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0、温以恒 ...

  •   “我哪个你了!你瞎说!明明是你……”她话到嘴边,忽然收住了,看他目光灼灼,她的耳根烫起来。
      “反正……反正我是真没时间嘛,只能麻烦你帮我跟外婆和叔叔带个好了!”
      “回乡的客车那么颠簸,你舍得我一个人坐?”
      沈木星想到严熙光独自坐着客车打瞌睡的样子,连个肩膀都没得靠,心就软了。
      他趁她心软的时候,揽过她的长发,在她的额头上落下一吻,说:“木星,跟我回家吧。”

      150

      在温州,衣锦还乡的大老板数不胜数,有设宴请客的,有放炮舞狮的,沈木星曾经见识过有一个从水头出来的土豪,回到家乡祭祖的时候挨家挨户给老年人发红包。
      而严熙光回国之后,第一时间就赶回泰顺老宅,给外公的灵位上香磕头。他是坐着客车回泰顺的,没开车,没戴表,干干净净一件白衬衫,拎的都是一家老小的礼品。
      这一次也是一样,只是多携了一位家眷。
      外婆听闻严熙光要回家,早早就收了茶水摊,严熙光和沈木星迈进老宅的门槛时,外婆还在厨房里忙得团团转,是二表哥家的儿子温以恒先看见了他。
      温以恒清澈洪亮的嗓音从厅堂穿过走廊,传进了厨房。
      “太奶奶!我小叔回来了!太……”
      温以恒的声音戛然而止,视线直直地落到小叔身旁的女人身上。
      诧异、错愕、审视、恍然。
      温以恒站在原地,动也不会动了。
      “阿恒,个子窜这么高。”严熙光拍了两下温以恒的肩,力道不重,但却让对面这十八岁的大小伙子向后退了一步。
      沈木星笑睨着温以恒,把拎着保健品的两只手抬起来,用口型说:“你傻的吗?还不快来帮我?”
      温以恒走过来,伸手接过沈木星的东西,他看了看她,再看一眼严熙光。
      外婆从厨房里来,看到严熙光时先是一惊,再看到沈木星时又是一喜。
      外婆用手擦了擦围裙,对严熙光说:“这么多年了,终于给我领回来了。”
      “外婆好。”沈木星甜甜叫了人,给了外婆一个只有两人才懂的眼神。
      三个人都很欢喜,唯独温以恒杵在那里,傻了一样望着沈木星,睫羽微颤。
      严熙光说:“阿恒,叫小婶。”
      沈木星美滋滋看着温以恒,像看热闹似的,有点调皮,有点享受,头一歪,等着他叫人。
      温以恒张了张嘴,却一个字节都发不出来,一时间竟忘记了怎么说话。
      严熙光眉心一蹙,却也不强迫,在侄子肩膀拍了两下:“进屋。”
      沈木星和严熙光二人先是洗了手,然后齐齐跪在堂屋的桌案前,给外公上香磕头,袅袅黄香插在外公遗像前,他的音容仿佛又有了色彩,比多年前看见孙儿带着心爱的女孩来吃百家宴时,还要慈眉善目。
      温以恒立在不远处,垂手静默,看地上跪着的一对璧人,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外公过世后,二哥夫妻出外打工,留下温以恒给外婆照顾,这间老宅他从十三岁住到十八岁,哪根梁上有虫洞,哪个筐里藏了糖,温以恒都清清楚楚,可是眼下,这屋子里所有的一切,所有会说笑的人,对他来说,都是那么的陌生。
      老裁缝住在厢房,腿脚不便的他整日坐着,时而清醒时而糊涂,听到儿子回来了也不知道迎接,正低头搓自己的手心。
      严熙光去厨房帮外婆端菜,沈木星就去了老裁缝屋里,用外婆的羊角梳子替老裁缝刮手心。老裁缝往太师椅上一靠,笑呵呵的慈祥面目。
      “好久不见了,严叔叔。”
      沈木星蹲在椅子旁,握着老裁缝的手心,用梳子一下一下地刮。
      “呃……”老裁缝口里发出艰难的声响。
      “您这手总麻?不舒服?”
      老裁缝哼哼着点头,又不说话了。
      糊涂了。
      他总是这样,旁人不知道他到底把哪句话听进了耳朵,哪句话没有。
      沈木星也不管他听没听进去,兀自言语:
      “严叔叔,我和以前比,模样变了吗?”
      老裁缝恍惚间忽然像是醒了一样,看着她一下一下的给自己刮着手心,目光对了对焦:“丫头。”
      “我还以为您睡着了。”
      “丫头,挺好。”
      “挺好挺好,您好不好?”沈木星的眼睛闪闪发亮。
      “我,好……”
      老裁缝闭上眼,靠在太师椅上,轻声哼了哼,好像又睡着了。
      她笑看着老裁缝,又用羊角梳给他刮手心。
      一下一下,轻轻的,血热了,什么都通了。
      严熙光在正厅摆饭桌,他把衬衫袖子挽到小臂上方,碗筷规规矩矩摆上五副,又想起温以恒来,回身对正在端菜的侄子问:“你还没开学?”
      “快了。”温以恒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严熙光昂头向厢房张望,见沈木星正蹲在父亲身边说话,嘴角泛起淡淡笑意,说:“你考上中山大学了?”
      “嗯……”
      “中山大学,是你小婶母校。”
      温以恒搬凳子的手一顿:“我知道。”
      “你知道?”
      “那个……小叔,我去叫他们吃饭。”
      温以恒跑了,严熙光望着他的背影出神。

