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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重生 ...

  •   最后一轮秋风,将枝上的落叶无情扫落,片甲不留,转眼间便横尸遍野。她一步一步踩在满地的落叶上,正如踩着一地的尸体。那些残枝败叶在她脚下吱喳作响,一阵风过,便支离破碎尸骨无存。有些恍惚的记忆涌上来,残缺的肢体,飞溅的血……她渐渐收紧手中物件,一如当年握着的刀柄,生冷发疼。
      是呢,那些人的血也是热的,那她的血是不是也是热的?
      细密的记忆缠绕着,如负身的枷锁镣铐。她恍惚觉得那些飞溅在她脸上、身上的东西,渐渐温热起来。

      “曼丽?”明诚手里还端着一盆刚接的水,望着此刻裹挟寒风而来的于曼丽暗叫不好。来不及发放下手上的东西,他追去几步。“你,干什么?”
      她似乎没有听到他叫她的名字,只是此刻才抬头看他。
      “程锦云在哪儿?”
      他从未见过那样的眼睛,心中隐隐有些不详的预感,不禁错开半步挡住她。“锦云在楼上,刚刚睡下了……”
      “是么,”她低声细语,仿佛怕惊动什么。
      “曼丽,很晚了……”阿诚侧身轻声放下手中东西,亦怕惊动什么。
      她突然无法遏制——他们都懂她要做什么,他们都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们——都要拦她!
      “你让开!”他看清了她垂下去的右手上紧紧握着的东西,她亦对上他的眼睛。仿佛只一瞬,却有沧海桑田的错觉。“如果不是她非要取什么照片,大姐怎么会死!”
      “你冷静点儿!”他险些不敢看她,他清晰的听到了她压抑的粗重喘息,脚下却生了根,依旧不让半步。
      “你别拦着,我要杀了她——”咬牙切齿。她紧紧攥着手中的枪,即使现在,她也无法将枪口对着眼前人。
      “我要杀了程锦云!”
      “于曼丽!”
      一盆水兜头盖脸劈来,她被这突如其来彻骨的寒凉浇懵在当场,打湿的头发一缕一缕淌着水,她,差点儿忘了呼吸。
      “冷静了没有!”明诚将手中的水盆狠狠摔在地上,声色俱厉,“我就是现在放你去杀了程锦云,有用么?大姐就会活过来了么?”那盆子砸在水泥地上,发出尖锐的声响。
      她双腿一软,跌坐在那些冷水里。寒风将她从里到外冻了个透,她怔怔的望着掉落在面前的枪,再没有爬起来的力气。
      为什么是她,为什么是她啊,你们不是懂的么,你们不是知道的么,你们明明知道她会意气用事的啊。
      阿诚捡起手枪和滚到远处的盆子,望着此刻湿透了正在瑟瑟发动的人。他心下杂乱,转身往回走,生硬的丢下身后的人。
      “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身边似乎再没有声音,她听不到声音。撑在地上的双手慢慢收拢,她怔怔的望着,那里满是泥沙脏水,还在不住的往下滴着,她想要握住,却才发现什么也没有。
      什么也握不住。
      她无助的捂住脸。
      她什么也做不了。她什么也做不了了。
      有谁在她耳边说——
      回去吧曼丽。
      有双手从身后默默撑起。她循声抬头望去,原来是那个人呵……在她心中描绘过无数次的人啊,此刻她突然看不清他的脸。
      她想看清楚,却更加茫然不知身在何处,她甩脱那手,踉踉跄跄起身,她想笑,却声音颤抖。“回去?回哪里去?”
      她拼命摇头,却越来越不清楚,不要这样,她不想这样!

      于曼丽的身影早已消失在明家大门外的黑暗里。明台久久站着,直到眼前的一切模糊,耳边,却是曼丽的低语。
      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
      他不知自己心里涌起的酸涩是什么,待得回身,那一片死寂的明家厅堂,落地窗前长帘自动。他看到的是阿诚默默走开的背影。
      他留给他一句话。
      “去看看锦云吧。”
      他突然也想笑。是啊,回不去了

      阿诚揉着酸涩的肩膀下楼,他昨天在明楼门外站了一夜。大哥没有睡,他过得苦,他不说,但他都知道。看着明台过来,敲了门进去,他终于想起需要准备早餐的事情,匆匆下来厨房却被端了杯盘出来的人钉在当地。
      曼丽端着热气腾腾的早餐,抬眼望见他,弯唇一笑,眼眸下的朱砂痣亦温柔,如旧时光景。“吃早饭吧。”
      他接过托盘,恍惚后仍旧暗淡了颜色,“曼丽,你……”
      “大哥需要你,上去吧。”她摇了摇头,不想让他再说下去。“我们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做。我,会尽力。”

      扫尘,上供,洒酒,焚纸。明家兄弟安静的做着。耳边只余萧瑟寒风。
      故姐明镜之墓——她知那是明楼亲笔。大姐的音容笑貌已经永远停留在这方寸之间了。她望去,明楼站在一侧,那样隐忍的人也终是染上了风霜。
      程锦云晕倒在墓前,明台慌忙带她回去了。
      “大哥。”阿诚上去扶住明楼摇晃的身形,但那个人却缓缓拂去他的搀扶。
      “大姐,你之前总说要把阿诚借过去帮你打理生意……你的眼光哪里会错,阿诚会打理得很好。你放心,明家的企业不会败。”明楼抚摸着墓碑上没有温度的笑容,指尖颤抖,“大姐,你说希望我做一个本分的学者,现在你看不到了……我答应你,战争结束——战争一结束我就回去巴黎教书,再不问政事,一辈子不回来了……”
      阿诚望着那竟有些微驼的背影,想——恐怕这是他一辈子第一次将心里话絮絮叨叨讲出来吧。但也是最后一次。他仍旧走上去,站在他身后半步的位置,就像他日日夜夜做过的无数次那样。“大哥!我们该回去了。”

