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比一》山有树兮树有枝

61、番外一、智贤

　　如果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让我怀恋，那一定是金在中。

　　（上）
　　那本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家庭，却因为我的出生而不再普通。因为爸爸的母亲常对我说，臭丫头，是你克死了你的妈妈——在我刚刚满月的时候，妈妈便抱着我，咽了气。
　　所以，我不曾见过她，除了在她的丈夫的床前。在小时候我还不懂什么是情爱的时候，却知道从我记事起，我的父亲便每天望着他和她的结婚照片，望得久了，近乎成痴。
　　我想，他们原本应该是一对非常恩爱的夫妻，却因为我的出现，竟经受了这世上最沉痛的，死别。
　　我想，如果母亲不死，他和她会是最幸福的爱人。
　　……
　　失去至爱的痛楚决非常人能解，但在那不长的七年记忆中，父亲却对我很好。即使外出打工，也是在离家最近的地方，至多三两日便会回来看我，为我亲自下厨做满满一桌子菜，然后带着我，在卧室里架起小小的圆桌，边吃边与我和墙上美丽的妈妈聊着天。小时候的我不知道这样的耽搁会让家里少挣很多钱，反而每次都很高兴爸爸回来，让我不会因失去母亲而失去半点的爱。
　　而后来我才明白，因为听他的母亲说，在有我之前，父亲和母亲会出门很久，很久，久到最后，捧着一大把旧票回来；然后，从来都是母亲下厨，做上来一顿饭，第一个端给她的婆婆吃。
　　可是我想，那个老婆婆大概从未满足过，因为她从没有为母亲的去世感到悲伤，甚至没有叫过她的名字，她叫她“那个女人”；而我，也从没有叫过她一声奶奶。
　　我从来都不是以德报怨的圣人，对于这样一个只会指着我的鼻子报怨我拖了家里后腿的人。每每如此，父亲都默不作声地承受，却将我紧紧地抱在怀里，用他最温暖的怀抱，为我挡去所有所有的不幸。
　　……
　　那时的我，觉得我是最幸福的孩子，因为我曾有一个全世界最好的父亲，从他那里，拥有过最温暖的怀抱。
　　九岁那年，父亲胃癌；临走时，他拉着我的手，看着我的眼睛，却透过我的眼睛，看到了另一个人。
　　最后，他终于叫出了我，和她的名字。
　　智贤，金智贤。
　　……
　　后来光阴荏苒，我的相貌与照片上的女人越发相像，我想，也许是我夺走了她的幸福；但是，我并不怪父亲，也从未在乎外人的讥讽，我能怪的，就只有我自己。

　　我遗传了妈妈的美貌，又发扬了她身上、我那个亲爱的奶奶最为不齿的“艺术细胞”，在学校我更加努力，为了得那并不多的助学金，因为赚到了钱，所以老人家的咒骂也少了一些；在所有人眼里我都是个优秀的孩子，似乎前途无量，但是，我从未天真地梦想过以后。
　　因为，我唯一拥有的那个怀抱，已经不在了。

　　我在学习、家务、咒骂和拾荒中度过了一年的时间；每天着面对父母的结婚照，不时怀念，不时倾诉。只是，当年的父亲，换成了我。
　　而墙上的人，却多了一个。

　　……

　　我曾以为我这一生都会停在那过去的九年里，直到，遇见他。
　　十七岁的美少年，而那年的我，只有十岁。
　　他叫金在中。

　　当初作文投稿只是老师的意思，我也从没放在心上，只想着万一通过能拿稿费；而在之后的日子里，我没想到我会那般感谢那篇文笔稚嫩的习作。没想到，它会让我遇到我生命中的贵人。
　　金在中。
　　没有词汇可以完美地概括这个人，无论相貌、才华、感情，他那么优秀，优秀到对我来说，也许今生都难以企及。那天，他一个人来到我家老旧的房门前。
　　“请问，这里是尹智贤的家么？”
　　我像做梦一样跑到门前，一怔。
　　眉目如画，丰神如玉，静若修竹，傲比骄阳。
　　那天，他的白衣沐在黯淡的黄昏里，却比午后更加明亮。
　　那天，完美的少年引得无数人竞相议论瞩目，但我想，却只有我，也只能有我一个人看见——他眼里的孤寂。
　　金在中，原来你也是一个人。

