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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冤家路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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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薄西山,商遥出了王家,这个时辰,走到家天也差不多黑了,古代没有灯泡,富贵人家用蜡烛照明,穷人则点油灯,那点微弱的亮光对商遥来说可有可无,除了早早睡觉还真不知道干点什么,所以她并不急着回家,反而很享受永安城的夜景。
王家是簪缨世家,住在见贤坊的九成以上都是权贵,放眼望去高楼重宇,琉璃碧瓦,灯火连缀,映着晚霞,一派辉煌之色。
其实走小路更近些的,但小路偏僻,商遥担心被劫财劫色,是以每次都走大路,众目睽睽之下总不会有人来抢劫吧?可天子脚下从来不乏胆大包天的豪族,她正低头想着,身后传来叮叮当当的车马声,她往旁边挪了挪给对方让路,可那叮叮当当声仍紧随其后。
商遥转过头,就见一辆轻便的牛车停在自己身后,四周微风,一双养尊处优的手挑开帘子,上下打量了她几眼,散漫的笑意里隐隐含着一丝熟稔的轻佻:“小公子看着有几分眼熟啊,你这是要去哪?我送你一程吧。”
商遥傻了。
搜刮了脑海中所有可以用来形容男子相貌出色的词语都无法无法描述他的俊美——甚至俊美这个词用在他身上都有些亵渎,更甚至他言语间颇为轻佻,商遥也不觉得被冒犯了——因为人家长得确实好看。
但他说看着她面熟。
商遥第一反应是这人极可能同黛妃相识,但碍于黛妃敏感的身份又不便宣之于口,所以才假借搭讪的名义邀她上车。
她心里起了警戒之心,不动声色道:“我们认识吗?”
长腿轻松一跃,男子跳下马车,他身量颀长,足足比她高了大半个头,容颜胜雪,紫衣玉带,清贵得仿佛一尊临风玉树。近看五官线条极为柔和,桃花眼,翘鼻子,微笑唇。
商遥吓了一跳,忙往后退了两步,他挑眉,惊讶极了:“你不认识我?”身子一倾,微微靠近她,“你确定?”
商遥心神颇有些不稳,一来不知男子的底细,二来被这样出色的男子靠近,任她心如止水也不由得微微荡漾了一下,他同黛妃有什么渊源吗?商遥脑子有些乱,仓皇道:“我还有事,先走一步。”说完便急匆匆走开,耳朵仍是仔细听着身后的动静,她方走了十几步远,对方随即驾车跟了过来,无论她走快走慢,对方始终不紧不慢地,好像以逸待劳一切尽在他掌握之中。
更令人懊恼的是见贤坊里的建筑皆是高宅深院,单是绕着外墙走完一圈也得二十分钟,两面都是清一色的白墙黑瓦,连躲的地方都没有,商遥急得出了一身冷汗,生怕黛妃的身份被拆穿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便决定返回王家先躲一下,东拐西拐了好几圈,十分曲折地绕到了王家后门的那条小街,整洁平坦的街道上空无一人,赫然可见前方开着一扇小门,刚巧那车还未跟上来,她没有多犹豫地便走了进去。
权贵世族们的宅邸占地都很大,正门侧门后门少则五六个,多则十几个,商遥并不确定这扇门是不是王家的后门,但后面有狼,不管是不是,先进去再说。
甫踏进去,商遥就意识到自己走错了,王家的后园以奢华绮丽见长,匠气十足。而此处园林碧水,嘉木被庭,廊庑连绵,雕梁粉壁,十分的幽静宜人,处在其中,顿觉心旷神怡。
这样的人家,后门怎么会没有人把守呢?商遥摸摸鼻子,嘿嘿,莫不是她运气好,刚巧钻了空子?她刚想着找棵高大茂密的树藏起来,后来一想这么做一旦被主人家发现了偷偷摸摸的反而落了下乘。倒不如大大方方地往里走,被人撞见了就说要找王家二姑娘,糊里糊涂走错了门。
于是信步沿着曲折小径往里走,陆陆续续碰到了几个侍女仆人,商遥虽没有华服在身,但胜在容貌出色,举止从容——表面上的从容。仆人也就只当她是客人,并未多加怀疑,商遥向婢女问了路,打算从另一个门出去,可到底心虚,她专找僻静的小路走,途经一片梧桐林时,身后冷不丁传来一声质问:“什么人?”
