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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Chapter 43 ...

  •   整个北京城都在微微摇晃,市民们只当是轻度地震,婆婆爷爷们仍在公园里打太极拳、跳广场舞。没有人想到几万只镰鼬正从尼伯龙根蜂拥而出,更没有人想到不可逆转的灭世言灵已经施放,死神跳动着绝美的舞姿,一场浩劫即将到来。

      恺撒和帕西背靠背,言灵领域全开,两把猎刀上下翻飞,与镰鼬群展开殊死搏斗;诺诺身穿大红色喜服,一头长发高高绾起,双手各握一根钢管,横扫千军气势如虹;唐森和他的旅团朋友们发挥着各自的优势,全力以赴死守地铁的缺口,决不让灾难扩散一步;而楚子航则在尼伯龙根中燃烧着他的极限。他已经血战过两个龙王了,现在还要去挑战他们的合体,那是远比芬里厄和耶梦加得更强大的存在,而他已经什么都不剩了,唯余一丝残存的斗志,支撑着残破的身躯一次又一次地冲向龙王。

      楚子航左刀右剑,精炼后的血统令他可以勉强拔出“傲慢”和“嫉妒”,然而刀柄上弹出的鳞片却刺进了他的手心,拥有自我意志的刀剑发出了拒绝的声音。楚子航忘记了疼痛,他破碎的身躯不知道被龙血修补过多少次,他也记不得自己冲入前方死亡的领域多少次,龙王始终在专心舞蹈,他没有一次能逼近,他知道自己已经撑不下去。“暴怒”还插在刀匣里,那是战胜龙王的最后可能。在三峡水底他靠着路明非的血轻而易举地驾驭了这把刀,而他现在三度爆血后仍然不能将其拔出,这让楚子航不得不感叹血统等级的压制。

      现在,路明非却失踪了。他的小师弟进了王府井地铁站便一去不回,就跟执行部失踪的两名专员一样,楚子航无比后悔自己当时睡着了,否则他一定会跟着路明非,决不让他有半点闪失。楚子航相信路明非现在就在这个尼伯龙根的某一个角落,所以他必须杀死芬里厄,阻止死神海拉的降临,否则没有人能够活着。杀死一个王的只能是另一个王,因此他必须拔出“暴怒”,成为新的王。即使获得这种力量的前提是以自身献祭。

      楚子航四度爆血。每一次爆血都等同于唤醒那与生俱来的、潜藏于血脉中的野兽,随着爆血的深入,牢笼一重重被打开,第一次释放出狮子,第二次释放出暴龙,第三次是龙王之心,第四次就是终极的噩梦,只是这一次,他不会再从黑色的梦境中醒来。对血的渴望充斥着胸膛,他将在野性中迷失自我,只剩下最最原始的杀戮本能。

      墨色的潮水淹没了他的意识,楚子航感觉自己在无边无际的大海中不断下沉,黑暗与冰冷吞噬着他的五感,他渐渐忘记了自己是谁,如同沉浸在一场杀戮的舞蹈中。舞散梦醒之时,杀死龙王,抑或是被龙王杀死,成败自见分晓。就在他接受了命运,以为自己要终结在这永恒的深渊时,他闻到了阳光的味道。刹那间温暖席卷全身,有人从背后以有力的双臂环抱住他,那是如同山一般伟岸的胸怀,靠在那个人身上他觉得自己又是个孩子了。

      “爸爸……”楚子航轻声呼唤。

      “儿子!真乖。”路明非说着咳出一口血,他刚才接住了被龙王丢出领域的楚子航,被这具炮弹一般飞出的龙化躯体当胸一撞之后,又抱着他一起迎向了身后的岩壁。来自前后两方面的夹击撞得他几乎断气,路明非贴着岩壁滑落成坐姿,六柄刀剑插在他们上下左右,刀匣落在地上,“暴怒”还在里面。

      楚子航辨别出了对方的声音,缓缓睁开眼,“明非,是你么?”

