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火记·妖无邪》落乔森林

10、九、狼王所想

　　回到肉身，沐邪先潜出秋青珑的房间，天边泛起一抹鱼肚白，庭中一道绯红身影孑孑而立，看见她后点头一笑，轻轻招手，光华万千。
　　沐邪走上去，问：“苍炎很早秋青珑身边么？”
　　花亦绝点头。
　　“苍炎要秋青珑的心做什么？”
　　“他要的是菡萏的心。”花亦绝梳弄手里的花瓣，眼中似有万千感慨。他沉吟片刻，转过头看向沐邪问道，“你觉得他无情么？”
　　沐邪被那双妖异的眼看得不自在，抓了抓脑袋说：“是的吧，没有感情一样。”
　　“唔，的确如此，我与他认识这么多年都是这么一副冷冰冰的样子。”花亦绝顿了顿，“除了，对那个人啊……”
　　“那个人？”沐邪很好奇，凑上去问，“是谁？”
　　花亦绝招招手，沐邪会意地附耳过去。
　　“就是苍炎……”刻意压低的嗓音带着无尽温柔抚过耳骨，令人一阵酥麻，“苍炎不让我说出去！”
　　二度被耍，沐邪恼羞成怒，愤然抬手。花亦绝轻轻松松抓住了，偏过头笑看。沐邪手脚齐上胡搅蛮缠，花亦绝牵制着一只手，左右挪移躲闪，愣是没打着。
　　“沐姑娘、花公子，真是好雅兴。”
　　日升时极快，不一会儿天色大亮，白蒙蒙的光打在院门口的金发上仙身上，他抄手倚靠门沿，嚼着草根的侧脸仰起，明明语气慵懒地就像没睡醒一般，却偏偏让人觉得无比耀眼。
　　沐邪停下手里的打闹，乐呵呵地甩开花亦绝跑到百里寻身边。
　　“阿寻，你昨天去哪里了？”
　　期寻上仙转过头，眼皮耷拉着：“本上仙当然是睡觉了。”
　　“骗人，明明一脸很困的表情。”沐邪戳穿谎言，摸了摸百里寻的额头，“没发烧啊。”
　　百里寻心里一动，竟有丝丝暖意。
　　“不知是哪家的花魁把我们上仙累成这副样子？”
　　暖意冻僵了。庭中本来因为身边突然离开的人失神的红衣美人故意没憋住笑。
　　百里寻吐出草根：“本上仙去了芜城揽雨楼，可惜新花魁与前任花魁菡萏实在是云泥之别，只好憾然归来。”
　　沐邪愣了愣，神色怪异：“你也知道菡萏的事？”
　　“不是像你们两个偷看人家的梦境。”
　　沐邪尴尬：“你昨天去揽雨楼调查的？”
　　“自然，本仙现在觉得腰腿酸软，甚是疲惫，不知道有没有哪个贴心的小丫头愿意……”百里寻一边揉胳膊一边引导自己的小徒弟，结果话还没完就发现面前的人无动于衷不说，还一脸怨气地捶打小肩膀，伸了个懒腰，朝花亦绝挥挥手，无视自己打着哈欠走了。
　　百里寻面部一阵抽搐。
　　“期寻上仙，天色不早了，我也先告辞了。”明明太阳刚刚起来。
　　花亦绝施施然一行礼，满脸愉悦往外走。踏至百里寻身边时脸色忽然沉下来，妖花冷不丁转了个圈往百里寻冲去，后者没有退路，一丝仙力艰难抵挡。
　　好在花亦绝很快收了手：“苍炎下的手。”
　　百里寻身子摇了摇，脸色苍白靠在墙上：“妖尊大人倒是好手段，这都看出来了。”
　　“你自己要阻他取菡萏之心，并非本尊违约。”顿了顿又说，“你都这副样子，想必他现在也好不到哪里去。”
　　“顶多损些元气，本仙可没下狠手。”百里寻笑道，“那头狼崽子还在晚湖山修养，灵力枯竭罢了，两三日足够恢复。”
　　“这么说期寻上仙没去揽雨楼。”
　　“本上仙办事有效率，你来之前菡萏仙子之事都已查清。”百里寻结印，仙力流转脸色好了许多，“本仙觉得晚湖山的小丫头资质确实不错，指点了几下。若非她是凡人，根骨有限，恐怕升上仙也是迟早的事。”
　　“你果真去了晚湖山。”
　　“银锋狼王真是用心良苦，本仙都不知他算不算妖了。”
　　紫火闪了闪，花亦绝凝视手里晶莹如玉的花朵，踱步而出，语气讥诮：“是正是邪，是妖是仙，上仙不比本尊清楚么？”
　　百里寻皱皱眉，金灿双眸阖起，不予作答。
