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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离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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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夜睡得极不安稳,不记得要过几次茶水,不记得加过几层夹被,亦不记得更过几次烛火,惟记得那身后的怀抱,直叫人依依的贪迷下去,仿佛那身子里的积热就这样通透了出来,依旧迷惘,却是畅快淋漓。
      翌日,眼神越发的迷希不清,只当弘七是蓉逸,便失口叫错几次,侍奉了早起的汤药,我便微眯上了眼。
      倾聆窗外雨像是歇了,细许轻风吹来,促着窗格子上头新铺的江宁素纱磨着窗棂上裱糊的雪浪白纸簌簌呲呲,时有莺儿打闹飞过,落下一簇羽,飘飘荡荡黏在了纱窗上头,映得雪浪纸上一块五彩斑斓。
      依稀忆得,这日子,这样的好时节,我在廊子上对着满目的娇红嫩绿,扬目瞧着,细细闻着,那时候,难得能清静下来,总想着来些出其不意的好玩头,恨不得插了双翼就变成来去自由的雁儿鸟儿,飞出那红墙金瓦去。
      可又极是不舍,总是坐在他下了朝讲去给太后请安的必经之路上,等着他蓦然唤我,复又携了手,沐在这一天一地的晴风花雨之下。
      那一日,蝶稀蜓繁,雨歇澄朗,他在身后慢慢吟道:“骤雨过,琼珠乱撒,打遍新荷。”不待他继续念下去,我便霍地覆上了他的唇,犹记那绢子细滑轻薄,他唇上的细纹皆透了来印在了指尖,便刻在了心上。
      那一日,我便不爱这雨后新荷,我总铭铭记得那个“打”字,遂揪着我的心,迫着那脑中忆起幼时,在女墙一角偷偷窥见的宫中那柔润女子,翠裙红衫正似新荷,瞬息之间暴毙于廷杖之下,无论苏妈妈如何骗我跟我解释,我仍然几朝几宿难睡踏实。
      多年之后,我才知晓,这曲后头还有两句念作“人生有几?念良辰美景,一梦初过。且酩酊,任它两轮日月,来往如梭”,却是洒脱至极,憎念当时不知,追悔莫及。
      现下,只觉得那双颊润开了。
      
      “格格儿,起来吃药了!”缓缓挣开双眼,桃杏儿却在眼前。月余未见,她倒清减些许,只那面颊依旧莹白似玉,清绾蝉髻于一侧,蓦地叫我想起尘归多年的母亲,她也向来爱梳这些轻盈的如云似雾的发髻。
      抱起那药汁,又是一顺咽下。桃杏儿用巾子给我攒了攒嘴角,笑着说:“听弘七说,格格儿今儿气色好起来了,我按着额头,似乎是没那样烫了,手上也发了疣子,瞧着这病气就快透了。”
      我只低头瞧了眼露在外头的一截手臂,却是鲜红鲜红密密麻麻的疣子,不敢再看,忧切的问道:“这病疫不似普通疫症,你可曾患过?”
      “格格儿不必牢挂桃杏儿,桃杏儿幼时遭遇水瘟,只我命大,活了下来。”她说得无意,想是那事端过去多年,早就挥散如烟了吧。
      她转身拿了一盏红姜凉茶送到我面前,我只觉得嘴里腻,不想再混杂旁的味道,便摆了手,又问她:“你幼时住在哪里?”
      她略略一怔,复先收了盏子放好,淡淡回道:“进宫之前的事情,都不记得了。”
      我只当触到她伤心处,脸上讪讪的,偏巧这时,弘七在外间说道:“九天玄冰已收拾妥当,请杏儿姑娘伺候公主拭身。”
      
      九天玄冰自是难得,擦在身上果然奏效,虽入了夏,我又烧着,背脊时冷时热,只沐在这冰水里时,浑身的疼痛便一点点消散去,惟觉得这水不够冷。
      我贪得这难得的舒畅,直直泡了两个时辰,桃杏儿便把赵景任交代的琐碎细细念叨了一番,我也不再敢浴下去,接过她手里的细腻稠衣轻然罩体,待离去时,蓦然触到那冰水,已然热如体温。
      我念及这舒畅,只怕醒久了,疼痛复始便难睡去,叫桃杏儿去了灯罩剪了烛火,也不嫌早蝉聒噪,早早的睡了去。
      夜间,又见头目眩晕,还挣扎着,忽觉一张寒彻玄冰的厚掌细细的抚在额上,那掌仿似施了咒一般,永就这么冰着,并不温润下来。周周密密传遍身子,无端的安逸歆然,惟觉得那身病痛再不是病,世事寥廓皆就这样放下来了。
      “谁!是谁!”一声惊喝霍然划破这夜的安谧,那眼不争气的沉着,睁了许久方才睁开,只见那人影蓦地一闪,便消失不见了。或许是因得他穿了黑衣,我仔细揉了揉眼睛,依旧看不到他的身影,既没跳窗,那会是如何逃掉?
      只听外间桃杏儿对弘七道:“做什么这般大惊小怪的,仔细吵着公主,才刚沉沉睡下呢!”
      弘七不言语,又听桃杏儿厉声阻止:“你不能进去,公主睡下了,你冒然闯入,白白叫公主落下个话柄!你等着,我进去瞧瞧。”
      我轻轻阖了眼,桃杏儿只在素屏外头站了站,便掀帘出去了。再跟弘七的对话便是唧唧切切,听不透彻。
      那人,我心里却是有数了。
      
