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大婚 ...
-
我沉吟半饷，柳絮儿忽然起身拉我站起来，向从前一样缠着我：“贞儿，你再陪我演一次皮影戏吧！”
她徐徐打开雕花柜子里最下面一层，拿出两只色泽纯正绚丽，质坚柔韧透明的皮影人儿，又抽出帕子轻轻拂去上面的的浮尘：“你还记得吗？这是去年我生辰时，你送给我的，你说是你哥哥亲手做来给你，你拼死带在身上的。你教了我演皮影戏，比教仿司他们演的都好，连皇帝哥哥都说好，那时候时常缠着你演，找一大帮宫女太监当观众，多久都没碰过了，”她顿了顿，不顾帕子上沾了灰尘，又拿着抹抹眼睛：“如今我要出去了，咱们今天不要观众，不要奏乐，不要旁白，再来演上一次！”只怕以后不在一处了，想演都只能上演独角戏了，默默吸了一口气，我是来给她排忧的，不能让她更伤心：“絮儿要演哪一出，选什么调子？”
“就演那出《长相守》，用你最喜欢的花调子念词，只是这回我演祝英台，你演梁山伯，可好？”“就是这出了。”
柳：归来时尚可采薇，如今是雨雪霏霏，都说十月小阳春，为何我盼来的十月却是这般光景。前面长亭里翘首以盼的可是我那三月不见的山伯兄，想当年我与他同窗三载，义气相投，结为金兰，耳鬓厮磨，十八里相送，他可知我是女儿身？
贞：归来时翠叶阴浓，如今是暮雪飞坠，都说秋日胜春朝，为何我盼来的秋日却是这般光景。与我一见如故，相读甚欢，撮土为香，义结金兰的祝公子为何迟迟还不出现？迎面遥遥走来一位仙袂未飘，麝香馥郁，荷衣未动，环佩铿锵的女子，莫不是祝公子派来使女告知我今天不能如期而至？
柳：梁公子，这一径雨雪，老树寒鸦，为何独自站在风中等待？
贞：坐下便愈加忐忑，我与你家公子三月未见，相送那日，约定今日长亭相见，为何你家公子迟迟不能如期赴约？
柳：你这可恶的山伯兄，难道你看不出站在你面前的这名女子，就是上学路上邂逅的祝英台？
贞：眼前女子纤腰楚楚，回风舞雪，珠翠辉辉，满额鹅黄，唇绽樱颗，榴齿含香，你如何是我那日里同游，夜里同睡的英台兄？
柳：山伯兄的话让英台红了脸颊，英台今日约公子一叙，只为了讨公子一句答案，这答案萦绕在我的心头三年又零三个月，回来后，茶饭不思，一日不见公子如隔三秋。公子，可愿与英台化作连理，比翼双飞？
贞：英台与我，志趣相投，相识恨晚，三月不见英台，我亦浑身是疡，我不爱浩荡的山水诗歌，我不爱虚枉的利禄功名，如若能与眼前这位比春光更胜千筹的明媚女子相伴，此生还欲何求？
柳：爹爹抢了玉扇坠子，执意将我嫁与一个陌生生不识之人，我致死不从。肯愿与公子同死，生不能相伴，死亦要相守！
贞：英台求死，我亦不活。我与你情深四海，生死相依，只愿化作彩蝶，彼此牵绊，长相思，长相守。
柳：只愿化作彩蝶，彼此牵绊，长相思，长相守。
戏完曲终人散。唯有长相守常伴耳畔。
是夜，我与柳絮儿合衣躺在榻上，有一搭没一搭的回忆着我们在一起的每一件事情，直到暑气又至，天边泛白，才匆匆合了眼，小憩半饷。
