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火记·妖无邪》落乔森林

2、一、秋府秘辛

　　人间丰国的碧天城，是个山水兼备的好去处。城以荷花闻名，花开时节碧叶连天，满城清香；城外翠竹摇摇，碧海茫茫，一片苍翠，故而得名碧天城。
　　碧天城乃富贾商帮聚集之处，繁荣异常，来往商贾文人，都好在此处歇脚，品茶赏花，舞文弄墨，顺便留一段风流佳话。城内商帮云集，几大商帮内，又以城北秋家最为有名，倒不是因为秋家势力多大，而是因为府里的不传秘辛。
　　不过，既然秋府都因此闻名，秘辛也肯定不秘了。

　　碧天城夜，千街错绣，灯火连昼。
　　街头的茶馆内，说书先生清茶一抿，醒木一拍，英雄、美人、神魔、鬼怪，信手拈来。说不尽故事，全凭一张嘴。来往路人频频驻足。跑堂的来来回回地为客人添水，笑呵呵地接过店里各类人的打赏。
　　只有其中一个小二皱着眉头，捧着茶壶不情不愿地往角落里走。要不是桌上的两人凶神恶煞的高喊惹客人不快，就是打死他也不会来这倒水。小二挑眉打量眼前一男一女，见他们风尘仆仆全身污泥，女的正把茶碗一敲嚷着要水，男的斜倚墙角叼着狗尾巴草也不知是睡是醒，只是一头金发让人多留意几眼。
　　也仅仅几眼罢了。
　　小二嫌恶地给两个比乞丐胜不了多少的客人倒了水，也不管溢出了多少扭头就走，方迈出半步只听一个慵懒却透着无上尊贵的声音自耳后响起：“小二哥，不知道今晚能不能说别的书？”
　　小二是什么人？听音识人点头哈腰无所不能。声音还没传到耳朵里他就意识到贵人来临，忙一脸谄媚地四处张望，又在确定方才那句话是角落里男人所说后瞬间面无表情。精湛的变脸技术令桌边女子啧啧称奇。
　　“是你想换段子？”小二哥扬声道。
　　“公子我想听一下秋府小姐的段子。”倚着的男人慢慢睁眼，金色眸子光芒闪过，他轻声一笑，即使衣衫褴褛也让人觉得灿若流光。
　　小二怔了一下，继而摇头道：“不行不行，我们这的先生可是城西专门请来的，没有三片银叶不换戏！你们……”嘲笑的话在手中突然多出一把银叶时戛然而止。小二喜出望外，说三片银叶只是吓唬吓唬这两个破烂的人，实际上让先生讲几百出都不过一片银叶至多。小二望向金发公子的眼神登时充满敬意，连那身破布都成了有钱人家的败家公子小姐外出游历体验民生的最佳写照。
　　“十片。剩下的都是你的。”
　　“是、是。”慵懒的声音在小二听来宛如天籁，飞快地夺过女子手里的茶碗捧来上好的白瓷茶杯沏上普洱，还附赠了一桌干果，他才一溜烟儿去给说书先生通报。

　　沐邪愕然目送小二哥欢天喜地的背影，望了望手中的茶水，转向身边若无其事剥着瓜子的百里寻，感叹道：“这小二不去当贼可惜了……”顺便同情地望了望隔壁桌四处找钱袋的富家少爷。
　　少爷察觉到有人注视，转眼看见个小乞丐，狠狠瞪了一眼。
　　沐邪把钱袋往怀里揣了揣，决定不把剩下的几片银叶还回去了。
　　百里寻往嘴里放了颗瓜子仁，悠悠道：“是不赖，是我见过跑第二快的凡人。”
　　“这么说期寻大仙还见过更快的？”沐邪藏好钱袋。
　　“哦，”百里寻姿态优雅地呷了口茶，“当年你在南悦街头偷完包子跑的时候，那速度可是连本大仙都望尘莫及。”
　　沐邪沉默了。
　　若不是实力相差悬殊，她绝不会忍气吞声地在这里继续听书。
　　当然，这个假设已经说明了问题。
　　“呵呵，那真是多谢大仙赏识。”
　　“剩下的仙不多，又是此等莲花四开的地方，想来也就只有瑶池的菡萏仙子了。”百里寻白了沐邪一眼，“所以要想谢我现在就去把落凡的仙体找出来。”
　　沐邪瞪大眼睛作心痛状，怒吼：“无耻！”
　　“呵呵。”百里寻笑。

　　百里寻要听的是碧天城秋府秘辛，但说书先生讲的跟路上打听的消息并没有太大出入。总的来说就是秋家夫人二十多年前生了一对双胞胎，临盆之夜满城荷花盛开成莲，清香弥漫。只可惜诞下两位小姐的夫人却撒手人寰，而秋家老爷不肯再娶。随着姐妹二人长大，差距渐生。虽然是一母同胞的美人，但两位小姐从长相到性格都毫无共同。二小姐青梧机灵活泼，大小姐青珑却始终头脑不清，举止诡异，更频频加害妹妹，吃药拜佛都不见好。两位小姐长至八岁那年，秋青珑发病砸了老爷的寿宴，还险些杀了妹妹，半年后直接刺死了家里的婢女。秋老爷震怒，派人送走了她，坊间传言更是说他雇了杀手要解决大小姐这颗灾星。也不知是不是大小姐真应了祸家孤星的名头，她一送走秋家还真就安宁了。只是太平几年后，老爷一病不起，秋青梧年方二八担起了家业，直至老爷驾鹤西去依然未嫁。

　　“这老爷真没良心。”沐邪吐出嘴里的瓜子皮，“自家闺女宰了一个，另一个还因为他守寡至今。罪过罪过。”
　　“阿邪姑娘真是有见地。”
　　听到难得的夸奖沐邪高兴地点点头。
　　“跟上仙我也差不了多少了。”
　　笑容以小二哥的速度消失了，沐邪继续听先生说书。

