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比一》山有树兮树有枝

58、Chapter 58.

　　那就让我成为你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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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幸福宛然，竟不知时光流转。
　　——时维九月，序属三秋。

　　这天早上，金在中来到书房，清晨阳光尚未明朗，淡黄色半透明窗帘上也只显出淡淡的白光。
　　走到书桌前坐下，伸手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简约风格的厚笔记本来。
　　时间尚早，允浩还在睡着……就因为几天前他一通电话，允浩便匆匆结束了手头工作，从这次出差的美国风尘仆仆地赶了回来，却只歇了一天便带着他往监狱去……死撑的结果是累到不行，从昨天傍晚一直睡到现在。
　　虽然在中原本对这次探监并不着急，叫允浩回来也绝非他的本意，但他还是为自己的这一点点任性感到歉疚，却又因允浩那为他认真的样子由衷幸福起来。
　　其实他明白，郑允浩只是因为担心他而已。

　　在中闭上眼，昨天就像是一场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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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窄小的室内——
　　白嫩的瓜子脸，微卷的披肩发，小巧的精致的鼻梁和樱唇，因未施粉黛而不再显得妖媚浓艳。瘦弱的身体维持着半蜷的姿势，一双水润的杏眼静静盯着一个角落，美丽的眼睛却没有光泽。
　　“有人来看你。”
　　她似乎有些惊讶，缓缓挪动了一下身体，然后随着狱警来到了探讯室。接着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让她恨得彻骨的脸。
　　“金在中！”
　　独自坐在探讯室的玻璃窗外。在中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个歇斯底里的女人，神情沉静自若。
　　两个月前，刑警队长强仁给他打电话来，告诉他裴涩祺已经落网的事实。
　　一周前，他再次接到消息，裴涩祺因故意绑架和故意杀人罪被判处，无期。
　　原本大家打算瞒着在中这件事，可一向风风火火的强仁却擅作主张，据说回去被利特狠狠骂了一顿。
　　想到这些可爱的兄弟们，在中莞尔。

　　“金在中，别一副假惺惺好人的样子，我知道你就是来看我笑话的，就是来看笑话的！”
　　狱警忙着稳下裴涩祺的情绪，制止她进一步的疯狂行为。
　　在中只是默默地看着这一切。
　　他比谁都清楚，大家担心的，就是怕他再度揭开伤疤情绪失控。
　　但他此刻，却比任何时候都冷静。
　　金在中听着她声泪俱下的控诉，讲自己年少风光无限……之后却不幸堕入□□，每日过着醉生梦死的生活。没有人管她，朋友忙的忙散的散，家人骂她是个不孝女，却从未关心过她的分毫。
　　而爱人？身边一直都不少男人，但真正交付感情的又怎会在此处寻得？
　　她每天颓废在□□与酒精的麻醉中，有着一呼百应、众星拱月般的骄傲，但却无人知晓，那骄傲背后烂入骨髓的自厌和亢躁。
　　而直到她再次得到郑允浩的消息，这份沉久的初恋成了她生活中最后一点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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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天下午，金在中只是默默地坐在她对面，听着她歇斯底里的控诉，听着最恶毒的咒骂，却仿佛事不关己，泰然自若。
　　看着她几度扭曲的脸渐渐归于正常，女人脸上的伪装终于破碎。
　　卸下一身的伪装，她开始细数着这二十多年来的点点滴滴，有幸福快乐，也有最黑暗的苦难……最后，她不过是像个小孩子一样啜啜地哭泣，就像在与邻家哥哥对面相谈一般。
　　金在中极有耐心地听她语无伦次地乱讲，甚至时不时地给她回应引导她继续说下去……而从头到尾，他完整的话却只有几句。
　　女人的哭诉渐渐停息，瘦弱的肩膀轻颤着委屈，脸上挂着单纯的泪痕，泛着水光的杏眼通红，这副不施粉黛而梨花带雨的模样看上去有几分狼狈，但却无由散发出一股纯净的气息，似乎让这个人从此褪去了黑暗，转而蒙上一层薄薄的光彩来。
　　金在中知道，其实她也不过是个可怜人罢了。
　　他能原谅她最恶毒的咒骂——如果能让她的心情好一点……身为一个见多识广、阅历丰富的作家，他不能体会她的难过，却能理解。
　　他可以放下一切，却惟独不能忍受一点。

