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鱼尊主》玄玄爻

14、13

　　因为羽宛的关系，一行人自然是不能坐火车，幸好汝亩渠并不是太远，徒步山水也就一星期的路程。

　　一路上慕奕涟对藐旖倒是显得更亲昵了些，即便仍是少言少语的性子，隐约间却持续着那种唯恐失去的慌乱。

　　行径以水路居多，慕奕涟自幼喜欢游泳，藐旖的水性也不错，只是要在水中跟上两条人鱼自然不可能，为此慕奕涟面对再远的水路也不愿幻形，宁可陪着藐旖一起在水里漂流。

　　时间一久，羽宛似乎对慕奕涟和藐旖的关系有些忌惮，慕奕涟的用意她看得清楚，只是复国大业在即，少尊主仅有的法术仍不愿勤练，却要陪着一位人类女子以人类的形态涉水，实在有些不务正业。

　　终于，在慕奕涟无数次要求上岸休息之后，羽宛忍不住出言：“少尊主，以您现在的身份，根本不该再以人类的形态度过这河流，若以人鱼之身，以我们的速度至少可以提前两天到达。”

　　慕奕涟感觉到藐旖有些尴尬的身形，揽过他的肩民唇一笑，又向羽宛正色道：“如果幻成人鱼的模样，藐旖怎么跟得上？再说，万一被人类发现怎么办？”

　　羽宛面色一惊：“少尊主！汝亩渠从无人类涉足，本不该带她同去，再者……人鱼与人类……”

　　“藐旖是我的朋友。”慕奕涟平静打断，冷冷的语调却显出不容质疑的决定：“引你和我们相见的也是人类，你这是过河拆桥？”

　　羽宛顺势伏跪而下：“少尊主……属下不敢。”

　　慕奕涟一挥手，明显得不耐烦：“快起来，说了不要跪！”

　　藐旖见那二人面色不善，一阵心虚，怯怯道：“慕奕涟，要不你先化成人鱼游过去吧，我随后就到。”

　　慕奕涟冲她努了努嘴：“说什么傻话，别多嘴。”

　　一路辗转，终于由河流进入汝亩渠范围。汝亩渠原是很久以前人工开凿的河道，十八年前受到那次空前绝后的大海啸影响之后便荒废了，再无人问津。因为来不及重建与收拢，坍塌的河堤被冲刷成自然的水流，水流边上又是一片茂密的林子，几年前便成了人鱼在人间的汇集地。

　　或许是为了避免人类的眼线，汝亩渠四周的戒备倒是刻意得松懈，没有看守，也没有明确的围栏。化成人类的人鱼自然在林间潜伏，而水底则是未幻形的人鱼担当着由人间向海底通信的责任。

　　羽宛领着慕奕涟和藐旖一路向林子深处走去，尽管她刻意得保持自然，可那放轻的脚步还是泄露了她的谨慎和小心。

　　直到看见那林间那一座小木屋她才停了步子，向慕奕涟欠了欠身子：“少尊主，请。”

　　慕奕涟点了点头，刚要迈步却见藐旖不知为何停在原地：“怎么了？一起进去吧。”

　　“这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

　　藐旖轻退一步，眼中显出一丝胆怯：“毕竟是人鱼的地盘，你先去吧。”

　　慕奕涟还想说什么，却见眼前忽然出现一整列俊美之人，他们见了慕奕涟皆是一震，随即整齐跪叩：“恭迎少尊主圣驾！”

　　“咳……都起来说话。”慕奕涟再次抬了抬手臂：“既然大家都在人间，这礼数以后就免了。”

　　底下的人齐声回应：“是！”唰唰起身分立两边：“少尊主请！”

　　慕奕涟轻轻牵起藐旖的手向前木屋走去，不经意间听见四下一片窃窃语声：“那是人类？”“她是什么身份？”“她怎么能来这里……”

　　藐旖忽然一滞停了脚步，抽出手来认真得看着慕奕涟：“我真的不进去了。既然你是王，规矩不能乱。”