      “不是我还能是谁?看你一副缺少父爱的模样,我就委屈一下自己,让你叫个够咯。你看你,又把自己搞得破破烂烂的。”路明非嘴上嗔怪,心却像掉进了冰窖,浑身的血都凉透了。楚子航的龙化现象随着血统燃尽正在迅速衰退,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完好的骨头,所有的伤口都在滴血。他的面瘫师兄已经看不见了,那双傲视群雄的黄金瞳如今只剩下两个触目惊心的黑窟窿。

      “我……做到了么?”楚子航微微皱眉,他不确定自己最后有没有拔出“暴怒”,有没有杀死龙王,四度爆血之后他已经分不清梦境和现实了。

      “做到了做到了,师兄你好样的!那只笨龙脑袋上插着‘暴怒’,现在已经变成一堆骨架了,擦干净了放进博物馆正好。”路明非擦了擦嘴角的血迹,抬起了眼睛。不远处的月台之上,电光把整个空间照成白紫色,龙王如古印度壁画上的绝世舞者旋转于镁光中,风头正劲,仪态万千。

      “那就好。”楚子航断断续续地说着,“我担心把你卷进来,又怕见不到你最后一面,现在你来了……很好。”

      “说什么傻话呢,我的最后一面岂是你这么容易就见到的?”路明非轻轻拍着楚子航的头顶,想方设法维持着他的意识,“师兄不许睡,我们来聊点什么。对,就聊聊你爸爸吧,看你念念不忘的到处认爹,你爸爸一定很厉害对不对?”

      楚子航缓缓地摇了摇头,严重缺氧的大脑搜刮着那些不成形的记忆。

      “我爸爸……是个司机,除了开车他什么都不会……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他死在我身后,我什么都没有做,只是一个劲儿地开车往前跑,一直跑到……跑到再也看不见他……”

      “然后你就一直活在悔恨当中,无时无刻不在逞强,把自己的小命不当回事儿,专挑别人做不到的事做,最后把自己搞成了一代杀胚。”路明非吐槽。

      “我只是不想再后悔,那种懦夫的感觉,你明白么……”楚子航眼角抽动,不甘地咬向下唇。

      “我明白,你就是那种死脑筋,什么错都往自己身上揽。”路明非苦笑,“现在的你是个英雄,可过去的你也不是懦夫啊。你那时只是个孩子,孩子需要保护,这是天经地义的,你爸爸就是这样想的。”

      “也许吧。”楚子航轻声说,“从那天起他就被从世界上抹去了,没人记得他,除了我……我一直在寻找真相,这次任务也是,我知道那个雨夜又回来了,我逃不掉的……也不想逃……但我现在就要死了。”

      “别胡说!你不是还有心愿未了吗,哪能现在就挂了呢?”路明非摇晃着楚子航的肩膀,给他打气,“好啦我知道了,从明天开始我陪你一起去找,你打起精神来,爸爸与你同在。”

      “谢谢。”楚子航沉默片刻,突然伸出了手,“明非,我有件事想对你说,你可以听我说完么?”

      “师兄你说,我听着呢。”路明非握住他的手,希望这样能够减少楚子航的不安,面瘫师兄现在的样子像是在说临终遗言,他很讨厌这种就要失去什么的感觉,却又不忍心打断对方。

      “明非,你也许觉得我们真正认识是在大学以后,其实我从初二就开始注意你了。那时我每天最喜欢的事是上学,因为上学就能看见你。看着你发呆,看着你满操场捡东西,看着你拔花坛里的杂草,我的心情也会跟着阳光起来……后来我进入卡塞尔学院,曾经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没想到一年后你也来了这里,我那时候真是欣喜若狂,于是人生中唯一主动了一次,我邀请你加入狮心会。其实我是存着私心的,我开始不想再远远看着你了,我想跟你的生活有交集……渐渐地,我越来越贪心了,‘青铜计划’的时候非让校长把我编进团队,因为不能忍受三个月见不到你,这次的任务也是,不顾你的身体非要带你一起执行任务,还跟校长建议不要带芬格尔。我现在变得越来越奇怪了,甚至觉得大学短短的三年根本不够,想跟你更久更久地在一起,要是能一辈子陪着你就好了……”

      路明非静静地听着,心脏渐渐收紧,握着楚子航的手都是汗,“师兄我发现你的口才不比恺撒差嘛。你怎么可以说得这么煽情,我都快误认为你是在表白了。”

      “不用误会,我就是在表白。如果给你带来了困扰我很抱歉,可不说出来……”楚子航气若游丝,“我会死不瞑目。”

      “死不瞑目?”路明非听了气不打一处来,“你对我表白完你瞑目了,我怎么办?有你这么不负责任的吗?坑爹呢!”

