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比一》山有树兮树有枝

51、Chapter 51.

　　我心疼你，但却不可怜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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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上？谁在等？
　　也许还不习惯说话，在中没有问出口，于是揣着这个疑问一直到晚上。

　　车子稳稳地驶上盘山公路，却没有按预想的到达峰顶，而是在过了半山腰不久就停在了一处平台上。
　　出发时耽误了工夫，这时日头已近正午，两个人坐在车里听听音乐吃过了午饭，又小休了一会。
　　“我们要走过去。”
　　下了车，允浩推着他，慢慢走在路上。
　　“俊秀今天能回来，他和有天在山上等我们。”
　　“听说昌珉他们也会抽时间过来，我们很久没聚，难得见个面。”
　　“庚哥本来也在，可惜临时有事，早上先回去了，我们过一阵再去看他们。”
　　允浩一边走一边跟在中解释，依旧是允浩淡淡地说，在中默默地听，但好像一些东西就渐渐透着不一样。像习惯一样听着允浩的声音响在耳畔，在中久久凝视着辽远的天空。
　　声音很好听，天气很好。
　　走着走着，路越来越窄，渐渐地不能再保持轮椅的平稳前行。两个人在小径前停了一下，在中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呼。
　　允浩居然直接将人抱了起来，缓步走在小径间。
　　“……你……”在中惊呼。
　　“这点重量，我还抱得动。”

　　他每一步都走得极稳，呼吸和步伐完美地配合着，有力的臂膀让他像躺在摇篮里一样。全身沐浴着夏日温暖过头的午后阳光，在中感到身体有些困乏，整个人显得懒洋洋，但脑子却清晰得仿佛美美睡了一夜的早晨，清醒得连细微也体察得周全。
　　山上风景极美，绿的树，星星点点的野花五彩缤纷，天空湛蓝得没有一丝杂尘。
　　然而，醉翁之意不在酒，酒不醉人人自醉。
　　景色很美，但还是逊了一筹；更确切地说，是心在随着那步伐一齐沉稳地律动，那节奏仿佛世上最动人的韵律，连充当最丰富感知器官的眼睛也很难看到足以与它媲美的景色。
　　或者说，心之所向，无心向它。
　　……
　　在中闭上眼，凝神倾听熟悉的脚步落在细碎石子路上的声音，头埋在允浩胸前，听他不紧不慢的心跳响在自己耳际。眼前是一片黑暗，更不知道他将带自己去什么地方；但夏风和暖，日光洋溢，耳边却略去了聒噪的蝉鸣，静得只剩下两个人的世界，连两人个的心跳也在渐渐统一。

　　郑允浩，驰骋商场鲜遇敌手的年轻总裁。
　　金在中，多才多艺聪明绝顶的青年作家。
　　根本是两个世界的人，于是从没想过会有今日，因着曾经以为这样的两个人绝不会有所交集。可他却一直陪在他身边——安全感在这一时刻如潮一般翻涌上来，铺天盖地。不知怎么的，心口忽然一窒，鼻头蓦地一酸。
　　胸口那团东西似乎即将喷薄而出。
　　……
　　一步一步，两个人。
　　并不远的山路，他走得慢，而他想了很多。

　　他抱着他这样一步步走着，仿佛能一直走到地老天荒。
　　“在中，不要睁眼。”
　　他安心地闭着，感受着他的温度。
　　夏日并不寒凉，他却流恋他的温暖。
　　心贴心。

　　心海如浪，翻涌的却都是一个人的名字。
　　那个人的一切，他的神情，他的声音，都细细地在脑海中再一次深深地印刻。

　　在中闭着眼，感到允浩停在了一个地方。
　　大概是片高地，风有些大。
　　允浩将他放下来，扶着他的肩膀，让他稳稳地站在自己身边。
　　“数到三，然后睁开眼睛。”
　　在中听话地在心里默数，再缓缓睁开。
　　然后，他被眼前的景象摄到，几乎要不受控制地挣开怀抱奔过去。

　　——向日葵花海。

　　天蓝山青，他们站在山坡上俯瞰，脚底山坡下，大片大片的金黄沐浴在夏日的阳光里，每一株都像一张如花的笑靥，洋溢着生机，歌咏着生命。
　　山风拂来，掀起希望的波浪。

　　此情此景，让在中不顾一切想要跑下去；允浩连忙将腿伤未愈的他止住，然后抱着他走进花海里。
　　在中被轻轻放在柔软的土地上，允浩坐在他身边。
　　近乎痴了。
　　满眼的金黄，幸福洋溢的颜色象征希望；而向日葵明明有着最热烈最灿烂的明黄色，可花语却是
　　——沉默的爱。
　　……
　　他想起曾经的自己，曾经被向日葵面向蓝天的姿势深深感动，从此对这种并不高贵的花产生别样的感情；
　　他想起曾经的智贤，那个小丫头对他讲那花里的希望，却不知道她在不知不觉照亮了他的生命，而她的笑容就像一朵迎着太阳的向日葵：温暖、热情、让人忍不住就会深深地喜爱。
　　从前的一幕幕再度从眼前闪现，
　　孤独的少年，
　　寂寞的人潮，
　　虚假的人情，
　　消逝的生命……
　　眼前灿黄的花几乎晃了眼——阳光那么好，花开得那么好，那么富有生命力，那么富有希望。
　　而他的手，握在他手里。
　　……
　　耳畔响起熟悉的嗓音，低沉而优雅，淡淡却深情。
　　“知道你会喜欢，特意让韩庚哥准备好。”
　　哪怕他一句诗都能懂得，他喜欢这些又怎么会不知道？今天的事允浩蓄谋已久，然而向日葵的花期长虽长，但要正好赶上开得最好的这两天，更难得是这么好的天气。
　　允浩之前怕他不愿来，还有些担心来着。

