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暮而至的你》水水青

41、第四十一章

　　“你叫我什么？”

　　舒景言凉凉的声音，岁暮抬头看他，嘴里还含着一口温热的小米粥，鼓着脸颊，眼睛水润润。

　　其实，从昨晚开始，岁暮就在纠结称呼这个问题，或者说两人身份上的差距。
　　一个大四学生和一个研究生代课老师。
　　一个医院实习生和一个实习老师。
　　一个小菜鸟和一个大专家。

　　好像不管从哪个角度来看，两人之间总归是有无法逾越的鸿沟，岁暮一直语塞，仰头看他，又调皮地眨眨眼。
　　舒景言摸摸她的头顶，理顺她两侧的长发，温言道：“算了，我们顺其自然。”

　　小兔子逼急了，到时候直接跑了，苦的还是自己。舒景言喝着速溶咖啡，满嘴苦涩，只觉得自己真是自讨苦吃。

　　早餐过后，舒景言先出门，将钥匙留给岁暮，岁暮接过钥匙时开玩笑道：“其实你不用留给我，我今天应该不会出门。”

　　舒景言扬眉笑道：“真的不打算出门。”

　　岁暮认真的点点头：“除非拿外卖。”

　　舒景言不悦，语气略带训斥：“外卖少吃点，不健康，你自己是医生难道不知道那些不健康吗？”
　　岁暮狡辩：“那医生也知道熬夜不好，可是有手术不是照样熬夜。”

　　诶，这还起劲了，舒景言穿外套的动作停下，笑意渐渐收敛，似笑非笑般看着岁暮，岁暮识时务地举手：“好，我中午还去吃昨晚那家店，然后再逛逛。”

　　舒景言满意，继续穿外套，临走前，摸摸空荡荡的脖子说道：“逛街顺便帮我带条围巾，喜欢什么自己买，回来我报销。”

　　岁暮被他这难得的老干部作风转变为霸道总裁惊到，配合到：“遵旨。”

　　下午，岁暮带着给舒景言挑一挑最符合他气质的围巾这一任务，逛完了镇上最大的商场，还真的找到那条她一眼就看中的。

　　岁暮一直眼光不错，李冬冬总是开玩笑说，会花钱的人眼光能差？

　　晚上，岁暮将那条围巾拿出来邀功，舒景言试了一下。

　　“怎么怎样？是不是很好看，很适合你。”岁暮在旁边叽叽喳喳的问，像一个继续表扬的孩子。
　　舒景言淡定的说：“嗯，还可以。不是和所有男式围巾一样吗。”
　　岁暮一噎，心里默默吐槽了一句直男。

　　两天时间很快过去。

　　翌日，岁暮买了最后一班车票回宁城，但任凭她如何不愿意，她也要上车回去了。

　　岁暮回到宁城已经是暮色四合之时，冬天的夜晚总是来的很早，冷风凉飕飕，刮在脸上，像一把温柔的钢刀。

　　乘着夜色回到小屋，岁暮坐下后第一件事就是给舒景言拨视频电话。

　　“到了？”不多时，舒景言的脸就出现在手机屏幕上。
　　岁暮打量他身后的白墙，点点头：“嗯，刚到家。现在还在医院吗？”
　　舒景言抬手揉揉眉心，略显疲惫。
　　岁暮一时心软，声音也不自觉更加温柔：“今天也要值班吗？”
　　听出她话里的不舍，舒景言淡淡一笑，收起眼底的疲惫之色，“刚刚有个病人耽误了，我等会儿就下班。吃了吗？”
　　岁暮根本就没来得及吃晚饭，想到前两天一直被逼着吃晚餐，迅速回到：“吃了。”
　　舒景言明显没那么好应付：“吃了什么？”

　　岁暮眼神闪躲了一下，含糊地说：“就是车站的快餐什么的。”

　　“什么快餐？”

　　“……”就在岁暮转着脑袋回忆车站有哪些吃的时，视频另一端传来一声“舒医生”，舒景言朝着其他方向点点头。

　　“是不是还有事啊？”岁暮问。
　　“嗯，有个病人情况不太好，我现在去看看。”舒景言快速结束电话，临挂电话前，忽然想起什么般说道：“对了，快点去吃晚饭。”

　　岁暮越发觉得舒老师变成男友后，管的更宽了。

　　某个镇上的医院里，又有一个男医生通宵到后半夜。舒景言踏出医院时，漫天星辰，街道空无一人，寒风凛冽，舒景言脖子上裹着白天刚买的灰色围巾，同行的年轻女医生好奇地看过去：“舒医生，这条围巾挺好看的，和你很搭。”

　　舒景言握着手机正在看岁暮之前发的短信，闻言抬头，和颜悦色道：“我女朋友眼光很好。”

　　回到宁城的第二天，岁暮多睡了半小时，一起床连早餐都没来得及吃就往医院赶，她在公交车上给舒景言发早安的微信，甜蜜蜜的口吻——“起床啦起床啦，太阳晒屁股。”

　　岁暮捧着手机兀自笑了，想象他待会儿会给自己回什么内容。

　　“嘟嘟”两声，手机的提示音响起。

　　岁暮快速打开手机，对话框内出现一个文档——《AP-4在结直肠癌局部淋巴结中的表达与结直肠癌复发相关性的研究》

　　什么鬼？岁揉揉下巴，自己是还在梦中吗？岁暮故意假装没看到。

　　很快又是一条短信：这篇论文好好看看，下周之前给我一份阅读反馈。

　　岁暮嘟嘴，一个字一个字的回复：好的，我知道了，舒老师。

　　那边又迅速回了一条短行：乖，好好看，有不懂的及时问我，我让慕青给你带早饭了。舒景言在实习老师和男友两个角色之间毫无障碍地切换。

　　唔，真的让人无法生气和拒绝啊，岁暮还没到医院就已经开始迫不及待地在车上看起论文了。

　　到办公室时，岁暮先看到舒景言那张空的桌子，他平时喝水的杯子安静的摆在桌面，笔筒里插着一只黑色的钢笔，和自己那张满满当当的桌子相比，他的桌面实在简洁。

　　郑暮青一看到她进来就挤眉弄眼的打招呼：“岁暮，这两天干嘛去了？”