      “对不起……”破碎的脸上露出一个难看之极的笑容,楚子航的手无力地垂了下来。

      “我不需要你道歉啊,道歉有用的话要警察干嘛?你给我说话啊!”路明非大吼,额角暴起青筋,目眦欲裂。

      楚子航不再回答了。路明非把手放到他的鼻子上,完全试不出呼吸,没有人在开玩笑,自己再一次失去他了。人生十八载怅然若失,好不容易心中的位置被填满,现在又被掏空了。沉闷地疼痛,痛得快要窒息,这就是所谓肝肠寸断的感觉吗?

      “师兄,你怎么每次都这样……想死就死,这世上还有没有天理了?我朋友不多的,你死了我找谁解闷?我无聊的时候怎么办,郁闷的时候怎么办,孤独的时候怎么办……不要死啊!师兄,你现在死了狮心会我不管的,说好了再罩我两年,你可不能推卸责任……喂,楚子航你听到没有,不、要、死!”

      “不要死”,只要说出这句话就可以了么?三峡水底他就是这样救活了楚子航,这一次也能够成功吗?虽然知道自己的话语中存在言灵,路明非却无法安心。对方不是试验品,面瘫师兄仅此一份,万一他的言灵没有生效,楚子航就这样一睡不醒了呢?

      路明非他狠狠咬着嘴唇,一颗心悬在了嗓子眼,狂跳着呼之欲出。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楚子航,一动不动,好像眼神可以传递能量似的。不知过了多久,他紧贴着的胸膛传来有节奏的心跳,怀中的身体重新温暖起来,路明非这才松了口气,紧接着呕出一口甜腥的血。在刚才的撞击中他的内脏已经全部移位,断裂的肋骨八成戳破了肺叶,他没有龙化的身躯,也不知道以这样的伤势还能撑多久。

      “爸爸,下雨了……”楚子航浅浅地呼吸着,口中发出一声微弱的梦呓。

      “是啊,尼伯龙根也会下雨呢。”路明非淡淡地笑着,抹干眼角的泪痕,从地上站起。

      他缓缓闭上眼,再睁开时瞳孔已变成了熔化太阳的赤金色,不像楚子航爆血时似乎有烈焰在周身腾起,他感觉不到任何力量波动,只觉得平静又安详,好似一切都理所当然。就像一个微服出巡的帝王重新回到自己的宫殿,审视着自己的王冠和御座,微微勾起嘴角,既怀念又带着淡淡的自豪。

      路明非将目光锁定了正舞得尽兴的龙王,他举起右手对空一挥,一道无形的压力切入了“湿婆业舞”的言灵领域,壮美的舞蹈忽然出现了一丝迟滞。

      “芬里厄,好久不见。”路明非盯着远处那个巨大的龙形,声音冰冷而高亢。

      龙王注意到了来人,金色的龙瞳一瞬间动摇了,但是他无暇顾及这个入侵者,因为“湿婆业舞”一旦施放便无法中断,即使龙王自己也无能为力。

      “看来你需要我的帮助。”路明非唇边升起一丝冷笑,微微眯起了眼睛,“湿婆业舞,撤销!”

      伴随着那声庄严的命令,惊人的重力如泰山压顶施加在龙王的身上,半空中的龙王失去了平衡,巨大的躯体重重摔了下来。“湿婆业舞”被强行中断,那头古奥威严的生物仿佛被无形的网束缚住了,在月台上滚动挣扎,发出愤怒的吼叫。

      不多时龙王挣脱了束缚,全身的龙鳞倒竖了起来,黄金龙瞳一闪一灭,这是他发怒的征兆。死亡的领域再度扩张,覆盖了整个空间,所有的镰鼬燃烧着坠落。龙认真起来了,他第一次试图发动进攻,之前几乎碾碎楚子航的只不过是他的防御而已。

      路明非将“七宗罪”填入刀匣,随手把血抹在上面。刀匣弹开,机件滑出,如灿烂的孔雀尾羽般缓缓张开。路明非没有尝试去拔刀剑,而是一一抚摸着那些寄宿有活灵的刀身。

      “凡王之血,必以剑终。”他望着刀匣上的铭文,“可惜制造你们的青铜与火之王已经死了,谁能将你们用到最后……”

      “血统服从血统。想重见天日的,就自行解除封印前来觐见,不要妄想我会亲自拔你们出来。”路明非严厉地说着,丢下了刀匣。

      “七宗罪”发出了共鸣,七条狂龙苏醒,它们震颤着发出沉雄的吼叫,以破空之势挣脱鞘的束缚,围绕在路明非身边。与此同时,龙王芬里厄咆哮着冲了过来。路明非纹丝不动,只是握住了“色/欲”和“饕餮”,他泰然地直面那个庞然大物的攻击,任凭身后的墙壁被龙威震得四散开裂。