　　不得不叹二小姐秋青梧对大小姐的姐妹情深，她坚信姐姐没死，上位后勤勤恳恳地找了三四年。也是苍天有眼，竟被她找到了。不过秋家似乎打定了主意封锁消息，只说找到了大小姐，却整一年未让她露过面。这在别处也就算了，不巧碧天城这地方，着实民风淳朴思想开放，不少大生意都是女人做的，夜市灯会都是男女同行。这种情况下，大小姐还不出面就有点说不过去了。但也有传言，说是秋青珑天煞孤星，回了家后克得秋青梧一病不起，秋家才不愿声张。

　　“阿寻，你说这二小姐是不是怕大小姐跟她抢家产？”出了茶馆，沐邪依然思考着说书先生的推论，认真道。
　　“好像有几分道理，不过本上仙还是比较相信是大小姐带了个男人回来，结果二小姐也看上了。”百里寻说完念了个“净身诀”，除去了师徒二人同时摔进泥坑留下的狼狈。
　　“神仙真好使……”沐邪望着干干净净的一身白衣，高高兴兴地抬头仰望期寻大仙，漆黑的眼中满是感慨……
　　怎么这么好的皮子和一身仙力都掉在他身上了？
　　她跟着百里寻十年，四处渡劫，其中不乏温驯善良的类型，往往法力低下，反倒那些桀骜不驯的，通身仙气。沐邪渐渐摸出一个规律，越是不正常的仙仙力越强。
　　百里寻一定是个中极品。
　　百里寻在众仙里，仙力和相貌都是上乘，这是他唯二不需自夸的优点。月白衣袍，白玉腰佩，流光般的金发披满后背，高挺鼻梁，入鬓长眉，金色眸子似有光华流转。此时他叼着草根，嘴角噙着戏谑的笑意，一派懒散至极又俊朗至极的气韵。
　　据说这幅模样不知惹得多少仙子芳心暗许。
　　“阿寻，你真是糟蹋了……”沐邪摇头叹息，顺便腹诽天上的仙子一定是瞎子，至少至今遇到的掌灯仙子、扶摇仙子还有玉露峰的即妍仙女都是。
　　百里寻没搭理沐邪装模作样的伤怀，懒懒一挑眉：“收你一个不能成仙的凡人徒弟才是糟蹋我。”然后吐掉草根，狠狠一拍沐邪脑门，“别说些有的没的！快看看菡萏仙子的灵力在哪里，本仙也好早点去渡劫。”
　　顺手拿走沐邪方才偷来的钱袋。
　　“知道了。”沐邪也恶狠狠回了一句，发自内心替钱袋嘟囔一阵才结起手印专心感应。
　　不多时，沐邪直觉城北灵力异动，知道是了，就朝北指指，同百里寻一道前往。

　　这次在碧天城渡劫的是掌管天界瑶池的菡蓞仙子，已经轮回了三世，命格都不大好。第一世是个卖豆腐的寡妇，结果卖着卖着就被人吃了豆腐，偏生又死脑筋不肯改嫁，最后不堪侮辱上吊自尽。第二世打一生下来就是病秧子，好容易嫁了一位两情相悦的公子，结果新婚之夜才发现他家中已有八位小妾，当即怒火攻心一命呜呼。第三世，便是这天煞孤星的秋家大小姐秋青珑。
　　沐邪对她颇为同情。不过感叹归感叹，正事还是耽误不得。
　　哪怕所谓的正事看上去就有点奇怪。
　　“阿寻，为什么我们要在这里？”沐邪望望一片安静的秋家大院，踩了踩脚下的瓦片。
　　“这是探敌情，你看那里……”百里寻一指对面透着灯光的房间，“你猜那里住的是谁？先告诉你，是碧天城数一数二的美人。”
　　沐邪瞬间大惊失色，骂道：“下流！”
　　百里寻也一惊，旋即明白过来，摇头感慨：“阿邪姑娘，人家说脑子里想什么，眼睛里就看到什么。原先我不信，不过现在看来不得不信了……”
　　沐邪争辩：“那你眼睛里看到的不是美人么？”
　　“的确是美人。不过我看是欣赏，你看到的是下流。”
　　“怎么是我下流？”
　　“你自己说的。”
　　“我说的是你。”
　　“同时也证明你当时想的就是下流之事。”
　　沐邪一愣，反驳不成反而觉得甚是有理，颤抖双手为自己终于不负众望人如其名地沐浴了妖邪无限悲哀，同时回忆起当年百里寻斜阳下发若流金绝世出尘的模样再想想他多年来的无耻行径深感受骗。
　　一只手突然把愁肠百结的沐邪拍倒在瓦上，疼得她呲牙咧嘴。
　　“别吵，有动静。”百里寻压低声音提醒。
　　沐邪赶紧闭嘴，收敛气息，聚精会神地盯着房间。

　　雕花木门吱呀一声打开，没有期待中的美人现身，却有一道笔挺的身形出现在门边。星光闪烁下，修过灵力的沐邪依然看得出那是个身材颀长的青年男子，脸庞线条明朗，双目斜长，眼角微翘，剑眉微挑竟隐隐露出果决的杀伐之色。一头及腰墨发，两道银发自耳后挑起束入发冠，如同剑刃上冷冷寒光。他仗剑立于夜风中，贴着修身飞扬的长袍，整个人就如同一柄将出鞘的剑。
　　沐邪心惊，只不因他的气势，更是因为此人身上竟有灵力浮动，论起属性，竟然是妖！
　　百里寻传音：“狼王苍炎。”
　　屋顶上的两人同时皱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