当日一早，喜娘伴着众娘娘格格福晋嬷嬷聚在承乾宫里，打理着大婚前的一切礼数，礼服与礼制。我插不上手，又想为她做些什么，看着她额头鼻翼都沁出汗珠，就拿着把合欢扇站在旁边扇着帮她带些凉气，用眼神鼓励她不要紧张。宫里的老嬷嬷也在一边交代许多琐碎之事，柳絮儿挂着耳朵听着，还要时不时的起身坐下，穿戴极其繁琐复杂。纤腕套了两个金累丝镯子，身着绛色龙凤纹礼服，礼服配朝珠，金约，领约，彩帨各一，华贵不似平时，恍然成熟许多。她的母妃奇蕾娘娘一直揣着她的左手，目光弥散，泪眼模糊。喜太监高呼：“孔雀顶轿到！”喜娘嬷嬷们赶紧拿了藏灵香熏了轿子与盖头，这时，苏茉儿搀着身饰艳丽吉服的太后进来了。太后径直走向柳絮儿，从喜娘手里接过金丝累雀凤钿，亲手给她带上，后又拔了头上的一只福寿点翠头花稍饰凤钿一侧，直到柳絮儿左手持苹果右手拿金双喜如意，整个寝殿仍然毫无声响，静得连落个头发丝儿都能响彻云霄，柳絮儿压抑许久终于撑不住了，她一头栽进太后怀里，紧紧抱住太后，苹果如意双双落地，太后未语先哽咽数次，后来干脆什么都没说，紧紧搂住自己从小带大不是嫡女却胜似嫡女的柳絮儿。哭了一阵，喜太监又高呼：“吉时到！”，方才缓缓放开，太后用光洁的手掌代替丝绢，仔仔细细抚去絮儿脸上的泪珠儿，笑说：“新娘子不准哭哭啼啼嫁出去，随时都可以回来看额娘。”才略微止住哭泣。又拿了苹果，金双喜如意，奇蕾娘娘帮她盖了红缎绣云螺龙凤盖头，由我搀着她踏上孔雀顶轿。坐定，刚要放下帷帘，裙裾下摆被轻轻拽住，我侧耳过去，她只低声说了一句话：“九哥哥失去的太多，好好对我九哥哥，不要伤了他！答应我！”盖头盖住她的面庞，我不知道她是用什么表情说了这句没缘由的话，“九哥哥”也是我第一次听到她这么称呼他，或许以前都是这样称呼他，只是我不知道罢了。“我答应。公主珍重。”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也许这样更能让她安心吧。宫廷乐班奏响《交祝曲》，轿子缓缓抬起，一路走向西华门外的和硕公主府去了。这是我目睹的最为盛大的一场皇家婚礼，无处不现的九五至尊，皇家威严，极致到无语伦比。福临破例在永寿宫摆宴三天，宴请所有满汉王公大臣，声势浩大，空前绝后。据说，长公主下嫁汉人吴应熊已经被京城百姓传出许多浪漫版本，不乏成了一段民间佳话。
第三日，柳絮儿同新婚额附进宫给皇上太后请安。那日柳絮儿满脸娇羞，头发绾了鬟子覆在头顶，已经不是往日那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天真无邪的小公主了，看得出初为人妻的她对于新生活十分满意，所有人都松了口气。公主回门请安行礼之复杂当然不同寻常百姓，又是再一次成套的礼仪规矩，我只能远远看着她，都没来得及说上几句贴心话，就说出宫去了。
盛夏初过，秋雨润泽，乳娘急匆匆带着小纸鸢回来了。说是小格格咿咿呀呀一刻不停着，不像在宫里这么安静乖巧，许是想格格儿了。我心里苦笑，小纸鸢想不想我她也不会说，乳娘怎么知道，急着抱回来，小纸鸢日日缠着我，她就算放假了。好在我喜欢这个小家伙，日日陪着她跟她说着婴儿话，一点也不嫌烦，总比一个人无故生闲愁来的好。福临每日来慈宁宫请安都会顺便来看看小纸鸢，一起玩笑一会儿，仿佛还真是他的亲女儿了。皇后有时候也来，晃晃小摇篮，时不时跟我说上几句话，只是不会再提让我教她诗词的话。不晓得为什么，近来跟皇后生分许多，心里总是敬畏她三分，不能再像从前那般玩笑说话，大多数时候都是她问一句我答一句，就希望她快些离开，我也舒服喘口气儿。