      逾十日,身上的红斑疣子皆已挑破,却迟迟不肯结痂,我心急如焚,偏那疣子又爬到脸上去了,自知那脸惨不忍睹,皆叫他们在镜子外头糊了一层素娟,不论白日夜里,脸上都罩着半面皂纱。
      桃杏儿抱着个大枕,卷了帘子走过来,轻声说:“格格儿,赵太医奉旨来请脉来了!”说罢,在后头支了大枕,又将皂纱往我耳后拨了一拨。
      我把手里的书本往枕边一搁,说道:“叫人把素屏撤了,快请大人进来!”那声音透过皂纱再传入耳畔显得沉闷杂噪,引得浑身不自在。
      孙延龄跟在赵景任身后,赵景任依礼请了安,他却盯住我,恍若多年不见。老吴在一旁咳了一下,他才回过神儿来,垂下目来深揖一躬,问道:“公主近来感觉如何?”
      “劳大人挂心,贞儿好多了。”自才刚之事,赵太医也是看到了的,我只觉得耳根发热,略略低下头去,没料看到他那只手,一时间好似一壶刚滚开的热水溅到了脸上,促得我猛然抬起头来。此时,他那眸光流转,却是唯恐避之不及。
      那赵景任虽是耐力极好的人,这会居然也扯了扯嘴角,我才觉摸出才将的失态。他瞧了孙延龄一眼,对我道:“臣恳请公主,伸出手臂,臣好把脉。”
      孙延龄只身过来,桃杏儿不得不退后去了。他用右手轻轻卷起我的一截纱袖,指尖似有似无的碰见那错杂的点点红斑,当真是比九天玄冰更受用,我只盯住他背在身后的手,看不齐全,只落得个边角,五个手指,全都绑了雪白雪白的绷带,微露在外头的地方,仍能清楚的看见化了脓的朱色冻疮。
      一团泪,在眼眶里横冲直撞,几欲夺眶,只看他原本轻柔的嘴角僵了僵,甫又了然微笑,伸手拂去那颗就要落进皂纱里的眼泪,那声音低得微不可闻:“叫别人笑话去了。”
      赵景任把了脉,复又看了看手臂上的红斑疣疹,抚虬缓缓道:“胎气倒顺,只这孩子真真安静,依老臣准是个小格格。不知孙大人喜欢小格格还是小阿哥啊?”虽不知这赵景任与孙延龄关系到底密到何种程度,只这些玩笑话,叫我羞得恨不得钻进缝里去。跟来的小丫头们也是窃窃笑着,立等着孙延龄答话。
      他此时倒是木头了,昔日里的大气凛然不现,咂嘴咬舌道:“都——都喜欢。”
      赵景任不笑,那神色忽然一转,屋子里唯剩下碧纱橱里摆得西洋钟吧嗒吧嗒敲着,小丫头只觉得自己笑过了,那头更低了。
      赵景任道:“公主恐怕要南下养病了,老臣知定南王藩旧部大余势力皆在广西,人多势众必定也好寻东西。因着连月里大雨,老臣派去寻觅金鸡纳的使人,死的死,病的病,到如今还无一人回京复命,再找不到这最重要的一味药,怕是要耽搁了。还有那九天雪水,如此用下去,不怕不够用,只怕放的时日久了,不如新雪奏效。”
      我心下一紧,只见孙延龄并无神慌之色,冲我轻轻点了点头。又记起,清早的时候,桃杏儿奉上玄烨御赐的四枚元宵,皆是两枚为玉制,两枚能食用,里面两个字条加起来,便是“南下”二字。
      想到此,遂点头道:“赵太医说得自是有理。”
      赵景任继续道:“老臣今日已向万岁请旨,公主孕事在身,若不尽早南下,一路颠簸,不仅影响腹中胎儿,只怕公主也难受个中疼痛。老臣乃太医院院使,轻易不便离京,这封信我交与孙大人,若有任何事端,请拿着信去找信上之人,此人是我幼时学医的启蒙师傅,医术超群,定能帮助公主复原。”
      
      两日后,日入,公主府门前已是车马如龙,绵亘数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8章 离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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