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舞嘉露》嘉露

2、丈夫

　　“……舟车劳顿，你辛苦了……”坐在花厅上首的龙舞真恨不得自己成为一张雕花木椅，至少不用这样冷啊冷啊地冷场下去。

　　“夫人若是没有什么事，卓音先行回屋了。”彬彬有礼的声音自那优美的喉间发出，龙舞暗自抹了抹冷汗，看了一眼一旁侍立着的小绿，如释重负：“那就好好休息吧。”

　　奇怪的是，沈卓音并没有因为她略显惶恐的语气而产生丝毫怀疑——或者说他完全是理所当然地忽略掉了她。

　　才刚送走沈卓音，龙舞就摊倒在了椅子里。

　　“扑哧——”

　　想都不用想，敢这样嗤笑她的人，也只有侍女小绿了。

　　龙舞也发现了自己的过于紧张，不禁笑了笑，对小绿说道：“你怎不告诉我，他和‘我’并不熟？”尽管是淡漠的话语，但明显不是因为闹别扭而故意的冷淡，而是完完全全的漠视……

　　“王发现了啊……”小绿像是讶异这样木讷的龙舞也一眼就发现了朔玉王与沈卓音之间的问题，她略一思索才缓缓道，“其实小绿也是刚被指派来服侍王的，王夫妇间的事小绿也不甚清楚。”

　　“那倒是。”龙舞想，沈卓音离开王府别居已经好几年了，小绿不清楚也不足为奇，“不过倒是意料之外地顺利呢。”她伸了个懒腰，一手挽起小绿，道：“这几天闷得我好紧张，不如我们出去逛逛吧。”

　　“王，您的皇弟吩咐过，要避免让王遭遇不可知的危险……”小绿委婉地提醒道。

　　“又是他说的……”龙舞有些不爽，他就是把她当作一个傀儡在摆弄……然而，一想到自己能不能回去还要指望这个人，又马上泄了气，“哎……好吧，那我在府里转转总行吧。”

　　是夜，月明星稀。

　　真适合来一场才子佳人的邂逅啊，毫无睡意的龙舞感叹着凭窗而立。

　　仿佛是要印证她的想法，风中传来遥遥的笛音，那曲子龙舞却听不出个所以然来，她的耳朵一向不错，但却仅局限于对风吹草动的感知上，论到音律，却是个不折不扣的门外汉。

　　龙舞想起以前的夜里，宿舍楼外也时常会听到有人在吹笛，那笛声悠扬，让她这个音乐白痴总是心生艳羡与钦佩。尽管表面上她极为同意死党们关于“恶劣的半夜不让人睡觉的无聊人士”的评价，但私下里，她隐隐对这样的笛声有了小小期待。

　　有时候她也会想，是谁在吹笛子给自己心爱的姑娘呢？又或者是某位正为了演出而辛勤苦练的笛手？但这都仅限于想象，对于她这样行动永远慢半拍的人来说，想要弄清楚倒底是谁在吹笛甚至发生某些故事的话简直是天方夜谭。

　　想到这里，她心中涌起淡淡的惆怅，也不知道能不能平安地在这个奇怪的世界待下去……

　　不知不觉，龙舞已经走在了花园小径上。

　　不知名的花香飘来，氤氤氲氲，缭绕在她身边，久久不去。偶尔的虫鸣伴着凉风，却并没有让她清醒几分，反而越发沉沦于这夏夜的美妙中。

　　然而，笛声却在近前戛然而止。

　　她微一踌躇，最后还是迈开步子上前去。

　　隔着一排矮木，龙舞见到了一个背影。

　　那背影正微微颤抖，似乎竭力想要掩盖自己的情绪。

　　青杉寥落，横笛在手，孤月莹白，清夜无云，这本是她梦中最最梦幻的场景，此刻出现在眼前，龙舞却只觉得一阵悲怆。

　　她无意识地横跨了一步，奇异的声音竟冲破了虫鸣的催眠，将那人一激。他倏地面向她，那张早上才刚刚见过的峻颜此刻却现出不同于冷漠的另一种表情。

　　来不及抹去的悲伤和着突然升起的防备，更带有一丝愤恨，那眼神直直刺到龙舞心里，她只觉自己突然被一拳打在了心口，闷闷的，却说不出。

　　龙舞惊恐地看着他，大脑一片空白。

　　然而，沈卓音却完全没有放过她的意思。就像是沉默已久的火山终于积聚够了能量，又或是黑暗中徘徊的飞蛾终于找到了火光，他竟一步一步向她走来，每一步，都似下了十二分的决心。