　　“无论如何，你不该杀人。”
　　说出话时在中心里颤了一下，低头看了看那只拿过枪的手，头一次庆幸它已经不再那么灵巧有用。
　　若如此看来，这手算是抵了犯下的杀孽也说不定。
　　在中突然有一种近乎悲伤的释然。
　　“其实我没资格说这种话，因为我手上也有人命。”
　　女人默不作声，只是看着一个方向怔愣。
　　“人杀人是最残忍的事，但我们却有那么多的不得已，只为了要活下去。”就像他上一次开枪。
　　为了活下去，就必须杀掉那几个人。
　　而实际上……他们也许并非邪恶到非死不可的程度。
　　“我很可笑吧……一面口口声声说珍惜生命，却又亲手扣动过板机；明明心知最危险，我却拿车子撞上了你的车，虽说留下了你的命，但我却不得不承认，那一瞬间，我其实并没有时间思考，留下你的命，也不过只是凑巧的事。”
　　潜意识？凑巧？
　　裴涩祺有些惊愕地望向金在中。
　　“但是，你怎么能伤了他们。”
　　那双恩爱的夫妇，还有尚未出世的孩子……
　　金在中缓缓抬起头来，脸上第一次露出责难的表情。

　　角落里，顺道跟来的圭贤却幽幽地叹了口气，他低头望着自己的一双手，十指修长白皙，却不知沾了多少人的鲜血。
　　一旁闷头打PSP的昌珉状似无意地扫了他一眼，冷冷吐槽道，
　　“你这种情商低下的人也会多愁善感，真是少见。”
　　圭贤望着昌珉愣了一秒，随即气笑，一巴掌不轻不重地扇上他的后脑勺，
　　“混小子。”
　　“喂别捣乱啊，一会死了。”
　　“要是知道你偷了他的PSP来陪在中哥探监，起范的表情一定很有意思。”
　　“啥？起范的？”
　　昌珉下意识往机身边缘瞟了一眼，果然看见Kibum那一排小字。
　　修长跳跃的手指瞬间停滞，屏幕上人物的血条瞬间崩溃，满屏浮现“Game Over”的血红大字。
　　而昌珉却显然没精力在意这些。
　　“啊西……一不小心就拿错了……”
　　“谁让你有最新的不要，非得买什么同款。”圭贤远远望着在中，漫不经心地吐着风凉话。
　　“啊……我哪记得正好和他打到同一关了嘛……”
　　“这回你弄死了他的记录，看他回去不罚你三天吃泡面。”
　　外加睡书房。圭贤坏心眼地暗笑着，不时拿余光欣赏着沈昌珉变幻莫测的表情。想来也真是托了金起范的福，他跟沈昌珉这家伙认识这许多年，还不曾看过他如此多的表情，现如今父子误会冰释，工□□情双丰收，就连昌珉这种闷葫芦也渐渐变得开朗起来，虽然还抵不过他的能说会道。
　　圭贤如此欣慰着，随即意识到走了神，便忙抬头向在中的方向看去，谁知在中居然已经探视完毕，走过来了。
　　注意到在中微红的眼眶，他和昌珉连忙站起来，两个棱角分别、气场强大的高帅富跟孩子一样乖乖站在金在中面前，尤其昌珉还一副做错了事的模样。
　　“在中哥……”
　　昌珉担心地问道，圭贤也投来问询的目光。
　　谁知金在中却向他们灿然一笑，
　　“别担心，有你们英明神武的在中哥亲自出马，还有什么事是解决不了的。”
　　那个笑容，灿烂得让他们几乎晃了神。
　　而目送金在中离去的裴涩祺也看到了这个笑容，不知不觉，又是两行热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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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在中收回思绪，在笔记本上写下最后一行字，揉了揉有些酸痛的手腕。
　　昨晚和昌珉圭贤，又拉了几个兄弟外出聚餐，回来时已经很晚，于是直到这天早上才把它们记录下来。
　　在中对着落地窗懒洋洋地舒展了一下手臂，对面书桌的主人此时远在西欧，在中直接看到被晨光照亮的半透明窗帘，一夜无眠的早晨也被洗去了疲惫一般。
　　——习惯了两个人睡，突然变成一个人，就像当初刚变成两个人那样不适应呢。
　　对面的书桌像那个人一样静静地陪着他。
　　清晨的阳光从落地窗的半透明帘中照进来，而几线调皮的光竟争吵着从窗帘的缝隙间挤进来。
　　每个相对而读的早晨，那个人英俊的脸隐没在那样的晨光里，完美的轮廓仿佛镀上一层金边那样的温暖。
　　想到心爱的人，他兀自笑了笑。站起身来走到落地窗前，将淡黄色的窗帘拉开一面。辽远的东方霞光万丈，院子里的秋菊正打着骨朵蓄势待发，远处的行道树染着一层极淡的金黄。
　　是秋天了呀，秋天的气息。

