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一章·启 谁人辗转赴长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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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武三十二年。
自四年前于相病死，朝中众臣再无何人能够拿出与他对等的实力来，加之帝君司马秦步入老年之后偏信奸佞，致使清平国国势又一次开始下跌。奸臣当道，民不聊生，他却广为纳妃，在宫中日日歌舞升平。
于相在位时曾提议将各大亲王分封，司马秦当即准奏，只是于相在死前并没有来得及对各地封王的权力加以过多限制，而此时驻守在天王洲的明王司马云已然开始了反叛的头，私下招兵买马，日益壮大，而在帝京中醉生梦死的司马秦却仍旧一无所知，加之奸臣们受着司马云带来的好处，便是有臣子向他禀报也被扣上谗言知名处死，一时之间朝堂上下人人自危，再也没有人敢提司马云之事。
四月。夜。碧海夜阑场。
每每到夜里，达官贵人们便爱极了来这碧海夜阑场里潇洒一番，不管是春宵场，玉食场还是斗才场和论政场，在这个时段几乎都是满座的。
这日正逢碧海夜阑场中一月一度的“赏花”大会，人们可是挤破了脑袋往里钻，看着仍旧的舞台发表着自己的看法。
“我听说这次有来自沙河洲绿洲里的女人呢，你不知道，漠中女人各个热情似火，哎呀呀，我就是一想，全身都酥啦！”
“我更喜欢浮萍洲的女人！”另一个人忙忙反驳，“浮萍洲的女人各个细皮嫩肉的，看着文静，在床上……啧啧啧，带出去不失体面，回到家也能把你伺候得乐乐呵呵的！”
“得得得，你们还别说，我觉得最好看的还是天王洲的女人！你不知道那赵大人家的那位，文能善墨武能善舞，虽然只能是做做样子，当日我们去一看，哎呀！可真是个大美人！”
“那位？你可别想了！我听说那个女人可是百年不遇的尤物，我那日看了看，眼睛还是碧色的呢……我就是看了她一眼，魂儿都快要被勾走啦！”
“哈哈哈哈哈瞧你那点出息！”
众人纷纷哄笑起来，显得猥琐不堪。
听着他们在那里大声讨论着女人，站在暗处的人不觉已经翻了一个大白眼。“真恶心！”
四周的铃声蓦然牵动，场中灯火开始熄灭，将众人笼于黑暗之中，却有一道光从穹顶出现，先从高处打了过去。那是一位白衣公子，怀中抱着一尾琴，正施施然向太下之人鞠躬。
这是春宵场，大家来是赏花的，为何却突然出现了这样一个男人？大家纷纷抱起不平来，那公子却也不怒，只是有些无辜地看了看那妈妈。
“大家稍安勿躁，姑娘们马上就来！”妈妈向台下之人扔出一叠花瓣——那花瓣是用浣花纸做的，若是能持有一张，便能在这春宵场中抵用一成的费用。
“秦公子。”她回首，向那公子颔首。
那公子便立刻正襟危坐，将怀中之琴拨动了一个音符。
只是便是在那个音符之后，全场便安静了下来——
“凤凰琴？”绿衣少女趴在台子上踮着脚努力看过去，“好像真的是！我只在书中看过，今日还是头一次见真的凤凰琴呢！”
“孔雀！”红衣少女连忙一把把她揪了下来，“莫太招摇。”
“好好好，听你的。”绿衣少女朝她做了个鬼脸，立刻便安安分分待在原处，不再轻举妄动。
随着白衣公子指下流泻而出的琴声，有五个花轿从天而降，引得廊间悬挂的风铃泠泠作响，灯火一亮，眨眼便是五位容貌姣好的女子站在了台上。
众人却还犹然沉浸在琴声之中，待那公子将琴声一止，这才醒了过来，纷纷鼓起掌来。
那白衣公子起身颔首，也不多留，便从台边走了下来。恍若是察觉到了灼灼的目光，他斜斜向旁边一瞥，却是见到了一红一绿两个侍女，虽然并没有施以脂粉，但却绝不比台上的那几个差。尤其是那个绿衣少女，此时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怀中得凤凰琴，感觉他停了下来，这才惊慌抬眼看了他一下，又连忙低下头去。
她的眼睛很大，瞳孔很黑，流露出一种天然无害的气质出来，饶是这一对视，却叫他心情大好。
只是她们出现在这里，显然并不是什么普通的侍女。普通的侍女，又如何能认得出这把只存在于古籍之中的凤凰琴？