　　……

　　在中哥的到来让老太婆第一次变得恭敬——至少是我在印象中；在外人眼里也是相同：这样一个人，怎么会出现在我的家里，怎么会每个月都至少来过两次，怎么会那样耐心地陪我讲话，教我以前从未有机会学到的琴棋书画……
　　我是克死了父母亲的灾星，就连美艳的长相，看在外人眼里也是祸精的代表。
　　但是，他来了。
　　……
　　在中哥家中的变故曾让他一度消沉，那时他整个人都变得颓废；我不能理解他的疑惑，但却理解他的苦痛——一个克死父母的人，和一个弃子。
　　……
　　十岁以后的我比从前更加努力，不管是学校里，还是其他的——只要是我有机会学到的东西，我都会拼了全力去做，也从不觉得苦累；来自学校的嫉妒我看不见，来自身边的咒骂我听不到，所有的委屈我无所谓……在中哥不只一次地问我为何在这种情况下还能保持希望，其实我多么想告诉他：
　　那都是因为你，金在中，是你让我拥有了活下去的希望。
　　只要有你，就什么都不怕了。

　　（下）
　　在后来的日子里，在中哥不只一次地说是我带他找回希望；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是，最初，是那个美少年照亮了我的生活，让我有一个继续活下去的理由；我们照亮了彼此的生活，成为了彼此生命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他拥有了一个懂他的我，我也重新找到了一个温暖的怀抱，我们亦是亲人亦是知己，更有那难以分辨的深深依恋。
　　我想，或许因为我们都是只有自己的人，因为有了对方，才不再孤单得感到窒息。
　　但是，也正是因为我们这样深厚的感情，我们从不曾面对那个问题——爱情，哪怕我们超越爱情胜似爱情，哪怕连一向寡言的昌珉哥都曾问过我，
　　“智贤，不喜欢在中吗？”
　　素来健谈的我，竟无言以对。
　　其实，我所有的努力，都是为了能够有朝一日，得以站在他身边。
　　有时我也会难过自己为什么与他差了足足七岁，却又庆幸只有七岁；而他也从来不戳破我们之间的那层关系，我知道他是怕断送了这场情谊。
　　后来我想明白，其实一直以来都是我每每猜出他的心思；但他却并不那么懂我。
　　比如我爱他。
　　……
　　原本我想着，能在十八岁给他一个惊喜。我尽了最大的努力，我成了所有人眼中的美女才女，我是人人见之则喜的好女孩……我一天一天地盼着，一天一天地努力着，我快要十八岁了，上天却跟我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

　　这一次，我连自己都克了，还是与父亲相同的病。
　　……
　　第一次晕倒之前，胃痛已经困扰我一段时间，但那个时候没往那面想——也不敢往那方面想。
　　醒来看到他的眼泪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一切都成为不可能了……再次想到我心里的那个愿望，心情却不一样，我突然很想笑：原来我也会做梦，像所有的小女孩一样。
　　而今，美梦就要破灭了。
　　幸福摆在我眼前，我却要失去了。
　　一年半，再有一年半，我就十八岁了。
　　人们都说十八岁的花季少女最是美丽，我也本想在那个时候真正站在他身旁；我想将最美的我给他看，可最美的我，却要死了。
　　……
　　我想，我实在不该奢求。
　　所以……心里的话，我从未、以后也不会有机会说出口了，就让这成为一个美好的秘密；我也开始只将他看作哥哥。
　　说到死，没有人会愿意死，但死到临头，却也可以不怕死。人畏惧死亡是因为活着有舍不下的人事物，而如果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让我舍不下，那一定只有一个人，而这个人叫金在中。
　　对于治疗我从未上心过，因为我知道结局都会一样；但在中哥，就连昌珉哥这次也是出奇地坚持，所以，十六岁的我落尽了一头的长发。
　　女大十八变，我却越变越丑了。