　　岁暮额头就差三根黑线，真是想问问李冬冬，究竟是怎么喜欢上这么一个八卦的好像居委会大妈的人。

　　“挺好的呀。”岁暮故意不理他的调侃。
　　旁边还有其他医生，岁暮一一打招呼问好，然后才回到自己的座位。郑慕青又凑过来，指着桌上的早餐。
　　小声说道：“某人负责点餐，我负责排队，你们这恋爱谈得真是自己轻松，周围的人跑断腿啊。”

　　岁暮看着桌上的热腾腾的早点，觉得自己还可以再看十篇论文。

　　医院工作繁忙，一进入节奏基本就是连轴转，就连岁暮这些实习生也被院里提溜的团团转，岁暮刚刚去取了明天手术病人的各项检查，送给了岑主任。

　　岑主任接过岁暮手中的化验报告，推了推鼻梁的眼镜，略显苦恼道：“景言不在，怎么瞬间手术这么多了。”

　　岁暮没说话，双脚已经站不住，只想出去，幸好岑主任也急着准备手术，并没有说太多，岁暮才如释重负的离开。

　　她站在医院的走廊，夕阳西下，晕染了天际的云彩。腕上手表的时针已经快接近六点，岁暮慢慢在思索接下来的事情，好像还需要去一趟病房。

　　舒景言去镇上之前的最后一台手术就是小双，她后来因为陆离的关系再没去见过小双，只从郑慕青那儿知道他恢复的很好，过两天就要出院了。

　　岁暮拎着中午休息时特意买的水果，换掉身上的白大褂，散开长发，来到消化科的病房区。

　　小双已经转到普通的四人间病房，岁暮进去时刚巧其他人不在，病房内只有小双和他的父母，她心下也不由一松。

　　小双的父母是淳朴的农民，他们还记得这个年轻善良的女医生，也知道这个女孩子为筹集小双的治疗费出了不少力，所以他们一见到岁暮就热情的问候和招待，得知岁暮是特地来看小双的，更加高兴的手足无措，又是要给她倒茶，又是要给她削苹果。

　　岁暮连忙阻拦：“叔叔阿姨，你们别忙了，我就是来看看小双的，给他动手术的是我的实习老师，我也应该过来看看。”

　　小双躺在病床上，穿上医院统一的病服，宽宽大大，比他刚入院时还要消瘦一些。他本就是害羞话少的男生，唯一的心思都在乐队上。当下，他也只是微微一笑，苍白的脸上生动一下，声音清润：“陶医生，谢谢你”

　　岁暮尴尬于他如此郑重的道谢，有些不好意：“我只是过来实习，还不算正式的医生，你叫我岁暮就行了。”

　　小双点头：“好。”然后他抬头和他的父母说：“爸妈，我有点饿了。”

　　“哦哦，好，我和你爸去给你买晚饭。”
　　说完，小双的父母就立刻去医院的食堂买饭，病房内只剩下岁暮和小双两人。

　　小双想坐起来，岁暮架着他胳膊帮他坐在床上，然后又将他的床抬高，后背可以有支撑。

　　“岁暮，谢谢你帮我，所有的事情他们都告诉我了，我……我也不太会说话，反正谢谢你。”年轻男孩子说着最朴素的话表达最真挚的感谢。

　　“其实我也没有做什么，主要出力的还是你的朋友。”
　　岁暮用“朋友”二字简单的代替了陆离，她还是无法释怀那晚的事情。

　　小双是个心思细腻的人，他的性格更敏感一些，他一眼看穿岁暮的介怀，这也是他支开父母的原因。

　　“岁暮，我想替陆离和你说声对不起，那晚的事情陆离和我说过，他说自己当时喝多了，脑子不清楚，他特别后悔，所以这几天他来看我都是见一眼就跑，就怕在医院撞到你。”小双大病初愈，语速缓慢：“他想当面和你道歉，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有时间，可他又没脸自己约你，所以只能让我这个病人来问。”

　　岁暮手中正在拨香蕉皮，然后递给小双：“我最近都没什么时间，你下次遇见他就说，他的对不起我收到了，所以不用当面道歉。”

　　小双接过香蕉的手一顿，转瞬就明白岁暮的意思，微笑着点点头：“好，我会告诉他的。”告诉他，他已经彻底没机会了。

　　岁暮走出小双病房后有一种如释重负。她这两天虽然刻意不回忆那晚的事情，刻意不经过病房，甚至刻意只呆在办公室，只是为了避免见到陆离，但内心终究和背负着石头一样，这件事不说清楚，她总会有意无意的想起。

　　现在好了，借着小双的口，陆离也该明白她的意思。

　　我不追究，但也不原谅。

　　突然，一串手机铃声响起。

　　岁暮看着手机上的来电显示，心情顿时和吃了巧克力一般，语气甜丝丝的。

　　不知道电话里的人说了什么，她脚步越发轻快，只乐得重复：“你周五回来，真的吗？真的是周五吗？你没骗我，周五真的可以见到吗？”
　　岁暮像一只欢快的小燕子一般，就差翩翩起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