只不过她们不论做什么，与自己并没有什么关系。他也不再多做停留，抱着琴便向自己的房间去。
那白衣公子刚刚走了不久，在众人座中突然鬼鬼祟祟地摸下来一个人，看了四下没人注意之后，便从小道绕了进去。孔雀和赤娆对视一眼，即刻便离开的原位。赤娆也从小道之中摸了进去，远远跟着那个人。见那人回头，她侧身躲入旁边的阴暗，那人又看了一会儿，确认没人，才开始敲门，“赵大人，是我。”
“吱呀”一声门开，那个赵大人看见他后语气间全是惊讶，“你怎么来了？快，进来再说话！”
那人却不惊慌，只是向后一退，“赵大人，现下四周也没人，便就在这里说吧，明王很需要您的支持，若是此次事成，绝不会亏待了您。”
“哎哟，我的祖宗！”那赵大人却是满口推辞，“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就是我赵某再贪权，也不敢拿上自己的家族来开玩笑啊！”
“赵大人，现在天下的局势您真的看不出来吗？帝君整日醉生梦死，一不小心就会归天……而明王才是您最后的靠山！”
“这……唉！别再劝我啦，即便是这么说，就是给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啊！”赵大人虽是有些犹豫，但还是拒绝了他，“不然你再去找找别人？他们一定比我做得好！”
“赵大人，这可是你自己不识抬举！”赤娆在这边听着，那人语气已然动了杀心，但她刚刚闪身出来，那人早已将匕首插入赵大人腹中。
“别跑！”赤娆轻喝一声，已然飞身过去。霎时讲武堂的伏兵便从四下的房屋中涌了出来，向那个凶手追去。那凶手的身手却也不差，在看到追兵之后一脚踏上灯柱，闪身便向一侧的走廊逃去。
那白衣公子正将琴安置好，想出来叫侍女帮他打些洗浴用的热水，只是方方一出门，便见一人疯狂地向这边窜来，身后已然是绝路，那凶徒看了看身后的追兵，突然一下子上前扼住了他的咽喉，“你们别过来！再过来我就杀了他！”
赤娆带着讲武堂的人已然追了过来，只是那个白衣琴师还在那人手里，孔雀刚刚也曾称赞了他的琴……这个人，估计不能就这么枉死。
“你把他交出来，我大可保你不死。”赤娆开口，看着他手里因为呼吸吃力而满头是汗的人。
“保我不死？”那凶徒却大笑，“笑话！你以为我会信你们的鬼话？若是我将他放了，我更是难逃一死，若是我不放他好歹还能拉一个人垫背！”
孔雀呢？这时候她去哪了？赤娆心下焦急，却强压着不乱阵脚。
“为明王办事，你现在就要死了，你的明王大人又在哪里？”赤娆冷笑，看着眼前的人眼中终于有了些惊讶，“现在若是肯说出他的一丝半点信息，我们便真的可以向你保证你的安全，只是若是你还是执迷不悟……唉，在这世上，没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了吧？”
那凶徒果然有了些犹豫，扼在那人喉咙上的手也开始有些松懈，也就是这一刻，赤娆已然动手，只是那人反应更快，袖中是刀，顷刻便向那公子的腹上刺了下去！
“咣当！”电光石火之间，却是在他手腕上出现了一只手，快如闪电，一个手刀将他的匕首打落又，劈手将那公子夺出来护在身后，那人惊异之余更是一掌向后打去，却是那少女也是袖中藏刀，瞬间便将他的手掌削了下去。
“啊！”那人嘶声，却丝毫没有阻止住她的攻势，抬手点了他身上几处穴道，讲武堂的人已然一拥而上，将他围了起来。
“楚大人！”却是那带头的军士向她行了个礼，看她眼中有些不悦，这才想起来，“哦不，孔雀大人！”
“带下去吧，交给师兄，他自有办法叫他说话。”她说话犹然带着些童稚的口音，显得天真无邪，抓着他的手却温暖而坚定。
她转过头来看了看他喉咙上的伤，“倒是没什么大碍，就是这几天不好看罢了。”她松开手，一双眼中尽是纯真，却让他不寒而栗。“多谢孔雀大人。”
察觉到他的抗拒，少女却也不生气，委屈道：“你别怕，我是不会伤害好人的。再说你能将凤凰琴演奏得那么好，就是做了什么坏事，我也得考虑一下要不要杀你呢！”她灿然一笑，转了个圈转身而去，“好了，任务结束，赤娆，我们是不是应该去庆祝一下？”
“孔雀！”红衣少女听闻之后也不知是气还是笑。她也是生得极美，却和孔雀是完全不同的两种风格，孔雀看着童真无邪，一个眼色一个笑容都是明丽的，赤娆却是艳丽如同牡丹，妩媚动人。