　　“菡萏的事本尊管不了，也不想管。”
　　花亦绝飘然掠入空中，绝色绯衣翻飞，妖异之声回荡庭中：
　　“我护她周全自不必说，上仙的承诺还望遵守。”
　　灵力收回，金发上仙唇角一勾，竟是难言的苦涩与落寞。
　　周全么？
　　上一世他的沉默已如利刃斩下，诛仙台上生生承受双重天劫的孩子，早已用殃及百仙的举动表达了她的失望。
　　这是段他亲手结束的恩情，她和花亦绝，她和仙界，她和他，即使轮回转生，也有些东西彻底失去。
　　如她脆生生的一句“师父”。
　　这是他的罪孽与报应，怪不得别人怪不得命理，一切皆是他自己的选择。
　　腰间的妖火佩玉鸣清脆，似在提醒、似在警告、似在悲叹。
　　这一场虚像繁华落尽之日，是走是留，早有决断。
　　仙界，看来是容不下他小小一仙了。
　　阿邪，这是师父还你的。
　　妃音，这是我许诺你的。

　　灵力的修行以温养精神体脉为主，功法运转一周沐邪疲惫尽去。精神了不少之后，她幡然悔悟，睡觉是人生中多么美好的事情，她却愚蠢地跳过了。百无聊赖在秋府闲逛了几圈，回去在床上辗转反侧。过了一会儿几个下人进来把她房里的东西往外搬，说是让她住进秋青梧的房间便于照看。沐邪不认识别人，帮不上什么忙，只好坐在门口看他们进进出出。
　　一双白底金纹的云靴带着月白色衣角映入眼帘。
　　“阿邪，干什么呢？”
　　沐邪抬头看了看又低下头：“阿寻，我看最近碧天城的花香越来越浓，是不是菡萏仙子的劫要到了？”
　　“的确，恐怕不出三日。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在想菡萏渡劫就是秋青珑死了，她要是死了秋青梧一个人怎么办？”
　　“她在此之前，不是也一个人撑着么？”百里寻挑了挑眉，“凡人命数，不过短短百年，红尘过客，秋青珑不过是她命里的一场劫数。”
　　劫数么？那是不是说，她沐邪也不过一介百岁凡人，遇仙、修仙，都不过是她的劫数，反过来，她短短百年陪伴，在这活了千年的上仙眼中也不过弹指一挥间，百年之后便可忘的一干二净。她是凡人，没有千年的仙灵的阅历和沧桑，堪不破生死的大道。沐邪沉默仰望檐下发若流光的上仙，在那双飞扬的金眸里，第一次察觉他们之间最深的沟壑并非灵力的差距，而是天生注定千百年时间的蹉跎。
　　“啪！”
　　额头猛然一痛。金发上仙甩甩右手，拉起自家徒弟：“小小年纪不要钻牛角尖，还是本上仙带你去感受一下繁华人间洗涤心灵。”
　　“你自己想去玩吧？”
　　“自然不是。本仙是看仙子临近中午尚未进食，特地带仙子出去吃顿好的。”
　　“我不饿……”
　　“咕噜……”谎言被无情戳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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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寻，你有钱么？”楼下歌舞升平，丝竹乱耳，沐邪在二楼雅座，望着一桌山珍海味咽了咽口水，十分不信任面前坐姿不雅的同伴。
　　“没有。”
　　这是个非常干脆果决的回答，心思灵敏地沐邪已经会意地四处打量搜索可偷荷包的踪影。
　　诶，这里就有一个！红底云纹，雪白流苏，在一只五指修长的手中拎着，那手半掩在宽大的赤红袖口中，缓缓抬起，向自己一点点接近，悬在眼前不动了。
　　沐邪怀着微妙的心情抬起头。
　　“花美人早……”
　　“你也早！”美人彬彬有礼，恰到好处的一笑。楼下的歌女调子凌乱，琴弦嘣的一断。他二人刚来时就有不少少男少女暗送秋波，花亦绝一来几乎酒楼里所有目光都聚集过来。
　　红颜祸水。
