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断天河》泪·红颜

2、下篇·前世

　　紧接着，她终于盼来了他。
　　就连她也不曾想到，只是凡人的牛郎，竟突破了重重困难阻碍，带着她的一双儿女来到了宫门外。
　　她飞奔过去看。
　　浅浅天河的另一端，真的是那个魂牵梦萦的身影，坐在地面上，吹着笛子，笛声高亢而嘹亮。
　　他的身边，孩子们已经长大了不少，黑色水晶一般的瞳仁紧紧盯着她，闪动着欣喜的光。
　　“织女，我来接你了。”一曲毕，牛郎盯紧妻子的双眼，缓缓道。
　　她喜泪盈眶，伸足想跨过那道浅浅的河。
　　没想到，一向温柔的天河，此刻竟突然卷起高入云天的巨浪来，将他们生生分隔在河的两岸，任她哭哑了喉咙，这波涛的屏障都未曾降低半分。
　　这样的水势，只怕连飞鸟，都难以越过吧！
　　不死心的织女，仍然等在河的那一边，凝神听着对岸的每一点细小动静。
　　然而，除了浪涛翻卷的狂怒声音，她的耳中并无其他。
　　他的笛声，是否，也隐藏在这滚滚的巨浪之中呢？
　　牛郎啊，牛郎。
　　你我克服了那样多的障碍，却只被这一道天河，阻断了互相凝望的眼神。这究竟是幸，还是不幸？
　　织女尽力向怒吼的浪涛中伸出手去，仿佛，这样就能触摸到丈夫宽厚的肩膀。
　　新婚之夜，床笏缠绵。他的温暖，尚自遗留在她身上。
　　而这一切，就因为它，而消失不见了么？
　　不甘心的织女，便日日夜夜，守候在天河的那一边。
　　眺首仰望，仿佛一尊亘古不变的石像。
　　那一边的他，也是这样的吧！
　　幸福之后的死寂，竟然，空洞如一汪被人遗忘的井，了无生气。
　　织女不曾注意到，也没有人注意到。
　　她的身后，那个执掌整个天宫的神界之王，下朝后，总会陪她站上许久，目光瞬也不瞬地凝望着她，带着一丝温情的火花，仿佛透过她，看到了一个如永恒般悠长的梦境。
　　*** ***
　　僵局被打破的一天。
　　早上，织女依旧守候在河边。
　　一直五彩羽毛的喜鹊，乘着一阵狂风，被翻卷的波浪冲到她脚边，变成一位美丽绝世的女子——五圣母。
　　这时的她，浑身上下几乎没有一处皮肤不带伤，剧痛，已经令她昏死过去。
　　玉帝看向她的目光，却是脉脉含情的，为她裹伤的手，也温柔到了极致。
　　看到这等情形，织女大略猜到了他的心思，却因为担心牛郎而无暇顾及其他。
　　一个月后。
　　伤好的五圣母每天都会陪她一同立于河边。
　　身后，还有玉帝。
　　“今天。是七月七日了呢！七夕的日子。”五圣母望向翻涌的河面，缓缓道：“当年的我，就是在这一天下凡，遇见曹生的。”
　　织女无言，只是翘首望向河的对面，仿佛在与对岸的人，进行一次无声的心理交流。
　　“而你，就永远忘不了他了？”身后的玉帝蓦然开口。
　　织女吃了一吓，连忙转身作揖。
　　五圣母却没有动。
　　“不错。你的惩罚，不会让我忘掉他，”背对着玉帝站着，五圣母绝世的风华，犹如天地间最为亮丽的一道风景。
　　“当年，你放着王母娘娘的位子不当，偏要去人界和那裁缝相守一生。你知道当时我听到这话时，心有多么痛么？”玉帝的语气中，多了几丝难以掩饰的酸楚。
　　“玉帝陛下，我已说过。感情，不能强求，况且这样的你，又是否有感情呢？”五圣母语气依旧淡然，没有以此话为意。
　　“我当然懂，因为……我爱你，很爱。所以，我才要不顾一切地留下你，”玉帝的语气中，竟多了几丝恳求。这位不可一世的天界帝王，人间众人与天界众神的主宰者，此刻，竟脆弱如一个孩子，轻轻说出自己唯一的，甚至有些可怜的请求：“你不要离开我，好么？我会赦免了织女的罪。”
　　“织女她与牛郎相爱一场，何罪之有？有罪的人，应该是你吧！如果你真的懂得哪怕一丝一毫的感情，你又怎么会眼看着相爱的人遥望天河？”五圣母的语气却是讽刺挖苦的，将语言放到最利。
　　“我也可以赦免你的丈夫。”玉帝说罢，伸手一招，织女房中的铜镜便执在了他的手里。
　　似乎是感受到了五圣女的存在，铜镜镜面上，陡然泛起了一丝波澜，逐渐扩大，再扩大，如同一只凝视的眼，温柔得令人心碎。
　　“原来，你竟将曹生困在了这里，难怪我遍寻不见。”五圣母转向玉帝，笑容却是讽刺而悲凉的。