　　“你都看到了！”他一把拽住了龙舞，“是的，这么多年了，我还是爱她，我就是爱她！你再怎么装也没有用，你也是帮凶！”他渐渐激动起来，龙舞看着近前那张苍白的脸，猛然回过神来，努力挣脱他的钳制。

　　哪知他力气大得出奇，龙舞看着那泛白的指节，心蓦地一软，竟没有挣脱。

　　“你也是帮凶！你害了她！我害了她！呵呵……我们都是帮凶！”沈卓音却突然笑了起来，“呵呵呵……哈哈哈……咳咳……”笑到了咳出泪来。

　　意料之外的，她竟没有除了惊恐之外的任何表情。他似乎有些失落。

　　“你不会如愿的……你……你要一起受苦……”像是诅咒，他不知在念叨着什么，声音却越来越轻。

　　龙舞只觉得他可能受了极大的刺激，她腾出一只手来，拍着他的背，“你……你不要紧吧，慢慢说……”

　　她话音刚落，沈卓音刺痛一般地放开了她，用一种惊愕却又受伤地眼神看了她一眼。

　　转瞬却恢复了淡漠，推开她直直地走去。

　　龙舞怔怔地看着他挺得笔直的背影，突然觉得夏夜的风也有丝丝寒意。

　　第二日，龙舞没有见到沈卓音，他似乎是病了，照理她该去探视，但她随即一想，自己恐怕就是他的病根。

　　于是她只得找来了小绿。然而，小绿一听她的问话，却立马找来了楚真。

　　“这事不是你该管的。”楚真又摆出一副居高临下的态势，经过这些天的相处，他总算学会了压着厌恶对这个暂时占据皇姐身体的女人好声好气地说话。

　　“好吧，我不管，都不管，是我好奇心旺盛！是我多管闲事！”龙舞这样说着，语气僵硬，虽然她说这话有一半是在生自己的气，但这副神情却让楚真一怔。

　　多么像皇姐啊……

　　挥掉不该有的想法，他放缓语气，“也不是那个意思，现在你作为皇姐自然有权力知道一些事情，但……这件事比较复杂，连皇姐自己都没处理好……”

　　他现出为难的神情，这倒让龙舞先不好意思起来——这毕竟是别人的隐私啊……

　　而且，看得出来，楚真倒是顶喜欢他这个皇姐的。

　　据说这位朔玉王是因为与龙舞的灵魂遭遇了某种不可知的力量产生错位，她才被带到这个世界上的，现在努力地想要各归各位的不仅是龙舞自己，还有眼前这位，这么一想，她觉得倒是自己给别人添麻烦了……

　　瞧，龙舞就是这么一个善良单纯的孩子。

　　于是，她马上没了底气，“那……我该怎么办啊？”

　　见她又回复初见时唯唯诺诺的模样，楚真有些失望，随即清醒过来——果然不是皇姐啊。微微有些轻蔑，他冷笑道：“既然他没有怀疑，就不必去管这些细枝末节，能避则避不就行了？况且过了收获节就能将你送回去了。”

　　“真的吗？”龙舞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了眉目，“太好了！太谢谢了！”她知道，这里的收获节也就在三个月后，这真是……太让人高兴了。

　　龙舞高兴得手足无措起来，连声地道谢，却都不知自己在谢些什么。

　　看着她坦然清澈的眼睛，楚真下意识地别过头，“有什么好谢的！”不过是敷衍她罢了，“好好保重，别出岔子。”

　　然而，出了王府，他还是不自禁地感到紧张，不过是被奇怪的目光看了一下罢了，有什么好紧张的！他暗骂自己，他怎会对一个孤魂野鬼愧疚？一定是从没见过皇姐这副模样，被吓到了，对，一定是这样！他这样安慰自己道。

　　皇姐，忍一忍，我们马上又会再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