　　横刺里一只贼手抢走荷包，期寻上仙若无其事地打开看看，揣进怀里：“小花姑娘，你也来了？别客气，坐坐坐！”说着让出架脚的椅子。
　　小花姑娘抽了抽眉头，袖中手抬起化出妖花，指尖拂过墨绿□□，妖花横放桌面潇洒落座：“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咳。”百里上仙佯装抓眉避过绝世大杀器，转而对沐邪说，“阿邪，我有事告诉你。”
　　“什么事你说，我听着……小二，再给我上一道翡翠燕窝！”
　　“好嘞！”
　　“阿邪，态度要认真，这件事很重要。”期寻上仙循循善诱。
　　“我知道，你说吧……小二，清炒藕片也不错，来一盘！”
　　“清炒藕片一份！”
　　“沐邪。”
　　“干什么，有话快说！小花，你看这个鱼汤怎么样，要不要来一碗？”
　　花亦绝做作掩唇：“可以。”
　　“小二，来碗鱼汤。”
　　“好嘞！”
　　百里寻终于恼羞成怒，拍案而起，愤愤然指着花亦绝对沐邪嚷道：“这妖精要跟你一起上路！”
　　顿时世界静止了，沐邪的筷子、歌女的琴弦、舞女的脚步、别桌觥筹滚动，所有偷偷打量的人此刻同时抬头错愕望向二楼惊为天人的三位客人。有震惊、有失落、有愤怒、有惋惜，甚至还有视死如归的豪迈……总之复杂多变五光十色。
　　呆呆立在台上的舞女一声悲泣，掩面下台。
　　四下细碎的议论此起彼伏。
　　“这么好看的姑娘居然同时勾搭两个男人，真是造孽！”“没听那个金发美男说么，红衣服的美人要陪那个女的殉情！”“哎呀她有什么好的，要是我有其中一个就上辈子积德了，哪还舍得死啊……”“就你这样还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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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灵力在身五识异常灵敏，议论之语听得一清二楚。沐邪皱了皱眉。小花要陪她上路？既然百里寻这么说是同意了，看来他是要做一个仙妖和平相处的典范啊。
　　“小花跟我们两个一起走？”沐邪吮吮筷子，确认。
　　“麻烦二位。”花亦绝笑道。
　　“不、不麻烦！”沐邪赶紧回答，一边殷情地给他夹菜，“能跟花美人一起上路是我的福气，欢迎欢迎！”
　　小花一看就是个有钱人，终于不用跟着百里寻过偷鸡摸狗的生活了！
　　不知道沐邪心理活动的妖尊大人甚为高兴，拂手散去妖花：“劳烦上仙。”
　　“你也知道麻烦就好。”百里寻收回失态，漫不经心地说，“我师徒二人天涯海角四处飘零，实在是风餐露宿甚为拮据，如今囊中羞涩……”
　　沐邪配合双手握拳作痛心状。
　　花亦绝会意：“此处二百金叶，还望上仙笑纳。”
　　“哎呀自己人拿你钱多不好意思啊！”这么说着，百里寻手上一点不好意思也没有，抢在沐邪之前把钱揣进怀里，“你的钱我帮你保存着，以后要就来拿吧。”
　　“有劳上仙。”
　　“应该的应该的。”
　　沐邪砸吧砸吧嘴，无视二人，招来小二：“再给我一份孔雀开屏、雨落江南，还有……算了，把你们这的招牌菜都来一遍！钱找他要！”指了指花亦绝。
　　“小的知道了。”
　　小二答应完，却站在桌边不走。
　　沐邪问：“有事么？”
　　小二扭扭捏捏，红着脸递上一张纸条：“姑娘，这是四号座的柳公子给你的。”
　　“给我的？”
　　“柳公子邀姑娘今夜共赏莲花灯会。”
　　沐邪顺着小二手指看了看，对面的帘子掀起，一个小白脸朝她笑得十分风骚。
　　沐邪视若无睹地低下头，打开纸条念道：“碧叶连天佳日里，鸳鸯双双宿新枝。美人一顾……啧啧，这诗水准真次！我看看下面是……”
　　手中纸条冷不丁被抽走，瞬间化作一团灰烬。
　　红衣红发的始作俑者脸色沉的滴水。