　　“这个惩罚，只有你们的女儿能破解。她将世间大爱揉入布中，织成的布，自然是世间最美。”玉帝不理睬她的挖苦，话题一变，直转向织女。
　　“我……”织女犹豫一下，大略明白了玉帝的意思，从怀中拿出一物来，放进铜镜上的水纹中。
　　刹那间，铜镜中迸发出的光芒，震慑了天地。
　　那般妖异的白，隐藏了一个凡人逆天改命的强大决心，几乎让整个天庭都为之倾倒。
　　待得白光散尽，一个穿着淡褐色亚麻长袍的男子，便出现在三人眼前，一手执着绣花针，一手执着半匹布，向着五圣母的方向，微笑如三月春风。
　　五圣母的手中，不知何时，也多了半块布匹。看向男子的双眼中，满含着又一次见面的欣喜与苍凉。
　　“曹生，为了惩罚你，我让你和女儿共处一室，让你看着她受苦。没想到，你竟还有解脱牢笼的一天。”玉帝的声音里多了几分无奈。
　　“不错，这些年来你折磨我们很苦。不过，至少我，不后悔。”五圣母走到曹生身边，声音轻柔，却坚定。
　　曹生眼中倏然划过一丝欣喜。
　　“我也一样。我相信，用我自己的手，能够逆转命运的轨道。现在看来，我成功了。”
　　“现在的你们有两个选择。第一，我会放过牛郎和织女，让他们去凡间，做一对普通夫妻。不过……五圣母要留下，当我的天后；”玉帝轻咳一声，打断他们的表白：“这第二种么，就是你们下凡，继续你们的生活，而牛郎和织女，会被立刻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翻身。”
　　织女怔住。
　　五圣母和曹生却是气定神闲，交换一下眼神后，异口同声道：“第三种。”
　　不仅织女，玉帝也被他们的果断唬住。
　　说罢，两人执手行至天河之畔，互相凝视片刻后，双双跃入翻滚的波涛中。
　　玉帝大骇，迅速挥手想收起术法。
　　然而，已经晚了。
　　滔天的巨浪，转瞬间，便将两人的身体撕成碎片。
　　织女听到母亲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每年七夕，你们都会在鹊桥上相会，我与曹生能共同转生，遗忘彼此，也是一种福气。”
　　话语落了，她摸一摸脸。
　　泪水，竟早已翻涌了，先前的痛苦。
　　母亲……母亲。
　　你付出生命的代价，只是为了……换得我们这每年一天的相会么？好傻，好傻……
　　她的眼泪，飞进天河的波涛中，缓缓消失不见。
　　不久，天河之上，无数的五彩喜鹊翩然飞来，用自己的背，搭好了一座坚实的桥，将所有怒吼的波涛尽数阻隔。
　　走过这座桥，就是那人所在的地方呢！
　　织女先前悲伤的泪，此刻全部转为喜泪。她呼喊着牛郎的名字，奔上鹊桥。
　　相爱的两人，就在这鹊桥上紧紧相拥。
　　他们中没有人想过，以一对有情人的互相遗忘，来换取这每年一次的短暂相会，究竟是值，还是不值。
　　唯一想到的人，却在看到他们互诉衷肠的场景时，极快地转开了眼睛。
　　*** ***
　　玉帝不愿打扰鹊桥上的牛郎和织女，只有自己偷偷离开。
　　走过瑶池，他又一次扭转视线，匆匆而过。
　　那一日，瑶池中举行蟠桃会，邀了不少舞姬献舞。
　　她，便在其中。
　　衣带纷飞，姿容风流。那般倾城倾国的容貌，如同满池绽放的睡莲花一般，幻住了他的双眼。
　　整个蟠桃会，他的眼中，也再也容不下别人。
　　接着，他发誓。他要用三界中最为崇高的地位，来搭配她那般绝世的容颜。
　　没想到，她竟爱上了一个凡人，为了他，心甘情愿地抽去慧根，安安心心的做了一个平凡的人。
　　听到这个消息，他实在无法控制心头升腾的怒火。
　　她只能向自己一个人笑，只能为自己做美丽的衣裳。
　　他，不甘心自己会输！
　　但是现在，他后悔了，只是，她已经离开了自己的生活。
　　如果可以选择，他宁可放她离开。
　　原来她竟说对了，以前的自己，真的不懂得如何去爱。
　　*** ***
　　七夕佳节，牛郎织女，鹊桥相会。
　　又有谁人知道，另一个失意的人，也会在每年的七夕，站在天河之畔，任自己饱含真情与愧悔的眼泪，化成一颗颗闪亮的流星，静静倾听着人间情侣们的小小心愿，并且……一直不放弃的，寻找那个已经破碎的梦境……