      151
      晚上,沈木星还是被安排住在严熙光小时候住的那间屋,严熙光提出要跟温以恒睡一间房。
      温以恒的房间是以前严熙光母亲没出阁时的闺房,不大,一床一窗一口柜子,课本、篮球、滑板、海报。小屋被这个很小就父母不在身边的少年,收拾得整整齐齐。
      夜晚关了灯,蛐蛐蟋蟀在窗下呲呲咕咕,两个大男人躺在一张小床上,全都是用左胳膊垫在脑袋下,睡姿出奇的一致。
      静谧幽黑的夜里,两双十分相似的眼睛在月光下泛着微弱的光。
      “阿恒,你是不是有心事?”
      “没有,小叔。”
      “有困难和小叔说。”
      沉默了一会儿,严熙光的声音又响起。
      “我走之后,她是不是来过?”
      “……”
      “来过。”
      “山路那么偏,胆子真可大。”
      “每年暑假都来。”
      “每年?”
      温以恒“嗯”了一声,侧过身,对着月亮。
      第一年她来,正赶上当时跨国考察团来泰顺研究廊桥的建造工艺。
      泰顺在温州最南端,多溪多涧,多廊桥,桥身如虹,廊檐如翅,一座一座孤立在山水之间,吸引着中外的桥梁建筑学家。
      村里的孩子得了信儿,都想来瞧一瞧那黄发蓝眼睛的老外,温以恒也上了树,幻想着他那出了国的小叔,是不是整天跟这种模样的人混在一起。
      沈木星背着书包,坐在廊桥上,目光呆滞地盯着桥头煮茶的太奶奶看,不买九层糕,也不买米面层,就那么坐着,那眼神就像是认识太奶奶多年了一样。
      一个老外站在太奶奶的茶摊前,叽哩哇啦指着米面层叫嚷,太奶奶听不懂,被蒸汽熏得满头大汗。
      沈木星就是这时走了上来,对太奶奶说:“婆婆,他问你,这个糕为什么是臭的。”
      太奶奶说:“姑娘,你告诉这老外,那不是臭,九层糕就要有点石灰水的味道才好吃,这是特色。”
      她用英语给老外翻译了一遍,口语流利,发音清晰,给太奶奶听得一愣一愣的。
      后来她要走,太奶奶拉住她问:“孩子,你是来这边做作业的大学生吗?”
      当时泰顺的几个村都在发展旅游,很多所高校的大学生来村里参与旧屋改造计划,太姥姥也不晓得具体做啥,只知道这些大学生是来做作业的,而且要在村里住很久。
      她踟蹰片刻,没回答,太奶奶又说:“我重孙子,成绩很好,就是这门外语偏科太严重,他爹妈在外务工,没人管教,我实在没办法,姑娘你能不能帮他补习补习?我可以给补习费。”
      她手忙脚乱按住太奶奶翻找零钱的手,可是太奶奶力气大,心也诚,揪出两张五十元的大票塞进了她的衣兜。
      她来老宅的第一天,就把温以恒的习题册全都看了一遍,英语书上画满了重点,英文写得流水般漂亮,温以恒摆弄着弹弓,屁股把椅子蹭的吱吱响。
      “小孩儿,你认真点。”
      “我不是小孩儿。”
      “好,十三岁玩弹弓的温先生。”
      家教是按照小时计费的,那时候的温以恒,被寄养在太奶奶家,眼见着太奶奶在桥上烧水施茶,一年到头赚的都是一把把的毛毛票,她塞给家教老师的那两张五十元,成了温以恒的心病。
      他想赶她走。
      他捉毛毛虫丢进她的鞋里,她一踩,踩一脚黄黄绿绿的浆,却只是默不作声地回屋换袜子。
      他和村里的小伙伴抓到一条小蛇,敲死了吊在她的门梁上,她吓得捂眼睛坐到地上,几颗顽皮的小脑袋趴在门框上看她的笑话。
      有一次他看见她站在小叔的那个房间的柜子前,拿着一个相框发呆,那相框里装着的是小叔和他妈妈的合影,温以恒故意说:“少动我们家的东西,你是来我们家当小偷的吗?”
      她被他突如其来的呵斥吓了一跳,赶紧把相框扣上,低头跑了。
      又一次从小溪边上回来,温以恒拎了几只肥硕丑陋的牛蛙,拱肩缩脖地溜进她的屋,却发现她人已经离开了。
      柜盖上放着一沓钱,是外婆给她的补习费。

      第二年暑假,她又来了,比去年瘦了点,更不爱说话。除了帮他补习英语,还会把他的数学卷子给改一遍,她能做得出那些令他头疼的附加题,三句两句就能讲解明白。
      村东有片水流平静、平坦开阔的溪,溪上一字凌波排开青石,青石柱深深砌在水里,浮出水面,做成了矴步,一迈步就是一块石,供人在水面通行。
      她好像最喜欢在晚上,一个人在矴步桥上走过来走回去,星月微光下,她的身影单细而孤独。
      村里小孩认出了她,又搞了条死蛇甩到矴步桥上去,晚上她又上桥,走到一半时吓得不轻,脚下一软摔进溪水里,小孩们笑破了肚皮,温以恒赶来时她正湿漉漉地往青石上爬。
      温以恒揪住一个小孩的后领,提了起来,恶狠狠地说:“你要是再敢吓她!我把蛇头塞你嘴里!”
      小孩很委屈:“不是你说的,这女的是骗你外婆钱的小偷嘛!”
      温以恒急了:“她是我老师!”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0章 温以恒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