　　咸鱼翻身的期寻上仙唯恐天下不乱：“哟，阿邪，这是哪位小情郎给你送的情诗，怎么不让师父看看。”
　　“噗——”
　　沐邪压惊的一口水悉数喷出，正中上仙俊脸。
　　花亦绝脸色更差。
　　“本姑娘这是天生丽质君子好逑。”见一边花亦绝依然脸色不快，沐邪好死不死过去逗他，“我说小花，你这么不高兴，我会以为你看上我了的。”
　　听到这句，美人反常地闭上眼睛气定神闲。
　　沐邪给百里寻倒茶敬酒赔罪。
　　“我的确喜欢你。”妖冶魅惑的声音伴随浅浅笑意落入耳中，人心一酥。
　　“噗——”
　　刚入口的酒再次喷薄，上仙抹脸甩手。
　　在秋青珑的梦里小花这玩笑开多了，但沐邪还是被呛到了。
　　看来这种玩笑花美人最喜欢开，沐邪大人大量不跟他计较。转头看到小二哥依然骚红着脸没走，便问：“你怎么还没走？”
　　“这个……”
　　“哦，你告诉那个给我写情诗的。美人呢……”点了点花亦绝和百里寻，“我刚收了两个，他要是愿意当小妾，我倒是没什么意见。”
　　“啊？”小二傻了。
　　沐邪说：“有什么疑问么？”
　　“那个……”小二红着个脸，“姑娘你真有趣，我、我喜欢你！”说完迅速捂脸跑开。
　　白邪目瞪口呆。
　　“哈哈哈……”百里寻笑得不可遏制，“阿邪，现世报啊！”

　　这时候袅袅娜娜走来一个女子，长相清丽，是方才下台的舞女。她走到桌边，对花亦绝优雅行了个礼：“奴家海棠，参见公子。”
　　百里寻和沐邪立刻坐等看好戏。
　　果然，海棠姑娘开口了：“奴家方才听说公子要因情殉命，想公子丰神如玉，就此斩断红尘实在天地之失，故海棠不才，愿侍奉公子享乐红尘之欢，望挽公子一命。”说完泪眼汪汪深情凝视。
　　百里寻劝道：“花公子我看这位海棠小姐十分不错，佳人有心，你便成全她吧。”
　　沐邪附和：“是啊是啊小花，你看她多可怜多好看，要我是男人也忍不住喜欢她。”
　　花亦绝不动声色呷了口茶，紫眸流转扫了眼沐邪，淡淡道：“姑娘好意在下心领了，只是……”指了指百里寻和沐邪，“美人我已经收了两位，家中还有数位夫人，实在对不住了。”
　　沐邪倒是不以为意，大方给顿时脸黑的百里寻倒茶，摇头叹息：“现世报啊……现世报啊……”
　　海棠继续挣扎：“奴家……奴家不介意，为奴为婢，奴家毫无怨言！”
　　百里寻呷了口茶：“坚贞不屈。”
　　沐邪喝了口酒：“勇往直前。”
　　花亦绝平静回答：“我没有钱。”
　　“无妨，海棠早已赎身，留在此处不过等一良人，今日见公子，便知良人已至。”
　　“不必了。”妖尊大人依然十分淡定，“我是个女的。”
　　“噗——”
　　沐邪第三次喷薄，百里寻迅速躲避。
　　海棠目瞪口呆怔在原地。
　　“不信？”紫光施幻，花亦绝微微一笑倾倒众生。
　　海棠泪湿两行心碎而去。
　　沐邪被这奇绝的一招惊得目瞪口呆，半晌才说：“我还以为你会说你会说你不喜欢女的呢。”
　　“你觉得我要是这么说，他们会以为我喜欢谁？”
　　“这个……”沐邪深意地看了一眼百里寻。
　　花亦绝淡淡道：“与此相比，我比较倾向让别人以为我是女的。”
　　百里寻脸黑了。
　　花亦绝笑道：“现世报。”
　　期寻上仙还没来得及回嘴，娇滴滴的声音自他身后响起：“这位哥哥，小玉好喜欢你。”
　　“现世报！”沐邪摊手笑眯眯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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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仙侠就该这么冷爸爸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