“好赤娆，去嘛去嘛！”看她不愿，她便开始撒起娇来，那赤娆眼看是挡不住。“好，真是败给你了。”
赤娆被她拉着去，也不忘转头向他颔首，他也回礼，只是在她转头的那一刻，他看到了她额头上有一道细不可见的伤疤。
“你叫什么名字？”
“我……”她踌躇，却闭紧了嘴。
“不愿意说？那就不说了，可是人总要有个名字的呀，不然在这讲武堂中如何生存？”
“……”
“遇见你时你一身红衣，即便是昏了过去也还是妩媚妖娆，不如就叫赤娆好了！”
“……好。”
当日被她救了起来，醒时便看到面前这一个看似无害的少女守在她床边，本是礼貌的问询却让她不觉警惕起来，只不过她却没有多问，还帮她起名字。
那便是她以后的名字——赤娆。
前一日，她已然失去了所有亲人，随着她入了这讲武堂之后，她便是这世上她唯一可以暂时依赖的人。
是的，暂时……总有一天，她还是要回到那片江湖去，给她枉死的亲人报仇的。
想着这些事，她不经意地揪着手中的花瓣，手却不知觉被覆住。“辣手摧花！”
“你！”她笑，回头看着言笑晏晏的她，“每次都这么不知不觉的，也不怕哪天把我吓死了。”
“我长得这么好看，怎么会把你吓死呢？迷倒还差不多！”她近乎无赖地笑，见她也失笑，便将尖尖的下巴放在她肩上，“我说赤娆小姐，你还有心在这里揪花瓣儿呢，我都要被那边的人烦死了！”
“哦？”转头看着她一张委屈的脸，“我向来听说那边的人快要被你搞疯了，还是头一次听说你要被他们搞疯了的。”
孔雀噘着嘴哼了一声，“你可不知道，那天抓的人是打死了都不说一个字，师兄也没办法！没想到这明王玩起收拢人心这一套来，倒也是如鱼得水呢。”
“利益不够大而已。”赤娆笑笑，转回头去，“要是利益足够大，他怕是迟早会屈服。”
“咦？”孔雀突然吧头从她肩上拿开，坐在她面前，“利益不够大？”
“是啊。”赤娆笑，低头去揪剩下的花瓣，“利益足够大时，又有什么人不能背叛？”
“那你呢？”孔雀看着她，一时间眼神竟无比认真，“若是给你足够大的利益，你会背叛我吗？”
赤娆的动作一顿，“会的。”
那一瞬，她的脸被她捏在手心里，被迫看着她的眼睛。那一双眼睛向来天真无邪，此刻却是漆黑如潭，似乎能将所有心事倒映上去。“真的？”
赤娆一笑，张口问道：“假如我背叛了你，你会杀了我吗？”
孔雀蓦然加大了手上的力道，却是引着她向后仰去。那一张脸越来越近，她的心跳却骤然加快，只是唇齿便要触上的那一刻，她却将头一偏，埋在她颈间，最贴近动脉的地方。
从这一个角度，她可以看到天。天是蓝的，偶尔飞过几只飞鸟，万里无云，一碧如洗。
“那我会在那之前将你吃掉。”她说，将气息落在她的肌肤上，引得身下之人一阵战栗。
赤娆没有说话，她也没有说话。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只觉得落在颈上的呼吸逐渐均匀，却是不知何时她已然埋在她身上睡了过去。
傻瓜。她心里想，伸手将她环在怀里，侧过头去吻了吻她的发。
在完成这些动作之后，她的心里却蓦地一沉。在什么时候，自己已然对她如此温柔了？
这种距离，太危险。
有约不来过夜半，闲敲棋子落灯花。
乙字营中，一个看起来近三旬的女子正在聚精会神地看着眼前的机括。那是一副千机百变棋，用了黑曜石制成，结构联理与平时棋子完全不同，每一子都与其他棋子联动，落子之时更是千回百转，讲究极了因果联理。那少女自窗中掠入，看着她这般专注，“老师，我就知道你找我来没什么好事！”
纪清隐看着她笑笑，“来，坐下，再与我下一盘棋。”
“我又下不过你。”孔雀嘟囔着，没好气地坐在她对面。
“别气馁嘛，折砚。”她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好了，别生气了，这千机百变棋虽然繁琐，但总有一天你会用到。之前我的老师曾与我说，有备无患，这天下之大人心叵测，学些有用的东西总是没有坏处的，不是吗？”
“也是。”孔雀的神色已然没有当时那般抗拒，“老师，以后在讲武堂里就别叫我的大名了嘛，让人家听到还以为我是借了舅舅的势呢！”
“好好好，孔雀，孔雀。”纪清隐也不作争辩，“来，我们下棋。”