      龙王忽然跪倒。古铜色的断骨从前腿的膝间刺出,“色/欲”和“饕餮”分别插中膝盖骨,碰撞的一瞬间,他的前肢被毁了。

      “汝必以痛,偿还僭越!”庄严冷漠的声音从岩壁中传出,路明非腾空而起,他伸出手,“贪婪”和“懒惰”顺从地落入掌心。

      “汝必以眼,偿还狂妄。”路明非说着将这对刀剑刺入巨龙的双眼,而后双脚猛地踏上,刀剑彻底没入,在龙的脑颅内交击,发出金属的蜂鸣。

      “汝必以血,偿还背叛。”话音未落,名为“傲慢”的汉八方古剑刺透鳞甲将龙王钉入地面,名为“嫉妒”的太刀贯穿龙王的后脑,只留下刀柄在外面。

      六柄刀剑之间发出共鸣,巨龙全身燃起刺目的金色烈焰。青铜与火之王的炼金领域最终成型,仿佛金属的牢笼死死地束缚了巨龙的动作,看不见的力量钳挤压着龙的全身骨骼,发出令人心悸的碎裂声。龙痉挛着嘶吼着颤抖着,不甘地昂起头,鲜血染红了满口的利齿。

      “暴怒”发出一声长啸,迫不及待地飞向那个有资格驱使他的少年。路明非接住这把巨大的斩马/刀,在呼啸的狂风中扶摇直上,他越过龙王的头顶,手起刀落。泛着寒光的金属挂着惨烈的风声破入了龙的背脊,一块又一块的龙骨在刀刃下分裂,数人高的血泉如岩浆般喷涌而出,在龙王凄厉的哀嚎中毁灭了他的神经中枢。

      “康斯坦丁虽然懦弱,却很听话。但是芬里厄,你的鲁莽和愚钝让我汗颜。”路明非站在龙王头顶,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的眼睛,“托你的福,我似乎记起了一些从前的事。被同族背叛的滋味,真是让人刻骨铭心啊。”

      龙王巨大的身躯轰然倒塌,蜕变为一具古铜色的枯骨。芬里厄死了,还没有进化为海拉就死了。大地与山之王的尼伯龙根开始崩溃,巨大的古铜色石块从空中坠落,却再也没有镰鼬飞出。地面开裂,天顶粉化,狂风席卷,摧枯拉朽地扫荡着一切。

      路明非拖着楚子航靠在一个石墩上,和他并肩坐在一起。楚子航那精炼后的龙血开始生效,血液加速流动,晶状体再造,自动修复着破损的眼球。路明非靠着那具重获生机的躯体,倾听着对方规律的心跳,完全感觉不到身边有灾难正在降临,此时楚子航是映在他瞳孔里的唯一色彩。他伸手触摸着楚子航的脸颊,仔细描摹着那人的五官,轻抚过每一根头发,好像在确定对方的身份,又像在重新认识一个人。

      良久,路明非缓缓吐出一句话:“师兄,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不是在仕兰中学,而是很多年很多年前……”

      楚子航没有回答,取而代之的是平稳的呼吸声。

      “算了,有什么话等出去再说。”路明非疲惫地靠在楚子航肩头,欣赏着眼前末日般的景象,“有个小家伙说我是他剧本里的男主角,按道理主人公应该不会壮志未酬身先死,就是不知道我们的导演靠不靠谱,他貌似很喜欢制造悬念。”

      仿佛要验证他的话一般,一列灯火通明的地铁激飞了满地的碎石,以极速冲进了隧道深处。列车沿着依然红热的铁轨停在他们面前,全部车门轰然弹开。不锈钢车身上有人用喷漆罐刷着鳖爬般的一行字:COME ON,BOY!GO HOME!睁开你的小眼睛看好!这就是你宿命中的SOUL BROTHER的伟大应援!

      “这个群众演员貌似有点儿脑残。”路明非嘲笑着那没品的设计,奋尽全力把楚子航扛起来,“师兄,可能的话我也想公主抱的,不过你这身高体重着实有压力,只好用扛面袋的姿势了,你将就一下吧。”

      “师兄,事先说好哦。你对我说出那样的话就别指望我会放过你了,你可要做好准备!”路明非说完,扛着楚子航登上了地铁。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3章 Chapter 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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