩儿扑进母亲怀里，柔声道：“妈妈你又在想舅舅吗？爹爹说舅舅是为国捐躯，死的重于泰山，一定能名垂青史——妈妈你不要伤心了好不好？”那少妇听得女儿满口里掉文，伸指轻轻一点她的额头道：“鬼丫头，从哪里听来这许多话？”那女孩儿笑道：“爹爹和慕容伯伯说话时我听来的。妈妈，什么叫名垂青史？”

　　那少妇道：“青史就是史书，名垂青史就是名字被写进史书里，他的英雄事迹永远被后人传颂。”女孩儿歪着头想了一会儿，忽然又抬起头道：“妈妈，慕容伯伯说你和爹爹也会名垂青史的，你把你们以前怎么抵抗满人的故事说给我听听好不好？”那少妇看了女儿一眼，抬头望向窗外，十几年来的往事不觉涌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