这几天不见，她的棋艺却是精进了不少呢……纪清隐抬头看了看眼前的少女，不同于之前，这次她再也不急着进攻，而是进退有度，必要时候更是以退为进，又抓住时机连吃她几个子。纪清隐摇了摇头，“你输了。”
“又输了！”孔雀没好气地看着这盘棋，“你就会唬我，每次都下不过你！”
“说的什么话，不过若是我让着你，让你险些得胜了，你肯定又会说我在羞辱你。”纪清隐收起棋盘，看了看外面的天空，“这是四更了吧？若是你困了就先回去睡一会儿。”
孔雀早就鬼头鬼脑地跑去她案上，看到那一本诗集，便嗤笑了起来。“老师，你又看她的诗！”
那本诗放在案上，显然是被她摩挲了不知多少遍。蓝色封面都开始破旧，只是那《李轻匀诗集》五字却还是一尘不染。
纪清隐笑笑，不作辩白。“最近明王那边蠢蠢欲动，怕是你那边也要忙疯了吧？”
孔雀看着眼前的诗集，才刚刚翻开扉页。上面赫然是一排蝇头小楷：
苍穹曾躲在你微笑时一弯的眼眸
又被我捧在心尖一路携带
任来路风雨不息有风吹散
从此害怕晴天把丢失了你的故事
昭告天下
肉麻！孔雀瘪了瘪嘴，这才回答她的话，“是啊，不过这明王也真是老谋深算，拉拢朝廷重臣的时候，也不忘打点好自己的部下，一个个死心塌地的。”她转了转眼珠，复又看着纪清隐，“而且，我还有一个怀疑。”
“嗯？”纪清隐走上前来，将诗集从她手中抽出。“小孩子家家，自然是不懂她的诗句。”
“老师，说正事哪！”孔雀气鼓鼓地看着她，见她正色点头才又开始说话，“我怀疑他开始拉拢江湖门派，这些人都是武林高手，武艺非凡，就是在前几日我与赤娆执行任务之时，遇到的那个刺杀赵大人的刺客，武功的路数便像是师承白鹭洲一带。总之我心里觉得，这事总不能掉以轻心。”
纪清隐点了点头，“这明王能在这么几年之内发展如此壮大，想必也是个天才，只是太过贪图权力了。”
“老师，你还记得当时我们将赤娆救回来的事吗？”孔雀踌躇了片刻终于开口，“我问过她，可是她不肯告诉我，我就没再多问。只是看赤娆的身手，绝对不是出自什么平庸的武林世家，我思索了好久，却终究没有想出些什么端倪来……你说，她究竟是什么身世？”
纪清隐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这个人，你最好别太上心。我总觉得她让我有种……莫名的危机感。”
“老师！”孔雀却是不开心了，“赤娆虽然平日里不太与旁人讲话，但在我这里看却是极好的，怎么连你也开始说她的不是！”
“好。”纪清隐苦笑着摇了摇头，“你喜欢就好了，也是，做人总不能天天疑神疑鬼，总要有个信任的人啊……”
月色是血红的，到处都是血。她和姐姐被爹爹抓着向后山跑去，身后是无尽的追兵。
“碧沉，朱砂，快跑！”他将两人抱上马车，有拔剑在马屁股上狠狠一扎，那马车即刻便如疯了一般向前冲去。“好好活下去，答应爹爹！”
“爹！”她哭喊，却被姐姐拉了回来。身后的景色越来越远，那追兵已然将爹爹的身影掩埋，也大概是九死一生了吧。“爹！”
“碧沉，别哭。”朱砂将她抱紧，“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有机会变强，只有变强才有机会报仇。”
手抓着她的衣角，心里又怕又痛，若这一切都是一场噩梦该多好？正在这么想着，却有血滴流在她头顶，脸上，朱砂已然中毒，看着她，犹如鬼魅一般。
“姜家大仇未报，你不准死。”
“报仇吧！除了这件事，你活在这世上，已经不配去有其他意义！”
“赤娆？”刚刚转醒，额头上突然多了一只手，她想也没想便伸手扼住，反手将那人往榻上一甩，手刀在一瞬间抵上了她的脖子。“呀……疼死了，赤娆你干什么嘛！”
“孔雀？”她手上的力道蓦然消失，一个不支便倒在了她身上。
“是不是做噩梦了？”她伸手去摸她的脸颊，“呀，怎么这么烫，你是不是发烧了？我去找范大夫！”
“别。”赤娆将她按了下去，将脸颊贴在她胸膛。“就这样睡一会儿就好了。”
孔雀眼中闪过一丝不忍，还是没有说一句反驳的话，只是挪动身子，换了个让她些微舒服的姿势，将手环在她身上。“睡吧，睡起来就好了。”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一章·启 谁人辗转赴长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