      多吃一点儿啊,怎么跟阿诚小时候似的
      曼丽啊,不要忙了,坐下歇歇
      看看这脸都没血色儿了,回去躺着去!
      阿诚都结婚了,怎么这个明长官就是不让我省心呢
      衣服怎么会够呢,这就算大姐替阿诚送你的
      ……
      大理石的台面咯痛了她的双手,而那锅新汤冒出的蒸汽熏痛了她的眼睛。她听到阿诚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抬手慌乱擦去脸上的痕迹,遍地寻找那只早已握在手中的汤匙。
      “大哥呢?”她尽量平缓口气。
      “终于睡下了。”阿诚的眼神亦有些涣散,他站在她身边,突然不知道该做什么。
      她低头仔细的洗着一只小巧的瓷碗,仍能想起他满脸笑意说这种碗自己买了多少次连那上面的纹路都快能描下来的样子。
      “照片的事,如何?”
      “解决了。”阿诚说得有些勉强,“但是那边让大哥马上撤过去。这里对他来说已经不安全了。”
      她听到得出他话里没有提及——“那你呢?”
      “……”阿诚背过身去,望着窗外那一角天空,正是夕阳无限好。“那封命令里没有我。”
      厨房里是汤水摇晃的细微声音。她默默叹了口气。
      “你先上去吧,大哥睡不踏实的,可能很快就会醒,身边不能没人。”曼丽望着他有些不知所措的样子,将托盘递过去。“这里有我。”
      “啊,好。”
      还不及将东西交托到他手上,楼上的动静就让两人止了动作。对视一眼,他们一前一后奔上楼去。

      “都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如果不是我,大姐就不会死。”那张黑白照片前,程锦云跪着,泣不成声。
      明台亦跪在她面前,伸出双臂撑着她的身体,强迫她看着自己,“锦云,这不能怪你,你也不想的。”
      “那照片决不能被他们拿到的,我,我……”她却掉进自己的自责里不法自拔,目光悲伤的回望着明台,泪水纵横。“我不能放下不管,我……”
      程锦云的泪水滚烫着,灼痛了他的心。“锦云,你不要这样,我们没有人怪你。”
      她却兀自慌乱的摇着头。“我以为,我以为那里他们都搜的那样清楚了,是安全的,我不知道他们还会再去,我要是知道他们还会去,绝不会藏在那里的,我绝不会把东西藏在那里的……”
      “锦云,不要说了。”明台抱着她兀自颤抖的肩膀。那里哪儿还有什么照片,他们早就拿走了啊。可是,他又怎么能怪她。她善良的不愿丢弃一个孩子,怎么可能放任牵扯更多人的风险置之不理?
      于曼丽静静的站在门口,静静的看着里面这一出闹剧。
      阿诚站在她身边,垂手握住她的,固执的一根一根掰开她紧握的手指,她绷紧的掌心此刻早已麻木一片。她耳边全都是程锦云颤抖的伴着抽泣的声音。
      “不——不!都是我的错,都是因为我。”
      “锦云!你冷静点儿,大姐已经死了——”明台低吼出声。
      “吵什么!”明楼的声音出现在门口,他扫了扫此刻站在这里已经沉默下去的人,叹了口气。“明台,你扶锦云先出去吧。”
      “曼春,你也出去。”
      听着脚步声走远,明楼走上去,从香篓里取出三支,在一边的灯烛上点燃,缓缓插上去。他不说话,阿诚便静静的看着他。
      明楼开口,带着咽喉久未发声的干涩,他没有回身。“既然是组织的命令,我们执行就是。”
      身后的人没有声音。他叹了口气,转过去抬眼看了早已经走过来,立在自己身边的人,涩声道,“我去那边也好。”
      阿诚抬头便撞进那目光里,再说不出话来。
      明楼在心中默默叹气,却终也不知如何开口。“阿诚,你……”
      阿诚接过,扬起他坚定的笑容。“大哥,我会留下,你放心。”
      他们彼此相伴十几年,一侧目、一抬手便已心意相通。那个记忆里的孩子早已经是独当一面的男人了。习惯真是可怕的东西。明楼望着这个一直站在自己身边的青年人,他此刻应该欣慰,胸中却有些发堵,再多的,唯有止在抬手轻拍他肩头的动作。
      他们,终于也是要告别的。

      明台带着锦云走了。明楼走的时候,他没有去送,也不能送。他能做的,便是站在熟悉的明家大厅中央。此刻的明公馆依旧,只是只剩下他一个人。
      听得背后响动,他回神,却不可思议开口,“你怎么,还没走?”
      于曼丽站在门口,从背后的阳光里走出来。她裹在长风衣里面显得越发纤细。将手中的箱子一放,手套一脱,耸肩,“走去哪儿啊?丈夫大人在这儿,小女子我还能去哪儿?”
      阿诚一时语塞。讷讷道,“你本来不是……”
      “阿诚哥不是不想看到我吧。”曼丽依旧截住他,语气嬉笑,却藏了认真,“可不是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嘛。”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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