　　在中几乎是颤着手去触摸那明艳的花朵。
　　“在中……”允浩大概知道他在想什么，他扳过他的肩膀，强迫他正视自己。
　　在中的眼睛有些痴，隐隐泛着泪光。
　　“在中，不管发生了什么，我希望你过得快乐，和从前一样去做你喜欢的事。”
　　“不管以前怎么样，你应该活在现实里，我不能体会你的苦痛，但我心疼。”
　　“在中，不要什么理由，你阳光也好阴暗也好，那都是你，分不开内外真假，而我要的只是你在我身边。”
　　“在，我很爱你。”
　　……
　　要如何抵抗这最深沉的感情，才能免于被攻破防线、泪水决堤？
　　在中痴痴地听，听到不能再听下去……那双漆黑却沉寂无底的眼睛终于在一瞬间迸出一丝悲痛，撕扯得破碎的伤心，终于就此毫无遮掩地暴露出来。

　　他猛地扑到他怀里，泪水止不住。
　　“……难过就哭出来吧，不要忍着了。”
　　熟悉的声音响在耳畔，压在心底的悲伤骤然涌动，酸涩在胸腔翻涌着，和着允浩极温柔的声音，在中忍不住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哽咽。
　　有了这第一声，似乎一切都爆发了。
　　——要有怎样冷硬的心才能抵挡，当你伤得遍体鳞伤体无完肤，当你疼痛得都快忘了疼痛；每次你用笑容来掩盖伤口而独自悲凉，你以为这一辈子都会这样孤独的时候，有一个人精心为你准备这壮丽的花海，只因为你喜欢。
　　然后你们坐在花海里，他抱着你，对你说，

　　我心疼你，但却不可怜你。
　　……
　　生平第一次有这样的怀抱给予他这般真实的温暖，安全感笼罩全身，深情触手可及。面对这样的郑允浩，曾经的他却推开了，因为太怕失去。
　　金在中太聪明，他清楚身为集团公子的郑允浩应该娶一位富裕貌美的新娘，结成一个美满的家庭，他和她在事业上比翼，她助他在商场上驰骋，然后一起看着帅气或漂亮的孩子慢慢长大。
　　……毕竟相差太远，即使他是闻名的作家画家，也不能忽略这差距——何况在金在中的内心深处，其实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外表华丽的空壳。

　　他真的觉得自己配不上郑允浩，就像外面很多女人说的那样。
　　但更重要的，是他根本不敢想自己是何时喜欢上郑允浩。

　　——是的，是在智贤去世以前。
　　明明喜欢着智贤却又对允浩动心，金在中恨这样的自己。
　　他对不起允浩一往而深的感情，于是允浩越是对他好他就反而越想逃避。
　　怕失去，恨心里的懦弱，怕不能给爱的人幸福……怕再度受伤、让爱人受伤，最后伤得体无完肤。
　　一面怕，一面自厌，这样的恶性循环。

　　他一度迷恋阳光，却发现是那么难以接近。他每天欢笑着、忙碌着，却找不到属于自己的那片栖息地。生活在阴影里的向日葵不会受到阳光的青睐，他只会在那个阴影里永远阴暗下去。
　　太过敏感的心性，使他做了一个相当寂寞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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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他却忘了，
　　爱一个人最重要的事情，不是怎样爱上，不是爱他哪点，更不是配不配得上……而是爱他，就同他相爱，一辈子陪在他身边。
　　他犯过错，又有谁能一辈子不犯错？况且感情中又何谓对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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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人说最深的爱是看着爱的人幸福，但没有了自己，对方又怎么可能幸福。

　　金起范带着一份完全未知的结果去婚场抢下沈昌珉，当着众多高贵势雄的宾客，当着数不清的镁光灯，拿出十二分的勇气与胆量，最终力挽狂澜，不可谓不轰轰烈烈。
　　这样的勇敢，才让有情人终成眷属。
　　他是作家，他笔下有勇敢的性格，却没想到最后自己却懦弱至此。
　　——连爱一个人的勇气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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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期以来的苦闷，积压多了便是致命的病痛。
　　久久未愈的伤口当初没有好透，捂得久了，生着狰狞的疮，流着难闻的脓，早已溃烂到骨子里，非刮骨疗伤不能治愈。
　　在中哭得几乎要喘不上气，胸口的压抑却没有过多的减轻，酸楚大把大把地涌上来，仿佛要把多年的委屈全部发泄掉。
　　伤口这东西，最好是趁着新鲜，即使疼也要立刻治好，否则即至今日，已病入膏肓了。
　　……
　　“允……”
　　还能有什么更让人感动的事情，当你伤心难愈，泪结成冰，你无处寻觅光亮，而正在这时出现一个人对你说，
　　我爱你，我想同你在一起。

　　将情绪尽数交付，在中扑在允浩怀里哭得像个孩子，说话也是语无伦次，而允浩只能听着他的委屈柔声安慰。
　　……
　　对不起，允浩。
　　在我爱着别人的时候我爱上你，答应你却又不负责任地逃开，我懦弱地活在过去，让你一个人承受我所有的任性，却看不到你的难过。
　　对不起……
　　我又该用什么样的方式感谢你，郑允浩。
　　感谢在我最脆弱的时候，依然选择陪在我身边。
　　……
　　我想，哪怕以后再大的风浪，哪怕面对死无葬身之地的危险，只要为了陪在你身边，我也不会再退避。
　　以后的日子里，我会和你共同面对一切。

　　我想，再没有什么能阻挡我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