　　而每在这个时候，郑允浩都喜欢从背后抱住他，两个人相拥而立，静静欣赏这如画的风景。
　　而这渐渐成为一种习惯，却百经不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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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一秒，身体不期然落入一个怀抱。
　　在中有过片刻的意外，随即了然，显然对允浩这种突袭早已见怪不怪，他双手覆上允浩搭在他腹间的手，
　　“什么时候回来的？”声音却难掩欣喜。
　　“刚刚。”
　　“不是说下周才到？”
　　“提前谈成了，昨天下午就上了飞机。”
　　允浩不安分地在他耳边留下一吻，成功引起他半边身子的酥麻。
　　“想你了。”
　　“……我也想你。”
　　在中知道一定是允浩接到了他去探监的消息，不放心才匆匆了结手上的工作加急赶回来。他贴上他的脸颊，感受到淡淡的胡茬。
　　“又加了多少班，连胡子记不得刮了，就这样人家客户也跟你签合同。”
　　“……兴许这样更能看出我的敬业呢，是吧老婆？”
　　在中对他低级的谎言不置可否，分别了半个多月又实是想念，也便任由着他在自己身上揩油。
　　又抱着亲亲老婆偷香了几口，某狼这才关心起最关心的事情来，
　　“昨天去探监了？”
　　看吧，他就知道。
　　金在中在心里吐槽着，但同时止不住地泛起一种默契的甜蜜来。
　　看吧，这就是郑允浩，他的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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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圭贤和昌珉陪着去的。”
　　“……还好？”
　　“你觉得呢？”
　　在中笑问他，都对他上下其手了，还故作不知地询问他的状况。他的状况如何，郑允浩岂不是看一眼就知道？
　　允浩讪讪地笑了一下，心中的一块大石这才彻底落了地。
　　他当然了解金在中，但总是要确认一下才更放心。

　　窗外秋景无华，两人临窗而立，淡淡清凉的秋风拂来。猛然瞥见一片落叶，通体金黄，宛如蝴蝶一般从窗外轻盈飞过，在中心里一动。
　　允浩看了看怀里的人儿，吻上他的脸，
　　“在中？”
　　“嗯？”
　　“画下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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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中静静地站在一边看着允浩准备物件。刚刚风尘仆仆归来，此时却忙前忙后，一厢情愿地想要让他提笔画画。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心底泛起一股无奈的酸楚。郑允浩是那么清楚他的心思，就连他那一股绘画的冲动都捕捉得细致入微，但他却只能维持那股冲动，永远是一种冲动。
　　谁知允浩今天却突然坚持起来——往常也不是没有劝过他重新提笔，但都被在中否决。
　　“在中，来。”
　　在中无奈地走过去，视线在移向毛笔的瞬间，意料之中地顿了顿。
　　郑允浩只是在背后看着他。
　　过了一会，他才下定决心般地拈起那支调好了颜色的笔，心里有什么东西骤然划过，却一闪即逝。
　　而下一秒，就验证了他这一瞬间的心思。熟悉的温度从背后贴近，有力的大手握住他不由自主颤抖的右手。
　　“夫人尽管差遣，我自当不遣余力。”
　　在中心下默叹，明白他是要帮自己稳住力道。
　　也亏他想得出这样的办法。
　　在中感动他的体贴，也便不拂了他的意，暂时忽略了这办法其实行不通的事实。
　　——让一个不会画画的人帮忙运笔控力，怎么可能办到。

　　金在中看了看被紧紧抱住而不再颤抖的右手，深吸一口气，闭眼默想脑海中的画面。既然郑允浩这么努力，那他便也尽全力吧。
　　于是，即使明知道会失败，他也像从前一样，认真地构图，构想运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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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在笔尖轻触宣纸的那一刹那，在中感到心似乎被羽毛轻拂而过。
　　笔尖在宣纸上轻轻落下，略微的颤抖分不清到底因为他还是他……两个人的手从生疏到配合默契，却只消片刻。
　　两只手仿佛被灌住了魔力，渐渐融合成了同一只手。起初颤抖生涩的线条一点一点努力变得平滑……尽管直到最后成画也远不及金在中从前的水平，笔力生涩得宛如初学者。
　　可他却还是忍不住感动到热泪盈眶。
　　——他要到哪里，郑允浩便随着他到哪里。
　　——他没有力气，郑允浩便是他的力气。
　　无论他在哪里，在做什么，都有一个郑允浩静静站在他身后，退一步，便是他温暖的怀抱。
　　无论金在中飞得多高多远，郑允浩都看着他、听着他，和他保持同一频率的心跳。
　　郑允浩比他自己还要了解金在中这个人，并且爱护得无微不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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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直紧盯着画纸的金在中突然捂住嘴，喉咙无法控制地发出哽咽，热泪夺眶而出。
　　漫漫人生路，滚滚红尘中，他再也不是独行。
　　他转过身，死死抱住与他命运相缠的爱人。
　　“允浩，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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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允浩温柔地回抱住怀里感动得稀里哗啦的爱人，轻轻吻去他颊边晶莹的泪光。

　　洁白的宣纸上，一朵向日葵，正美好地盛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