　　但我唯一的后顾之忧还没解除。我从不妄自菲薄，我清楚我在他心里的地位；想到曾经那个孤寂的少年，我一度害怕等将来在中哥没有了我，会难以重新快乐起来，甚至再度失去精神依托。
　　专注地配合治疗，不知是哥哥们的坚持，还是有一个小小的声音在心里叫着想要活下去；但理智告诉我那几乎是不可能的，我不可能再陪着他了。
　　半年以后，出现了一个人。
　　那是个出色的商人，名叫郑允浩。
　　在他出现以后，我彻底退回妹妹的角色。时不时我将话题引到那个人身上，看着他讲到那个人时愉悦舒畅又带着点甜蜜的神情，我难过而又庆幸，难过那只属于我一个人的金在中不再只需要我了，又庆幸他终于找到更好的归宿。
　　后来，我从sherry姐那里联系，见到了郑允浩本人。名不虚传，英俊的相貌，非凡的气度，还有一双深邃动人心魄的眸子。
　　他给我的感觉很不一样，而第一眼，我也发现了他对我的敌意。
　　我不由在心里苦笑了下，又觉得这人实在可爱得紧。
　　我向他讲出我的心里话——当然略去我对在中哥的那一种感情，他认真地听着，神情中似有怀疑却也相信，我很理解，如果这样便信了，他就不会是在这样的年纪即能如此成功的商业总裁；而我今日见他，也是为此。
　　我想他一个商业人士，即使是感情也难会那般纯粹，于是我约他见面。其实我只是想替在中哥讨一个保，也让我可以真正安心地走；他也并没有令我失望，我想他对在中哥实是真心。
　　我对他说，要他们彼此守护到最后。
　　也许会有猜忌，也许会有遗憾，但最终，不要忘了彼此守护。

　　那天我细数了我与在中哥之间的点点回忆，他耐心地听着，在听到有些亲昵的话时眼中闪过不悦，我坏心眼地窃笑，一代总裁吃味的样子可不多见。
　　总归他也算是抢了我的在中哥，气气他也无可厚非。在中哥与他未来会有很长的路要走，他们之间的不信任会让他们少不了误会，最大的障碍是难以认清自己的心；即使不想接受，但客观来说，我必须承认在中哥已经喜欢上他——在我还活着的现在，只是他自己还没有发现罢了。
　　……
　　金在中是我这一生最大的遗憾，但爱上金在中却是我这一生最不后悔的一件事。半年的旅途中，除了未曾捅过那一层窗户纸，我放任自己感受他的爱护，我想给他和自己都留下最美好的记忆。
　　然后，我可以放心地走。
　　……
　　这一生虽然短暂，但我却拥有了最好的一切。我有姣好的相貌，过人的才气；我有全世界最好的父母亲，一个拼着命将我带到这个世界上，一个用尽了力气给我最多的爱；我有全世界最优秀的哥哥们，他们对我比亲生妹妹还亲。
　　最后，我还拥有了最美丽的爱情，即使它还没有开放，就迎来了凋零。
　　可是，我从未悔过。

　　鼻息间充盈你的味道，我想我是这世上最最幸福的人。
　　我这十八年，活出了多少人一百年也活不出的精彩；今日将化作海中精灵，在山上，在水中……无论你走到哪里，都有我的存在。
　　金在中，放下我，看前方。
　　你会得到双份的幸福，因为还有我的那份。
　　……
　　爱琴海畔，你怀抱中，我再无所牵挂。
　　唯愿生者，一生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