四周瞬间静下来,商遥甚至恍惚听到对方衣襟被风拂动的声音,想来就在她身后不远处。商遥镇定道:“是二姑娘邀我来的。”
“哪位二姑娘?”略带疑惑的声音。
“就是王家二姑娘啊。”
对方缓了片刻,道:“你走错了,隔壁才是王家。”语气也温和了不少,“走吧,我送你出去。”
这人还挺热心,商遥便微微一笑:“那就多谢了。”她轻盈地转过身,盘踞在嘴角的笑意还未散去便凝滞起来——为了躲一个可能与黛妃相识的人反而撞上一个肯定认识黛妃的人,她是有多衰?不由仰头看天,世界好小。
他显然早就发现她了,眉目里不见半分惊讶之色,好整以暇地问:“你跟二姑娘是什么关系?”
他和魏太子关系匪浅,商遥怕自己的身份连累了二姑娘,便轻描淡写道:“只是她众多学生中的一个罢了。”
她说完并不见他有回应,便抬头看他。两人之间隔着好几丈的距离,他目光定在梧桐林上方,不同于以往的蹀躞胡服,他今日穿着一件宽松轻薄的袍衫,褒衣博带风流名士一样的穿着看起来分外陌生,是了,她从来不曾认识过他,甚至连名字也可能是假的。
生存已这般艰难,没有空去伤春惜月。
她特坦然地看着他,说:“公子方才说要送我出去,不知道这话还算不算数?”
他皱眉,似乎是有些困惑:“为何不算数?”
商遥猛然抬头:“你不认识我吗?”
他反问:“我该认识吗?”望着她的目光里是全然的陌生。他的态度从头到尾都像是对待一个冒然闯入的陌生人。
商遥心尖颤了下,说不出是失望还是高兴,难道她认错人了?还是他在假装?如果假装,好像又没什么必要,他只要高声一喊,她只有乖乖束手就擒的份,她神色迷茫,只听他道:“走吧,跟我来。”
他轻车熟路,仆人见了他纷纷行礼,约莫是这宅院的主人。他和太子关系匪浅,又拥有这么华丽的宅邸,必是朝中权贵,可这么年轻的权贵,不是袭爵便是同皇帝有亲戚关系,当然也可能是两者兼而有之。
他说到做到,将她送到了门口。商遥悄悄舒了口气,她还真怕他把她送到魏太子面前邀功呢,面上不由就微笑起来:“谢谢你。”
他点点头,问她:“你来永安有多长时间了?一个月还是两个月?”见商遥抿唇不答,他果断道,“总之时间不会太长。”
商遥忍不住问道:“你怎么知道?”
“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天子脚下,权贵众多,而这贵族豪强哪个不是强取豪夺。以你的容貌没有强大的依靠,要么委曲求全,要么宁为玉碎。”
商遥一挺胸脯说:“我是男子。”说完紧盯着他的脸,竟然没有一丝神色变化。
他笑起来:“容貌俊秀的少年比漂亮的女子还要难觅,我想你大概不知道永安城男色甚于女色吧?”
他说得有理,从梅陇到永安的千里路上商遥深有感慨容貌给自己带来的不便,隔壁的胭脂巷鱼龙混杂,偶然一次回家晚了还曾被几个流里流气的少年出言调戏过,可是——她一顿,道:“多谢提醒,我会小心的。”
客客气气的一句话,既尽到了礼数,不至于令人着恼,可又因太过客气,生硬地在两人之间划了一道界限。
商遥不再多说,下了台阶,可不知怎地,走到一半又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一眼,白墙黑瓦,朱门丹楹,谢绎站在台阶上仍没有离去,容仪俊爽,依旧是翩翩伪君子的模样。他看到她回头张望便忍不住笑了,她目光往上,看到红底黑字的牌匾上写着龙飞凤舞的大篆——裴宅。
原来他姓裴。
呵呵。
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因着这一耽搁,商遥回到白衣巷有些晚了,她还真怕遇上流氓,所幸今天倒无事,顺顺利利地回了家。刚倒了杯茶喝就听见有人敲门,商遥还以为是吴大娘,前去开门,结果不是,四十上下的年纪,打扮得像花一样,这不是隔壁霁月楼的老鸨吗?
商遥堵着门:“你是不是走错门了?”
老鸨手里大包小包拎了一大堆东西,直叫道:“哎呀,公子,我是给你送礼来了,你先让让,让我把东西放下成不?”
商遥狐疑:“你确定你是找我?”
