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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第三回】细雨斜风作晓寒(壹) ...

  •   沈亦之心下一叹,似是要开口说什么,少年刚好留意到他的目光,收了剑,转头看了过来。

      “沈大哥。”

      沈亦之微微颔首,问他:“剑可趁手?”

      “方才肖先生让我试了下,剑招似乎顺了不少。”

      “这把流云是昔年端木红念仿风月为基重铸而成,与风月剑法甚是相合。你用着它,对以后剑法修行大有助益。”

      赠剑之时肖沉璧已与何方说过这把剑的来历,少年彼时也曾有所推辞,最终却还是被说动,收了下来。

      但不得不说,这把剑与风月剑法、与他都甚为相合。少年此前并未用过什么好兵器,不是木剑便是普通到只能说耐用的铁剑,尚不感什么,但当流云入手的一刻,他便即刻觉出与以往的不同来。

      此剑入手有分量,却不重拙,剑刃薄而锋利,但无半分飘忽感。初时不过随意试几招,而后行起那将将有些风月神采的基础剑法,更是行云流水般,较之以往完全不得同日而语。

      少年相当中意这把剑。而冥冥之中,仿佛也有某种无形的缘分,将他与这把剑牵系到一起。

      沈亦之又与何方说了几句,此时,肖沉璧正自另一边的竹楼走下,向他们这边来。

      “你们要是留下来用中食,我现下便去准备。”他此时已去了宽袖外袍,一身玉白淡竹的交领窄袖常衫,“微姐应当也快出关了。”

      “那就有劳你了。”

      肖沉璧稍一颔首,便要转身离开。

      “沉璧。”沈亦之忽然叫住他,却又哑然了片刻,才道:“小微她……情况如何?我知道有你在,不需要担心太多,只是……”他说到此处便又顿住,似乎一时不知该怎么顺下去。

      “她并无大碍。”

      沈亦之似乎是松了口气,又像是轻叹:“那就好。”

      但这些话只能在那人背后说说或者问一句,若是当了面,问不出来不说,就算真问出来,估计也得被她呛回去。

      不过更深层次的原因,实则还在那尚未真正远去的烽火记忆中。师兄妹二人隔阂已久,重逢虽已有些时日,却是不曾再真正以昔日身份相对过了。

      无论是在永安镖局,还是在问花榭,又或者是在西行而来的马车里。

      那些属于家人与同门的忧心与关怀,那些旧时称呼,都掩在一幕幕针锋相对与形同陌路下,再未显过。

      曾几何时,霁月居中虽说偶尔吵吵闹闹,他时常被两个师妹气上一次,但到底鲜活着、热络着,又何曾想过有朝一日这些往事镜花水月般碎去,逝者固然长眠,生者却已疏远至此?

      他怔然地望着不远处一株青竹,忽而垂首,闭上了眼睛。

      ···

      灶房间,肖沉璧将备好的食材与药材放在案板旁,转身去起灶。他那一身淡竹玉白在其间,竟也不显违和。

      门口透进来的光被人遮去些许,无需抬头,他已知来人是谁。

      何子规倚在门边,似笑非笑地问:“先生需要帮手么?”

      “不必。”他于灶间起了火,偏过头来,“不过……若妳不愿与沈兄在一处,留在这里也好。”

      他们谁都不曾提及她恢复得如何——因为那本就不必多言。她相信他的医术,他也相信她定能处理好这一切。

      只要是他们都还是他们,那这一切就都不必言说。

      何子规在原地不动,目光落于他骨节分明的手上,又慢慢自那一道玉白身影上扫过。他和分别时的少年模样似乎相差不大,乌发白衣,帛带束腰,腰身清瘦笔挺,白玉鲤坠于其间。

      盯着那白玉鲤出神片刻,她忽然道:“来了这么多天,还不曾去紫嫣前辈墓前祭拜。”

      “稍后我同妳过去。”

      “先前在洪都碰见孙老先生,他和我说起过紫嫣前辈,也说到了你。”

      “……师祖近来可好?”

      “好得很。”何子规笑,“老人家身子骨硬朗着,如今居于江南,也算是安养天年。此番祭拜紫嫣前辈,亦是承了孙老先生的意。”

      他轻点了下头,将手中的药材分好,单膝蹲下去看炉火。何子规瞧着那刚起的炉火不太安分,悠悠走过去,俯身把他肩头将要垂落的长发拢到了颈后。

      肖沉璧手上动作一顿,抬头看了她一眼。

      她低笑了声,帮他理好头发后就收了手,退到一旁,不在灶边挡着。肖沉璧下意识触了下颈侧她方才指尖扫过的地方,什么都未说,只半垂了那冷茶色的眸,继续手里的事情。

      纵是这立于炉旁厨间的人一身出尘玉白、姿态从容清冷,也压不住四周满目满眼的烟火气。

      炉上木甑水汽渐起,朦朦胧胧间,似柔和了些许他眉眼间的锋意。

      “以前在霁月居的时候,师父不良于行,师兄又出身徵墨馆,自小被教导‘君子远庖厨’[1],先前便一直雇人负责洒扫起居、一日三食。”