苏妈妈站托着一只九如意竹攒盒站在在门口低声唤我，给小纸鸢加了一层薄缎面绒被，示意乳娘过来看着。
“格格让你把这食盒子给万岁爷送去。”我接过攒盒，不知里面装了什么沉甸甸的。
“这里面装了什么啊，这么沉？”我皱了皱眉，想着一会儿一定让小三九跟着我去。
“我亲手做的小点，炝扁豆，蒸苹果，炸元宵，蜜炙火腿，山楂烙，可可桃仁，奶白枣宝，合意饼，芸豆卷，鞭蓉糕还有啊五彩牛柳！”
“啊，都是我爱吃的啊，苏妈妈做了那么多，皇上要是吃不完了，我替他吃了吧！”我咽了咽口水，撒娇的蹭蹭她。
“你个小丫头！”她使劲点了一下我的额头：“早给你备好了，放到你房里了，一会儿回来吃！”
“谢谢苏妈妈！”我在她脸上猛啄一下，抱着食盒转身跑掉了。
其实我也一直纳闷，最近不知为何，太后总是让我给福临送些可有可无的东西，大到衣裳食物，小至一个手炉一把筷子，有时候一天就是三五趟。福临虽然恢复早晚省安，也算恭敬，规矩礼数一点没少，不过我知道他还没从陈明夏事件中走出来。所以就暂时充当一下这一老一少的磨合剂。以前一出慈宁宫门就迷路，现在已然不能同日而语啦，我现在是把慈宁宫到乾清宫的路走得顺顺流流的，还寻出了几个抄近道的小路。
“格格儿您现在这儿站会儿，安郡王在里头跟皇上说事儿呢！”还没踏进乾清宫东暖阁的门，就被吴良辅一举拦下。
等了片刻，岳乐出来，脸上露出一丝幽幽的哀伤，低着头，吴良辅跟他问安他也不理，直到看见站在殿外的我，我福了福身子，请了安，不知为何，我下意识把手中食盒往背后藏了藏，他发呆看我半饷，我也愣住，他才悄无声息的用和悦盖去哀伤，略一沉吟低声说：“我等你。”吴良辅已经跟我招手了，走过岳乐时，我又把攒盒迅速反抱在胸前，自己本也不清楚为什么要这样做，好像很怕他误会什么，又好像没有什么误会的缘由。在心里也笑了自己一百遍。
“皇上，这是苏嬷嬷亲手给皇上制备的小点，太后让我送来给皇上尝尝，看看还合不合口儿？”我把攒盒打开，果然是苏妈妈的点心，精巧惠丽，每一个小碟子都精心装饰过，这么些个小点并不曾窜味儿，做的人有心，吃的人自然觉得秀色可餐。吴良辅使了彩绘珐琅筷子夹起一枚奶白枣宝送进福临嘴里。
“好吃啊，贞儿要不要一起吃点，想吃哪个呢？”他亲自拿了筷子，预备夹个什么给我。我心下一直想着岳乐，着急要走。
“不了，谢谢皇上，太后也赐了贞儿一份，贞儿回去再吃。皇上若没什么事情，贞儿先跪安了。”抽出帕子屈膝欲行礼。
“刚才进来看见堂兄了吗？”福临忽然收起了笑，声音也冷冷的。
“见到安郡王了。”我顿住，站定。想起刚才他出来时的神态，又加上福临说话的语气，我心里不由一惊，他们，发生什么事了吗？
“已经不是安郡王了，”听到这句话，我顿觉脑上一凛，浑身发寒，瞪大眼睛看着他：“以后要改称安亲王了，朕封了他和硕安亲王。”完全出乎我意料，既是封了亲王，为什么岳乐那般表情，福临这样语气呢，又为什么同我说这些呢？不知如何接话，傻傻的站在原地。
“你去吧。”他淡淡的一句。
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大婚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