老鸨不再废话,硬是挤了进去,登堂入室,大包小包的一放,将屋里唯一一张陈旧的桌案压得摇摇欲坠。
商遥跟上去:“你可别把我家桌子压坏。”
那老鸨啐了一声,整整衣服,又围着商遥转了几圈,边打量边啧啧有声,先是穷尽了夸赞人的极致将商遥夸了一遍才点入正题,说是一位混迹于胭脂巷里花花公子某日站在高楼处赏风弄月,正巧商遥从楼下经过,花花公子惊为天人,忙托老鸨帮他打听,打听出来后又托老鸨前来替他做媒。是的,你没有听错,商遥女扮男装的身份没有被人识破,而是有人看上了此刻身为“男人”的她。
这么公然宣示自己不同寻常的性取向,想想也是醉了。
商遥全当耳旁风,从那堆聘礼中挑拣出自家水壶,径自倒了杯水喝。
老鸨见商遥无动于衷,便道:“我这也是为你好,钱公子财大气粗,一旦看上什么人可不会有那么多顾忌,你若从了他以后衣食无忧,若是不从,他手段多得是。你个外地人,又没有依靠,哪对抗得了他?”
呵呵。
商遥心潮翻涌,面上却还是客客气气的:“大婶,您刚才也说了,我生得这么好,钱公子慧眼识珠,难道别人都是瞎子吗?”
老鸨看她神色,不由道:“难道你早就许人了?”
商遥不置可否:“你说呢?大婶。”
那老鸨打听到商遥每日出入王家,但和王家并没有什么关系,商遥一番模棱两可的话她虽不尽信,但一时也不敢妄动,找了个借口灰溜溜地走了。
赶走老鸨后,商遥不由就迁怒起谢绎来,真是乌鸦嘴。她气得想哭,明明饥肠辘辘也没胃口吃饭,在床上辗转了半夜也睡不着,生存啊,怎能如此轻易被它打败?
第二日照常去王家报到。商遥谈笑如常,王徽容虽是玲珑心思,竟也没察觉出来。
这间书斋四面开窗,视野开阔,书斋后面就是院墙,一墙之隔外就是裴家,一树桂花开满墙头,清逸绝尘。站在假山上可看见院墙之内芝兰玉树扶疏,屋宇连绵起伏,壮阔瑰丽。
商遥收回心神,趁王徽容停下来休息的空档道:“二姑娘,白衣巷离这里路途遥远,所以我想和您商量一下,看能不能让我住在这里,薪资我只要一半,能栖身就行。”
王徽容道:“王家的屋子可不是能用价钱衡量的。有的人就算拿出千金要求住一晚我也不见得答应。”
这是变相的拒绝?商遥微囧,便笑道:“是我冒昧了。”
王徽容闲闲抚着琴,素衣墨发,临水而坐,谪仙似的,面上依然淡淡的:“有的人一文钱也不用花我也愿意让他住下来。今天我就命人给你收拾出房间。”
转变令人如此措手不及,商遥笑逐颜开:“那就谢谢了。”主要是黛妃的容貌太出挑了,尤其永安城的登徒子众多,出入胭脂巷的更是登徒子中的登徒子,前几日她被钱公子看上了,说不定明天又被赵公子看上了,一个两个还能糊弄过去,三个四个可怎么办?她住在王家一来不用抛头露面,二来就算被人看上了,对方也会碍于王家势大而作罢。
事情就这么敲定,王家的藏书阁是一栋独立的院落,正屋东西两侧均有廊庑,西侧是用来堆放杂物的,王徽容命男仆收拾了一间出来供商遥居住。
商遥便暂时在王家住下来。
王徽容的兄长极喜欢附庸风雅,又爱显摆。家中常是客人不断,又因出身高贵,瞧不上那些寒门庶族,自然王家的客人都是世族权贵,或设席宴饮或泛舟湖上饮酒作赋,或是结伴去西郊踏青,或出入宫闱游览御园,极尽附庸风雅之能事,有时甚至宴饮至半夜。
商遥安安分分地呆在藏书阁,基本上不会踏进前院一步,就怕那些豪门贵胄里有认识黛妃的。
当今皇后极为欣赏王徽容,时不时会传话过来邀她去宫中坐坐,王徽容还曾笑着问她:“想不想去宫中看看?”
想是想的,但是商遥不敢,万一进去了又招来泼天大祸呢?有时想想这么活着真憋屈,不敢随便出门,永安城好山好水也没机会去看看,活着好累。
本以为可以暂时安稳一阵子,谁料想在王家更不得安宁。
令她不安宁的源头正是前几天在街头向她搭讪的无聊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