      许是这景象太过闲适,她目光自四周缓缓而过,思绪恍惚间落回还未沾染上半分烽烟的那段过往,道出这么一段。

      肖沉璧将去了皮的春笋剖开,切作均匀的薄片,听着她继续说。

      “后来师姐、我还有师弟接连入门,身份又隐晦,再雇外人来已不大方便,而师兄虽说已在努力自学,但实在是……于此一道上毫无天赋。”

      “我小时候,什么杂七杂八的都学过一些,而师姐和师弟打小在军中,这些手段自然也有,于是餐饭就大多由我们三个准备,师兄则一直管着霁月居中的支度。”

      “我与师姐有时候会稍作弄他一下,具体什么事已记不大清,只记得师兄无论如何也拿我们没法子。”

      “可惜啊。”她缓缓叹出一口气,抬起手轻捂了下眼睛,片刻放下手时已是神色如常,“都已经过去太久了。”

      八年烽火便是一道再难跨越的天堑,此前所有温馨过往、悠闲年少,都已尽数葬于纷纷而落的劫灰之下,惟余冰冷墓碑矗立,以供吊怀。

      她不再说什么,肖沉璧又本就是寡言的性子,一时灶房厨间只听得竹炉汤沸、灶火噼啪,间或刀刃与砧板相触,笃笃作响。

      紫嫣师承孙素衣,他们这一支所学自然能上溯到初代“药王”孙思邈,饭食多以清淡中和为主,常备药膳,此时药材食材大多已入锅,渐渐泛起温和清暖的香气。

      在这四面八方翻涌的烟火气中,她复又靠回门边,阖上了眼。

      东西眼下都已在炉上蒸着或煲着,还须得再等上一段时间。肖沉璧洗过手,拿了清洁过的布巾擦干,望向门口的人。

      何子规却忽地按上腰间的剑,回头看向门外。

      竹林疏影下,无声无息立着一位大约二九年华的少女。

      肖沉璧顺着望过去,认出了她:“唐画?”

      唐画今日穿白衣白裳,系着浅粉色的腰带,坠着个镂雕银香囊,外面罩青绿如翠竹般的衫子,其上绣着花鸟竹纹,头发用一根竹簪半绾。少女虽面无表情,这一身却是见几分清新俏丽。

      不用说,这身打扮定然又是唐澈琢磨出来的。

      少女闻言走了过来,一板一眼地行了个礼,递过来了一封信。

      “唐澈的信?”

      唐画点了点头。

      “……他可有动内力?”

      唐画又摇了摇头。

      得知她总算不是因为故友作死而来,肖沉璧面色稍缓,低头拆了那封信。唐画则一直面无表情地站在一旁,等他读完信给予回复。

      “我知道了。”他面不改色地读完信,向唐画一颔首,“我明日就动身。妳早些回去。”

      得了肯定的回复,唐画后撤一步,又行了个礼,再转眼人已不见了踪影。何子规慢慢放下按在红尘上的手,似要出言询问,肖沉璧已将信递了过来。

      何子规只低头扫了一眼,笑了:“先生猜出来了?”

      那信上除去问候与闲谈,正事讲的便是唐门门中一位颇为出众的弟子曾身中半寸锋,如今伤势未愈,恐有性命之危,于是求助到门主面前。唐澈身为唐门门主,不忍见此,故修书一封请医术高明的故友相助。

      这信来得着实有些巧妙。一来这江湖上除却霁月居一门,甚少有人得知肖沉璧即是端木红念之子;二来唐澈当年虽在战场上见过她,知她身怀半寸锋等众多稀奇暗器,但想来也未曾料到唐焕真是为她所伤;三来,怕是唐门中谁也不曾知晓,此时此刻这“始作俑者”就在肖沉璧身边,看了这封信。

      见她看完抬了眼过来,肖沉璧将信叠好,收回信封,听她将来龙去脉道来:“扬州择菁前,此人曾于问花榭出手刺杀,未成,后来我追着她到皆白坊,以半寸锋伤了她。这位女郎轻功不错,暗器手法纯熟,内力较深,当是唐门这一代中的佼佼者。”

      “我明日往重壁山走一趟,妳……”

      四目相对,他顿了下,还未问出后半句话,何子规已轻笑道:“我与先生同行。刚好,我也正想去唐门看上一眼。”

  • 作者有话要说:  细雨斜风作晓寒,淡烟疏柳媚晴滩。入淮清洛渐漫漫。雪沫乳花浮午盏,蓼茸蒿笋试春盘。人间有味是清欢。——苏轼《浣溪沙》
    [1]君子之于禽兽也,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是以君子远庖厨也。——《孟子·梁惠王章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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