　　“藐旖……”

　　“别说了，我在门口等你。”

　　放开手的一刹那，藐旖的心里微微发凉：毕竟是两个世界的人，甚至是两个物种，从此又该如何相守？

　　那夜他苦恼又寂寥的眼神仍在眼前，他微微发憷的语声仍在耳边。尽管他一直是个孤漠的人，但也从没有一刻显得那样无助。他问她是否愿意陪伴，那一刻她的心底几乎生出一丝生死与共的决然。可这份决然却只能存留在心底，被种种分离的必须掩埋至无人可见。她要面对的是整个种族的抵斥，他们不接受她，因为她根本不是同类。

　　藐旖也并不愿强插一足惹人厌烦，她是识趣的女子。慕奕涟的心意她自然是懂的，这一路他对她极尽维护，生恐她感受到任何一丝冷遇。可他总有一天会认清现实以大业为重。他们的大业是与人类的战争，而她是人类。

　　趁着慕奕涟与众人鱼在木屋内说话，藐旖独自一人在汝亩渠边缓缓行走，心里忽而欢喜忽而忧愁，直到下定决心——只要慕奕涟还需要，她便极尽所能给他帮助和陪伴，直到有一天他能独当一面。

　　她回头看了看远处的木屋，嘴角轻扬：想必他又在那受尽朝拜和乞求，虽说他早有泰然自若的本性，可作为一个十六岁的少年，怎也抵不住这被人三跪九叩的戏码，一定头痛得很。

　　忽然听见有人说话：“你就是少尊主带来的人类朋友？”

　　藐旖像四下张望一番不见人影，最后却在水里见一人鱼少女，湛蓝的长发随着涟漪轻轻摆荡，碧蓝的眼眸忽闪忽闪，幼圆的脸颊上嵌着两枚深深的酒窝，朱唇透润，肤质是白里透红的嫩。

　　她忍不住扬起笑容，在河边蹲下身：“是啊，我叫藐旖。你呢？”

　　怎知小人鱼嘟了嘟嘴，一头扎入水里，漂亮的粉色鱼尾在水面上幽幽一划，撩起晶莹水花又消了身形。

　　藐旖有些失落得耸了耸肩，刚要离开，脚下却被狠狠一带，猛地落尽水里，还来不及发出声响便被一路拖向水底，丝毫无力挣脱。

　　“咳……咳咳……”藐旖急着想说什么，却只从口中溢出一串气泡，每一开口都不免合下一口水，很快感到窒息。

　　藐旖开始惊慌，勉力睁开眼，看见湖底粼粼炫色的鱼尾，那是数十条人鱼将她团团围住。他们要做什么？

　　肺里的空气早已在被拉下水底的一路吐尽，无论是无法呼吸还是水底的压抑，都让她感觉到身体的状况已近临界。他们是要……杀人灭口么？为了让慕奕涟对人类死心，所以要她一死了之么？

　　她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恐惧和绝望，恐惧的不是死亡，而是见不到慕奕涟最后一面；绝望的不是人鱼的态度，而是看不到慕奕涟成就大业的一天。而拉着她的人鱼却丝毫不愿放手，四周弥漫湛蓝如海藻般的长发，妖娆璇美的身姿在她身侧缭绕。她渐渐花了眼，又静了心——如果自己的存在真的是他们的威胁，那么……死也无怨。

　　藐旖缓缓合下双眼，就在这一刻她仿佛又看见母亲眼中的哀伤和愧疚。她在迷幻间哀戚得看着她，仿佛是在道歉。她究竟为何而抱歉？她眼中从未淡去的负罪感，究竟为何？

　　很意外，面对人鱼这样毫无缘由的攻击，她心里却丝毫没有怨怼，更是扬起一阵恕罪般的甘愿。她不愿再想，只愿用尽这最后一丝余念，对深埋心底的那人再说一句抱歉：慕奕涟，对不起，不能陪你到最后，对不起，你要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